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拖拉机的“靓女”,进了人民大会堂
她发现,
开拖拉机的女生也很霸气,
留在家乡,也有“诗和远方”。
“你是被你爸妈骗回来的吗?”
4年前,当沈燕芬辞去深圳的白领工作,回到家乡当农民时,村里的一位阿姨忍不住问她。
阿姨想不通,这个皮肤白嫩、个子小小的“90后”姑娘,为什么好不容易从村里走出去,却又回到农村。“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回农村能干什么?”
但随着沈燕芬成为农机“土专家”,并带领团队复耕3000余亩撂荒地,带动村民们年增收超百万元,一切质疑声烟消云散。
去年,沈燕芬当选第十四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国妇女十三大代表,两度进入人民大会堂。
“我觉得特别不可思议。”这位“新农人”笑着向环球人物记者说,“我真的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戴起草帽开拖拉机,还能因此去到人民大会堂。”
如今,她带着乡亲们沉甸甸的嘱托,又一次进京。
一切从头开始
很多人问过沈燕芬同一个问题:为什么选择返乡?
她总是坦诚地答:“最开始确实是因为我的父母。”
她的父亲沈灿星从事农机服务已有40多年,是当地最早一批做农机服务的农民,还于2009年带头成立了一家农机专业合作社。随着一系列强农惠农政策的出台,他萌生了让儿女们返乡发展的念头。
但沈燕芬有自己的顾虑。
她大学学的是现代企业管理,毕业后在深圳从事广告工作。辞职返乡,意味着要放弃原本的职业规划,放弃已经稳定的生活和朋友圈,一切从头开始。
2018年的一天,她又接到父亲劝她回去的电话,于是反问道:“你让我回去,那你能给我开多少工资?”
父亲沉默了——他给不起女儿和大城市一样的工资待遇。
“所以我父亲后来转移了目标,开始劝我弟弟妹妹们回去。”沈燕芬说,她的2个弟弟和2个妹妹,有学设计的,有学英语的,有学体育的,有学工商管理的,都和农业不沾边,但陆续都被父亲劝服了。
“比如2019年,我最小的弟弟大学毕业,家里人就劝他回去做植保无人机业务。当时,这个行业是很新兴的,我弟弟也比较感兴趣,就这样一毕业就回去了。”
·沈燕芬和父母、弟弟妹妹们。
二妹当管家,三弟管行政,四妹开农机,五弟开无人机,而大姐沈燕芬还在犹豫,直到又进入一年农忙期。
父亲如往年一样披星戴月,有时甚至要从一早忙到凌晨。而他的腰椎不太好,累狠了,腰就直不起来了。
以前,沈燕芬和母亲都劝过父亲,与其这么辛苦,不如转行或者退休。“十几年前成立合作社的那批人,大多都转行了,就他还在坚持。但他的年龄毕竟也上来了,这么辛苦有什么必要呢?”
可不论怎么劝,父亲都不肯听。沈燕芬很无奈,后来也想明白了,父亲大半辈子都投入在这片土地上,对种粮有情怀也有执念。
她想,既然劝不动父亲,国家又大力推进乡村全面振兴,不如她如父亲所愿返乡,和弟弟妹妹一起把合作社的工作做上轨道,让父亲不必继续如此辛苦,让母亲也少操点心。
2020年2月,沈燕芬正式辞职回到了家乡——广州市增城区石滩镇石湖村。
“我跟深圳的朋友说我回农村种田,他们要么觉得我在开玩笑,要么认为我是一时兴起,肯定是回来待一段时间,然后就会回到大城市。”
谁都不知道,沈燕芬是真想在农村做点事。
·沈燕芬总是笑容灿烂。
用沈燕芬的话来说,刚返乡的她有点“自信”。
她在网上看了一些农业相关的资料、典型的发展案例,又去线下参加了一些相关的行业培训,便凭着以前在深圳的工作经验,给合作社做了很多发展规划。
“各种条条框框的东西,还有一堆思维导图,我做完就拿给我父亲看,结果他瞄了一眼,说我是在纸上谈兵,坐在电脑前乱指挥。我当时有点生气,觉得是他没看懂。但这句话也像‘当头一棒’,提醒了我,我得先去田间地头看看。”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沈燕芬就跟在父亲身边学习。
父亲开农机干活,她就学开农机。“比如拖拉机,只有一个驾驶室,没有副驾驶的座位。我就只能靠着驾驶室的边边,蹲在那里观察我父亲怎么操作,遇到这种坑怎么过,遇到那种坡要怎么爬。”
后来,她把自己开拖拉机的视频分享到网络上,表示“开拖拉机的女生也很霸气”,获得了不少点赞。她还学会了操作收割机、插秧机,成为增城区首批持证上岗的女农机手。
·沈燕芬(中)开着农机在田间劳作。
但开农机只是第一步。
父亲出去跑业务,她也跟着去,和农户们打交道更是一门学问。“这时候,我意识到我之前的那套规划确实有点过于理想化了。”
与此同时,她也意识到父亲的那套“老办法”也不见得都好。“他的电话总是响不停,一天至少有几十个电话找他,要么是这台农机故障了,要么是那台抽水泵坏掉了,所有事情都让他去处理。他就像一个陀螺似的团团转。我觉得这是不健康的运营方式,所以我就此提出了一些更合适的管理机制。”
