拾萬石家庄 | 杨洋：回忆是刺青

妈妈抱着我 杨彬拍摄 1993

回忆

记得是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教授语文课的班主任要求我们每天写一个汉字作为积累，因为每天都要有新字，很多同学都会准备一本字典，应老师的要求，妈妈也给我买了一本《新华字典》。而老师的要求慢慢从字、到词、到成语，最后要求每天写一句名人名言，为此，我又跟妈妈提出再买一本书。

她并没有马上答应我，那段时间，我交到的作业也都是她的口述，类似“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好像是谁谁的吧？就这么写吧”……没有可写的了，又翻箱倒柜拿出一些粘墙糊窗的报纸，说也能发现一些能用的句子，再随便想一个名人的名字加到最后。清晰地记得，一次乱翻纸堆叠飞机，看到报纸的底框中有一句“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高尔基”……后来，想到的、能用的都写了，但作业还是天天都要准备的事情。

有天妈妈收摊回家，我很久都没有跟她说话，最后她打了我一顿，现在只记得那天是以大哭大闹收场的。过后，每天晚上母亲回家都会拿出她的记账本，背面都有几句话，句子都挺长的，还有很多不认识的字，她说，“是在市场朋友那里问来的，写吧！”就这样，我的家庭作业又维持了一段时间。

班级每周轮流值日打扫卫生，有一天轮到我了，打扫完卫生已经很晚，从学校走的时候天都黑了，直接回家路有些远，就想着去隔壁街道母亲摆摊的市场找她，收摊后坐自行车一起回家。

她见到我过去没有说话，看她的表情还有些生气，我也不清楚是为什么。马上天黑了，又下起了小雨，她急忙收拾完东西，然后骑上自行车。我跨坐在车后座，双手抓着她的外套，半个身子蒙在里面，一起往家的方向走。经过市中心雨下大了，蒙在衣服里的我知道回家的路上有一家书店，便特意探出头朝向书店的位置，等着它从眼前晃过。

看到一点点书店橱窗的影子时，我用力拽了一下妈妈的衣服，但自行车还在向前走，余光中的书店也慢慢消失了。突然我们停了下来，妈妈把自行车锁在路旁的电线杆旁，没有说话，直接拉着我就向书店走去。

进到书店，妈妈和我转了一圈，她找到一本《名人名言》，又领我去一个没人的转角处，然后掏出外套口袋里的油字笔和记账本，胡乱地翻着那本书，直到某一页停了下来，拿着笔在记账本上开始抄写书上的内容。但账本已经被雨水浸湿，怎么写都没有字，她反应很快，把账本装回口袋，蹲在地上撸起袖子，胳膊在大腿上蹭了蹭，就在上面开始写……

从我们进书店到写完回家，我清晰地记得，路上我们一句话都没说，雨也是越下越大。回到家，妈妈脱下已经淋湿的外套，裸出胳膊举在我面前，让我抄写胳膊上的字——上面的字也已经被淋湿的衣服摩擦得有些模糊了。现在想起妈妈手臂上的文字是一位叫雨果的人写的，但具体写的是他哪一句名言，我到现在也不记得了。那段时间天空一直下雨，阴凉。

《温暖的阳光》单频影像 彩色 有声 16:9 1’25” 

2016 影像截帧

“离家多年后回到家乡与母亲相见，我们在草原边看了一次日出。在交谈中，我们慢慢地靠近对⽅。”

刺青

从小到大，父亲只要在家，都会以谩骂开始，以我和母亲被打结束。我很惧怕在家，每天提心吊胆担心父亲回家。母亲的精神压力很大，早些时候她曾喝药自杀，很小的我陪着她去医院洗胃，我直到现在也忘记不了，我抱着母亲仰着的头，她嘴里插着管子，呕吐物顺着脸滴在我脚上……类似这样的事发生过很多次，每天在家我都担心明天他们又会发生什么情况。他们每年也多次提起离婚，但他需要家庭的身份在社会中提供便利，而她也总说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后来她也离家出走过，我也忘记了那段时间我是在哪里长大的。

初中的时候，经常遭遇校园霸凌，我就去做了纹身，让那些人不敢欺负我。后来听说纹身的图案是可以寄托某些情感的，我又去纹了父母的名字与心形，覆盖了之前的图案，希望以后家庭和睦。直到父亲的家暴让我承受不住，我把他的名字从身上挖了下去。慢慢长大回看自己的身体，环境、家庭、成长变化落下了各种痕迹。

《痕迹》摄影 2012

创作依附在生活中以寻找真实。我想这些突然闪现的过往回忆，也需要我在当下的生活中转换或面对它。也像很久都没有人生活过的屋子，白天有阳光照射到屋内，里面充满了漂浮的灰尘，时间让灰尘慢慢沉淀下来……生活还在继续，我们一起静默着等待尘埃落定吧……

火车站妈妈跟我招手再见 2017 杨洋拍摄

文/杨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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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洋《不饥不食》作品视频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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