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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读 | 千秋笔 悲欢赋 风俗画

徐剑 生活周刊 2022-01-14

千秋笔 悲欢赋 风俗画

文 | 徐剑



长篇非虚构作品《天下第一渠》,是报告文学又不是报告文学,是历史著作又不是历史著作,是田野调查又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田野调查,面对这个题材,白描完成了一种难度很大的超量的跨文体写作。

白描是我读鲁院时的院长,是我的良师,我们都在写报告文学,我们又是益友。他写《天下第一渠》的时候,以“上善若水”来写水利,写关中大地,这么厚重的大题材,我读完以后深深被震撼。我觉得今天我要来讲,还得用大词,没办法,用小词还真的概括不了。因为在陕西,在关中,在三秦大地,一脚就可以踢出个文物,白描写了一个大文物,这个大文物就摆在那里。我知道“疲秦之计”,我知道郑国的那段历史,但是不知道郑国渠在何处。我到了泾源县,就在宁夏的六盘山。在那里边转了一圈,然后就有人告诉我这是泾河之水,要从这里流下去,但是谁也没告诉我们,它的下游会流到郑国渠。我知道灵渠,我知道都江堰,但我真的不知道郑国渠。所以我就想,这种题材要是我来写,我会怎么来处理?说真的,我觉得我没法写。要写精彩了,写生动了,写出学术性来了,得到蒋超教授这样的中国水利史专家的认可,还要得到我们所有的文学同道的认可,这难度是非常高的。


这是一个冷门,也是一个冷饭,这个冷饭要把它炒得特别好,炒出扬州炒饭的味道来,成了陕西的这个馍,这个菜,真的很难做,但是我觉得白描老师把这个菜做成了一道大菜。因为什么呢?司马迁写郑国这个人物,我数了数,他说了15个字:“郑国曰:‘始臣为间,然渠成亦秦之利也。’”就这么一句话。后来班固很牛,他经常否定司马迁很多东西,但是他对郑国的记述,前面两句话直接原封不动抄下来,然后再说了特别重要的两句话。我觉得班固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有高于太史公之处,他说:“臣为韩延数岁之命,而为秦建万世之功。”这个真不得了啊,他们一个31个字,一个15个字,但是《天下第一渠》这本书是30多万字。从司马迁的15字,班固的31个字,扩展到这里的30多万字,这个拿出来真的不容易,所以我要说的第一句话:这里承载的是“一渠清史”。

“一渠清史”是用千秋笔法写的,它的结构也非常好。像这种用一条渠,用一座桥,写百年,比如说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安德里奇的《德里纳河大桥》,他写了四本书,写出了四百年的民族历史。可是我们白描老师写的是什么呢,写了两千多年历史,它是一个治水史,又是个治国史,又是一个民族的宿命史。你看着它由郑国渠写到白公渠,再到郑白渠,再到丰利渠,每一段历史。每一次治水,你都可以看出,治水就是在治国,可以看到一个朝代的兴衰。这种结构非常好,前面《开篇》写的是“我”,然后切进去是从秦开始,到封建帝国灭亡的两千多年的治水史,然后再进入中篇,基本上是新中国成立之前的治水史,最后水流到了家乡,流到了关中大地。

所以这里我有四个关键词,一个是千秋笔,第二个是悲欢赋,第三个是风俗画,第四个是史家书,我想用四个关键词来把这个连接起来说。刚才我说的是千秋笔法,真的做得非常好,尤其是司马迁那十几个字,“疲秦之计”大家耳熟能详,郑国在历史书上就十几个字,我看白描老师怎么写?后来一看,他用了情景还原的手法,而且还原得非常好,最后把秦腔那一段,把握得非常有度,那一段处理得非常好,你不会觉得这一段是虚构的。这一段是白描老师自己想出来的,这种千秋笔法用得非常好,关键是写出了我们的大命运,大历史,乃至大宿命。特别让我觉得震撼的就是关中,曾经的皇天后土,竟然出现了人吃人,1900年那场大旱,1930年那场大旱,还有一场大旱他没有写,三场都在上个世纪一百年内发生,我觉得这其实是一种命运书,真的是司马迁的命运书。