沈燕芬并不局限于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在和农户交流的过程中,她开始放眼当地的农机服务行业。在她看来,行业里的老一辈人多是在“单打独斗”,规模受限,发展也受限。
2021年,她带领自家合作社,与其他几家农机合作社联合,组建成立了广州市首家农机联合社。“抱团发展,一方面可以帮助我们传统农机合作社转型升级,另一方面也可以解决农忙时期农机具调配不开的难题。”
随着资源的整合和合理配置,联合社年度服务面积超10万亩。
·沈燕芬(左)和妹妹沈笑芬。
沈燕芬还关注到田地闲置的问题。“这些年,因为城镇化和老龄化,再加上耕一两亩田地也赚不到钱,很多人就干脆不耕田了。我返乡后,看到农村有不少闲置或者低效利用的土地。”
她了解到广东在推进撂荒耕地复耕复种,出台了一系列鼓励土地集约化规模化流转的政策,便带领合作社承包了数千亩荒地。“第一年去复耕复种是有一定难度的,有些地是常年撂荒,草比人都高。”
通过调动各种大型农机具进村,她和团队让荒地变良田,带动了周边4个村庄的村民们实现增收。
“你去过收获期的稻田吗?”沈燕芬问环球人物记者。
不等记者回答,她继续说道:“那个时候,你站在田边,会看到一望无际金黄色的稻田。风吹过来,你会闻到一阵阵稻香。人们总觉得外面的世界是‘诗和远方’,但那一刻,我发现留在家乡,也有‘诗和远方’。”
要回得来,更要留得住
去年,一件小事给了沈燕芬很大的触动。
当时正值粮食收割期,但受天气影响,烘干的需求激增。“我们托管的好几块基地,粮食已经成熟了,但因为要等烘干厂的档期,所以没办法立马收割。我们只能看着地里的粮食一点点变得过熟,感觉很心酸。”
后来,她和团队好不容易找到了几个烘干厂,经过协调可以让她们使用。结果农户说,他们需要烘干厂,但更需要收购方。
“烘干之后,他们还得把粮食拉回去。但他们没有条件去存储,所以当时跟我说,情愿价格低一点,也要把这些粮食尽快卖出去。”
沈燕芬突然发现,自己需要改变思路了。
之前,她总想着解决种植、收割的问题,这次遇到困难也想着自己要弄一个烘干厂。但做这些还远远不够——必须要让种出来的东西卖得出去,而且卖得出好价格。这对农民们来说,一年的辛苦才算有意义。
·沈燕芬在搬运货物。
沈燕芬的家乡是丝苗米发源地。这种米,也被称为“米中碧玉”,和很多有名的大米品类一样芬香可口。何不借力,做一个丝苗米品牌?
去年年底,她和团队开始规划品牌的包装、设计等,也尝试搞网络直播,做农村电商,希望借由多种渠道,为当地农产品销售开辟新路径。
“一个月时间,我们销售出去了2万斤丝苗米,也算是开了个好头。”沈燕芬开心地说。
而好成绩的背后,离不开辛苦付出。最忙的时候,沈燕芬和团队吃住在公司,放松的方式是一起去地里开农机。
但她觉得,这种忙碌和在深圳时的忙碌不一样。“农村里的忙,是一种很踏实的忙。用网络上的流行语来说,就是‘叫醒我的不是闹钟,而是梦想’。以前上班,我感觉像是拖着没睡醒的身体就去了。但现在,每天一睁眼,想到今天还要做这些事情,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一下就蹦起来了。”
·沈燕芬感觉原本有些内向的自己,这几年变得更善于表达了。
她记录农村生活的短视频,也影响了不少年轻人。有些重点大学的学生,千里迢迢到她那里当学徒。
“他们觉得农村很有发展前景,而且做的事情不仅有意义还有意思。”沈燕芬对此感到欣慰,但也提醒道:“农业不是一蹴而成的工作,它是一份需要毅力、需要久久为功的事业。可能你要坚持很久,扎根在里面,才能看到一点苗头、一点小成果。”
在她看来,一些“新农人”一腔热情地进入农业领域,却只能维持三分钟热度。
“截止到2022年底,我国返乡入乡创业人员超过了1200万人,到2025年会超过1500万人。这样一个庞大的群体,是未来咱们乡村振兴的生力军,怎么样能让他们真正留下来,在农村更好地发挥他们的动能,这是值得关注的问题。”
因此,在今年的全国两会上,沈燕芬便围绕“新农人”的职业保障、成长激励措施等方面提出建议,希望更多“新农人”回得来,更留得住。
“‘新农人’这个群体,不单单是指回乡务农的年轻农民,还包括那些将过去的城市工作技能与乡村特色相结合,延伸出新领域的从业者。比如农村电商直播间的主播、运营师、选品师等,都算是‘新农人’。”沈燕芬说。
她期盼未来有更多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加入到“新农人”的团队中。大家一起不断向前,去探索,去突破,去实实在在地帮农民解决更多问题,让农村鸟语花香、鱼米丰收,成为人人向往之地。
·沈燕芬与合作社成员及家属合照。背后墙上的彩绘,画的正是合作社里的“新农人”。
监 制: 张建魁
主 编: 许陈静
编 审: 苏 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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