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兄弟》片段 担忧的声音从这儿或那儿传来:“您听说了吗?《鲍里斯·戈杜诺夫》在波兰被取消了!”这种不安似乎并不合宜——至少当炮弹仍在爆炸的时候。普希金和果戈理、契诃夫和托尔斯泰会为自己站出来的,我们也能以某种方式挺过去。而乌克兰作家不想和俄罗斯同行参加同场活动,无论后者的政治观点如何,这也是很自然的:毕竟你去的是亚美尼亚和德国,而不是马里乌波尔和基辅。入境单。到了Nationality一栏——得从列表中选择自己的国籍。阿尔巴尼亚、阿尔及利亚、安道尔……选择安道尔或加蓬是多么诱人啊,但不,继续翻阅,直到Russland。习惯吧,习惯吧,从今往后,直到你生命的终结,你都会听到别人这番安慰的话:是不是俄罗斯人并不重要,俄罗斯也有很多好人的。你姑且就当这是为阅读普希金和果戈理原著带来的乐趣而付出的代价吧。“你们如今就像是那些拿着德国护照流落德国境外的反法西斯德国人。要知道那时他们也被视作敌国公民。”一位德国女士,一家大型文化学院的院长如是说。接受一家比利时报纸访谈。采访的记者显然没有做功课:比如他不知道乌克兰曾是苏联的一部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同一个问题:所以说您反对这场战争是吧?你都要爆发了,想说一堆狠话。冷静点,伙计,控制一下自己,调门放低些。You'll be back in Tarusa some day and that will be a glorious homecoming! [您有朝一日会回到塔鲁萨,而且一定会是衣锦还乡!]一位好心的美国朋友写道。就算是吧,但凯旋还是不必期待了:即使能回归,也会是相当不体面的。拍过一部关于这个题材的电影:柏林,45年10月,一个年轻的德国人带着愧疚的微笑从美国回来,打算去帮助Vaterland [祖国],结果下场很悲惨。不过未来比任何时候都随机:我们的记忆中没有发生过这样的灾难,因而某种程度的宿命论是不可避免的,甚至是必要的。眼下这波侨民潮的一大古怪之处在于,我们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并非所有人,但多数人如此)回到那个我们仍旧称之为家的地方,可以回头看,却不会变成盐柱。不,不要想着回去,否则你就有可能变成一个百年前的滑稽人物——失势的权贵侨民,在巴黎、柏林或布拉格的咖啡馆里大谈布尔什维克混蛋和罗曼诺夫家族即将恢复统治。你的床在哪里,你的家就在哪里——这是一种总让人觉得有吸引力的生活宗旨。学会它,把它变成自己的宗旨,做到这一点比从前以为的要容易。一个来自和平时代的梦(塔鲁萨的房子,枝繁叶茂的丁香),逐渐醒来,还可以在这个幸福的梦中滞留片刻,握住它。你还在刚刚去过的地方,但随后你睁开眼,现实用它可怕的力量笼罩着你:战争已经开始快两个月了。一个腿被割去的人在梦中踢足球——梦醒时分会更可怕。在我的生命历程中,这样的感受已有过几次:最为强烈的一次是在父亲去世后。但那是你的私事,而如今,俄罗斯民族尚活着的那一部分,那些有着“绿色的坟墓、红色的呼吸、柔韧的笑声”[2]的人,很可能全都会有类似的感受。与此同时,每天早上都得做出抉择:今天你醒来是为了什么。 2022年4月17日 [1] 指的是著名俄罗斯钢琴家鲍里斯·别列佐夫斯基。[2] 典出曼德尔施塔姆1932年的诗作《拉马克》。 原文地址: https://novayagazeta.eu/articles/2022/05/01/ziabko-stydno-osvobozhdenno参考了英译文:https://www.theatlantic.com/books/archive/2022/05/russian-citizens-leaving-russia-ukraine-war/629859/ 奥西波夫其他作品的中译: 第一读者 | 马·奥西波夫【俄罗斯】:幸福手记 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