第二个我说悲欢赋,是赤子之情怀的悲欢赋。这种千秋笔法在写的时候,一直有作家在讲他的那种田野调查,田野考察,但是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他把自己带进去。开头和结尾那两个部分带得特别好,我特别喜欢他的两个小故事。十六岁上学的时候看到邻村的一个女孩,我一想,这感觉怎么和我当年的感觉差不多,突然莫名其妙地喜欢一个女孩,后来他还有《秋雨梧桐》一段,我觉得那是一种少年男孩的青春萌动,根本不是恋爱,也不是初恋,就是那种怀春季节,突然遇到某个漂亮的女孩,有那么一丝的那种萌动,那个处理特别好。

然后他的那次告别,还有他拉煤的故事,他流鼻血的故事,后来真让我掉眼泪出来,他拉了一千斤的煤在那个坡上汗流浃背地往上挣扎,直到母亲出现,那个故事,那个细节让我特别感动。我觉得这是文学,这是情感,但他这个写的不仅仅是他自己,像这个笔法书里有很多,尤其是写到上个世纪的百年,写到杨虎城、李仪祉他们等等,还有安利森他们,我觉得都写得好,我后面会说到的。

第三点我就觉得它是田野文本的一个风俗画,为什么是风俗画?他写到了很多我们不懂的那种关中大地上的一颗麦子,一粒玉米,一朵棉花,甚至一碗醪糟,一碗臊子面,还有biangbiang面。我一直认为一个好的作家,一个好的报告文学作家,他写完一本书之后,他写完一个领域之后,比如说白描老师他这次写完治水以后,写完郑国渠以后,他其实是水利专家。就是这样的,好的报告文学作家是最纯粹的知识分子写作,可能很多的专家,我们大量的评论家,包括抱团的陕西评论家,多数都关注小说,认为小说家是无尚至高的。其实,难度最大的是非虚构性的写作,你如何把真人真事,全方位真实的,一点一点采访得来的那种细节的小故事能写成文学,能写成立体的人,能写出人的命运情感、尊严、荣誉和牺牲,能写出爱恨生死出来,那是极不容易的事情。

司马迁的《史记》,就是巅峰之作,我觉得世界上什么舶来品,国外传来的,我们祖宗早就有,他写得极好,那就是喜马拉雅山。人类至今的非虚构作品没有超过《史记》的,我们要把它说成是史传,不是非虚构,其实《史记》是最好的非虚构作品。所以白描老师在这种民俗风情画上是有很大的突破。

第四点,我觉得它是关中大地的史家书,在我们作家的眼中,在一个好作家的眼中,他的分量和他的书写,就是应该举过头顶,应该举到一个国家之上,应该成为帝王将相一样的写法。我觉得他写的那几家人,姚家、吴家那几个家族,还有三个到四个水利专家,李仪祉、安利森、刘仲瑞、蒋超,蒋超说得不多。没想到蒋超老师今天来了,蒋超老师给了白描老师那么多的帮助。

我觉得虽然一章一章的,好像中部还在写百年治渠史,然后下部怎么会一下子跑到棉花,跑到玉米,跑到麦子,跑到那些田禾庄稼去了,甚至普通人家,乃至他自己家,父亲母亲的故事。其实我觉得这个构思是很巧妙的,一条大渠流过关中大地,它哺育的,它滋润的是这个地方所有的平民百姓,所有的人家,所以包含了这个结构,这个气。我特别喜欢敬泽老师说的元气,这个元气始终是丰沛的,这个气势一直是没有断的,所以这个结构是非常妙的。白描老师不单是写作好,对很多题材感兴趣,我不知道他下一个会写什么,这种冷的题材敢写,而且写得那么好。

读完这本书以后,我想用孙过庭的“通会之际,人书俱老”这八个字来说白描老师的创作。就是到了他现在这把年纪,这把岁数,天地之间,文史之间,科学之间,治国治水之间等等,他都通了,都打通了,都通明了,所以文字很老到,有雅正之美,这个非常之准确,而且文笔之老到,一切都和他的书法一样,和他自己的做人一样,淡如水,有泱泱大国之气。

长篇非虚构作品《天下第一渠》,白描著,2019年3月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本文根据研讨会上的发言录音整理。


本文作者:徐剑,著名作家,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




编辑:林荟萃

审稿:梁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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