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不谈女性的生存空间，却是社会真正的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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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很多人关注不同女性的遭遇，想起了在我家做了整整17年的钟点工谈姐。

谈姐家在乐山人农村，因为穷，很年轻经人介绍嫁去了河北农村，在那时候，从老家到婆家，坐火车要倒三次，买不起卧铺票，只能买硬座，实际并没有座位，一路在车厢连接处站过去。

谈姐没想到，嫁去了河北的婆家还是穷，种地没有好收成，北方农村的男人在家里什么活都不干。谈姐生了三个女儿，婆家没给好脸色，在家里任劳任怨也抬不起头来。

养孩子终归是需要钱的，谈姐鼓起勇气，又回到四川，开始做钟点工。她刚来我家时，我住的房子120平，她只需要两个小时，就能做好饭、和我一起吃饭、洗碗、打扫卫生。那时候没有扫地机和拖地机，谈姐坚持天天扫地拖地，其余卫生有条不紊轮流打扫，家里永远窗明几净。在谈姐来家里之前，我常常感叹找个好钟点工比找个好男朋友还难；谈姐来了以后，我做噩梦的内容就是她跟我说她要辞职不干了。

谈姐说起家里苦，却从来没抱怨过。为了供女儿们念书，她早中晚都要各去一户人家打扫卫生和做饭，周六全天给人做大扫除，周日去另一户人家里带孩子洗衣服，春节休五天，国庆休三天，我印象里她甚至没请过病假。以前没有微信，我给她现金买菜，她在家里就拿小本子一笔笔记账，有一次我妈妈翻开谈姐的账本，忍不住赞叹谈姐的流水账记得细致又清爽，一把小葱一毛钱也是要记的。

就这样，谈姐凭一己之力，把三个女儿都供去念了大学。我有时候会问下她先生，她说没有工作，也不想种地了，就在家呆着。再后来，她先生也来成都了，周末去给谈姐帮忙做保洁。每次我要淘汰家具，她先生就来拉一次。

再后来，谈姐想在成都买房，她把自己能承受的房子几乎都看了一圈，看一套就问一次我的意见。那段时间房子涨得厉害，几乎一天一价。我急了，催谈姐赶紧下手。谈姐说：妹妹，我不能像你一样看一次就买，我一辈子只能买这一次房子，我要考虑所有的因素。我说：你今天不买明天一平就涨一千，你现在就去把你买得起的最贵的房子买了！

当年谈姐5千块一平买的房子，就在地铁口，如今升值了好几倍，每次说到房子，她就很开心：妹妹，幸好你催我把房子买了，不然现在就买不起了。

谈姐的大女儿留在了河北，二女儿和三女儿大学毕业后陆续工作了，两个女儿因为妈妈在成都买房，顺利获得了成都的户口，也解决了婚后孩子上学的问题，我觉得谈姐也能松口气了。谈姐减少了工作量，周一到周五常常都在家带孙子，再来我家做保洁都是周末了。我跟谈姐说，你女儿都有孩子了，干嘛还跟你住在一起？谈姐苦笑着说：她们还买不起房。我说那你也不能帮她们带孩子啊，你都辛苦了一辈子了，谁生的孩子谁带。谈姐又笑了：她们平时上班忙，没空带孩子。我说：那倒不至于，难道所有要上班的女性都没法带孩子吗？你不能惯着她们。谈姐叹口气：她们小的时候，我忙着挣钱，没好好带她们，现在给她们带孩子补偿。

我也叹了口气，谈姐这两个女儿我也见过几次，小时候是农村留守儿童，被母亲辛苦打工供养着念了普通大学，勉强在城市立足，做着最基础的文员工作，面临社会的激烈竞争，看不到职业生涯的上升空间，工作仅仅是糊口和保住饭碗，其实也很彷徨。她们没有上一代吃苦耐劳的韧性，成长过程中一直很迷茫，社会对这个群体没有过多的关注，但她们一进入社会就要和家庭条件比她们好太多的人在同一条线上竞争。

谈姐终于退休了，我怅然所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像她那么贴心的家政服务人员了。但是我也为谈姐高兴，她终于不用全年无休了。谈姐的经历听起来也没什么跌宕起伏，她只是这个行业千千万万的从业者中的一员，她身上有着中国农村女性普遍具有的优秀品质：勤劳、朴实、坚韧。她做的最有勇气的事，就是离开婆家到成都来打工，最后靠自己勤劳的双手供孩子念大学、在成都买了房子。

谈姐刚嫁到河北时，对于婆家，无非是多了个新媳妇，这个媳妇是个壮劳力，还能生孩子。但是连生三个女儿后，婆家对这个没生出儿子的媳妇早就失去了耐心。如果她继续留在婆家，无非就是继续尝试生儿子，以及继续作为免费劳力，在那样的农村，女性依然是一件可以任意支配的私人物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谈姐不会跟我谈论女性的生存空间，甚至不认为自己曾经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不提“命运”二字，也从没认命，她用自己每一分每一秒锻造出来的命运，也许并不是理想的，却在无限接近她想要的好。

很多中国农村女性，她们没有念过多少书，不会在公屏上参与高谈阔论，但只需要给她们一点点尊重和认同，她们就会用尽全力回报社会善的力量。

社会金字塔的底层，有很多这样看似庸常的女性，她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操劳中，做完了最繁重最基础的工作，她们是沉默的大多数，也是社会真正的筋骨。

谢谢谈姐们。

专栏作者：林泉，珠宝设计师、作家、NGO文化与环境高级顾问、独立旅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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