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候志 | 一千个细小的春天
“山鸡椒”，吾乡叫“断肠苗”或“山苍子”。断肠苗这名字不知缘何，植物学上的山苍子，更多指山鸡椒秋后的紫黑色果实，有微微辛辣的气息，很像樟树散发的味道，可以用来榨取精油，制作香料。山苍子树长得很文秀，枝条细细弱弱的，人们很容易就够得着。据说在台湾，落后闭塞盐业不兴的年代，一些少数民族曾用它替代食盐，因为便于采集，又有醒神的香，可以刺激人的味觉。可见无论地缘多远，人类的感官，都是想通的。
回想，曾在云南还是福建的药店里，见过山苍子，就是山鸡椒的干燥果实，但它在当地中药里，似乎不叫“山苍子”，而叫“荜澄茄”，据说可以治疗血吸虫病。但植物典籍里，“荜澄茄”又是胡椒科的，与樟科山鸡椒，根本就是不同植物，也是混乱。
荜澄茄
山鸡椒的花事特别，不声不响，开起来，就像早春的风一样，轻微微的。这大概因它黄白色的小球状花，太过于细碎，哪怕缀满了枝干，也很难引起人们的注意。但是细看的话，它的确是生机勃勃的，像一个个娇俏的小野妹子，虽然不是大气艳丽的路数，但身上有一千种可能性。
如同此刻南方的山野，众花沉默，唯有山鸡椒，居然迟迟地开出了花，就像开出了一千个细小的春天。我最迷恋山鸡椒的，正是它独特的花期，一直可以从今年十一月开到来年四月，几可横跨三个季节。你甚至都不知道，该把它们算作是一年当中开得最早的花呢？还是开得最晚的山花？
以前做记者的时候，有一回去拍滩头年画，要拍年画，绕不开载体滩头土纸。当地的造纸匠人李志军，可能是目前滩头土纸唯一的传承人，我和摄像，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跟着他进作坊，在那间简朴的作坊里，我们亲眼目睹了一根竹子变成土纸的全过程，离开时不免感叹，在这样迅捷的工业时代，还有人，用毕生的光阴，遵守最古老最笨拙的工序，把一缸一缸浑浊的纸浆水，变成一沓一沓干净的土纸。
好几年过去，我一直还记得那个作坊，一个用竹子搭盖的简易槽屋，在一处僻静的山角里，尤其当晴空衬着竹墙黑瓦时，真是好看。屋外的檐廊边长满了各色草木，尤其多的是白樱和芭蕉，茂盛得直伸到人脸前来，拍摄闲暇，我就蹲在地上看芭蕉。人心静下来的时候，植物不自知的生长，也有了韵味，芭蕉是声响植物，风也潇潇、雨也潇潇，陪伴着屋里默默劳作，安静得像一株植物一样的李志军，真是知交故旧般的情谊。
每天，干活累了，李志军就掬一捧山泉水，那是他用一截一截的竹子，从山顶一直接续到作坊里的新鲜山泉水，而槽屋后面，长着一大片山鸡椒。
那时才十一月初呢，但山鸡椒花就已经开得很盛。成群的小黄花儿簇拥在光滑的裸枝上，小巧的一粒粒，精神抖擞地站在阳光下。仿佛无数个细小的春天，在这些小色块里盛大复活。小黄色块远看混沌，细看之下，其实精致得很，一朵小花花分六瓣，花内结构繁复，看上去就是满满当当的一小苞；而许多小苞聚于一簇，就成了一个花团；许多花团聚于一树，就成了一棵花树；当许多花树聚于山野，那就是山野的秋、冬和春了。
放下话筒的时候我问李志军，“你家槽屋后好多山鸡椒哇？”
他朝我眨了眨眼，原来农人并不懂什么是山鸡椒。山野轻淡的花事，他们多不会在意。李志军只知道，世世代代祖辈传下来的经验，就是把山苍子叶采下来，然后用簸箕装着，搁槽屋房顶上晾干，再粗略研磨，便可以随意洒进纸浆水中了。据说往纸浆里加入山鸡椒叶的好处是，可以增加水的润滑性，减少来回抄纸的阻力。
其实，除了用于润滑，山民的日常生活智慧里，山鸡椒据说也大有用处，它的茎叶晒干了，可以用来泡茶，而最令人垂涎的，应该是它的根。记得有一次，在灵隐寺飞来峰下一饭馆吃饭，点了盘仔姜双椒鸭，真是美味，都是鸭踺肉，端上桌时还腾着袅袅的仙气，忍烫咬一块，内里的香味可谓爆裂，那香味闻上去很有质感，像柠檬的香，但比柠檬清香更绵，感觉每一次咀嚼，都是对舌尖的犒赏。
后来问老板娘，她很开心地告诉我，她的店里炖鸭子，都要放“山根”，“山根”炖鸭肉，健胃暖肾。她说的“山根”，就是山鸡椒的根，跟桂皮、八角等放在一起。这原理，也类似于湖南怀化名动天下的“芷江鸭”，也是用了山根入味。曾经在某部药典里看过，最开始古人用山根炖肉，并非为了提味，而是为了治伤寒。
还有一种易与山鸡椒混淆的树，檫木，同属樟科，不过檫木比山鸡椒树更高大，花簇也比山鸡椒大，远看黄色更为浓郁，在平常年份，眼下正是檫木的花期。做木器收藏的人，大多对这树不陌生，所谓“南方榆木”，多数长在南方，长江以北很难见到它。檫木木材浅黄色，纹理又细腻，除了制作家具，常常也是造船造水车的上上之选。还有檫木的种子，可以制造油漆，树皮和叶子均能入药，真是宝树。
植物的天地真是绵延广袤啊，好像随便伸出一片叶子，都能探进人类日常的深深处。它幽幽脉脉，又无声无息，却滋养了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
（图片来自网络）
大家都在看这些👇🏻
《三联生活周刊》编辑部2018实习生招募开始啦！
如果你是各大高校新闻或相关文科类专业学生，对新闻有热情，对新事物有好奇心和学习力，愿意从头做起，从小入手，实践权威平面媒体的日常稿件生产，实习期半年以上，欢迎加入我们！
我们会提供基本的实习报酬以及潜在的工作机会。工作地点北京，不提供住宿。
有意者请发送简历和作品至： jiadongting@lifeweek.com.cn
⊙文章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转发到朋友圈，转载请联系后台。
点击以下封面图
一键下单「听吧 爱情」
▼ 点击阅读原文，进入周刊书店，购买更多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