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一“齿”而动全身：牙周病，真的伤不起
根据2017年国家卫生计生委公布的《第四次全国口腔健康流行病学调查报告》，和十年前第三次报告结果相比，我国居民口腔健康素养水平和健康行为状况均有改善，日均刷牙次数增多，使用含氟牙膏的人数增多。
但调查结果同样显示，国民的牙周健康状况却在原地踏步甚至每况愈下，仅就三四十岁年龄段的居民而言，牙龈出血检出率就高达87.4%，同比上一个十年增长了十个百分点，牙石检出率更是高达96.7%。
北京大学口腔医院牙周科主任医师周爽英阐述道：“牙周健康是一切口腔健康的基础，但人们相关的意识太不到位了。牙龈出血和牙龈红肿是牙周炎的早期表现，但大众却从未意识到这些表现与牙齿移位、松动甚至脱落紧密的关联，实际上，如果牙龈红肿、出血久了，尤其是中老年，它造成的后果会格外严重。”
北京大学口腔医院牙周科
根据牙周病的自然史，人群中80%的人的牙周病是缓慢进展的，还有10%左右的病人属于重度发展，他们牙周病发展得更为迅速与严重。
“这样的患者可能从青春期就牙龈红肿，有些病人可能二十多岁就有好几颗牙掉了。而这10%的数据放在全中国来看，那就是上亿人。”周爽英说。
牙龈红肿、出血不是“上火”
今年37岁的朱丹也是这上亿患者之一。
她仍旧记得，刚上大学的她就曾经因为牙龈红肿在宿舍躺了七天，也足足吃了七天的流食。当时的校医对“牙周健康”只字未提，只告诉朱丹要输液，她一阵纳闷，“这怎么还输上液了？”看完医生以后，朱丹摸着腮帮子同家中长辈询问了此种状况，“他们就和我说没事，叫我喷点什么西瓜霜，我就买了瓶西瓜霜，喷了七天，然后就好了。”
一晃六七年过去了，朱丹再没有经历过类似的折磨，而牙龈红肿的噩梦在她生产之后则卷土重来。二十六岁以后，朱丹总是不时地牙龈红肿，“我家里人总说这是上火，然后往往可能两三天就好了，没有那么严重，我也没那么往心里去。”
2017年，35岁的朱丹怀了二胎，牙龈的毛病愈演愈烈。某次刷牙的时候，她牙龈出血得格外严重，“当时的血已经不是滴滴嗒嗒的，而是一股子往下流，但是因为孕检的时候我有点贫血，我看我牙体都是好的，也没有蛀牙，就没往牙的问题上面想。”
直到2019年年初，朱丹再次牙龈红肿得厉害，咬合无力，无法进食，“它不是痛，而是火辣辣的肿胀，非常闹心，无论干什么我都特别难受，完全影响了我的日常生活。”朱丹这才意识到这非治不可，同年3月，她在北京大学口腔医院被确诊为重度牙周炎。
周爽英在为朱丹检查
朱丹的主治医生周爽英说道：“如果十年前她能意识到牙周健康的问题，她可能就把病情停止在牙龈炎或轻度牙周炎的阶段，但以她现在重度牙周炎的状况来说，有些牙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
牙周炎？这对朱丹来说可是个新鲜词。“我以前没有听过牙周炎这个词，也不知道原来还有牙周医生，你说蛀牙好像中国人都知道，但是知道牙周炎的人却很少，我说我得了牙周炎，我的同事一点都不了解，也对它的严重性根本没有认知。”
牙齿周围的组织叫牙周组织，包括牙龈、牙周膜、牙骨质和牙槽骨。它们的主要功能是支持、固定和营养牙齿，而牙周炎则主要是由局部因素引起的牙周支持组织的慢性炎症，其中牙菌斑是牙周炎的始动因素。牙菌斑就是胶粘在牙面上不能被水冲去的细菌斑块，其中牙龈下的牙菌斑含有大量的牙周致病菌，当牙周炎快速发展时，细菌明显增多，毒力增强，与牙槽骨的快速破坏有关。人们进食后残余的软垢在与唾液发生化学反应以后形成的牙石，牙石又为细菌继续沉积提供良好条件，因此牙石也是牙龈出血、牙周袋加深、牙槽骨吸收的重要致病因素。
周爽英介绍道：“我们的牙齿依靠牙根深埋在牙槽骨中，正常时候就像树一样稳定，牙槽骨上面的牙肉就是牙龈，牙龈像一个紧缩的袖口，起到了封闭保护环境的作用。但随着牙石的积累，它为牙周致病菌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着床繁殖的条件。这种情况下，牙龈发生红肿，与根面的紧密接触会变松弛形成牙周袋，细菌会沿牙周袋长驱直入侵袭到骨面，以后会刨土一般地将骨面侵蚀，接着牙槽骨吸收、牙龈会相应下降，此时牙间隙、龅牙、牙根外露等问题接踵而至，随着牙槽骨吸收到根长二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的地方，牙齿根基不牢以后就会松动、脱落。”
牙周炎的发展情况
此外，牙周炎真正的恐怖之处在于它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仅一牙发炎，全口遭殃，牙周炎更与全身各种症状具有密切的相互关系。
牵一发而动全身
朱丹的牙周炎是在她怀了二胎以后病情恶化加速的，这绝非偶然。
周爽英解释道：“女性怀孕的时候，雌激素分泌的变化会加重牙周炎，此外，胚胎会同母体竞争钙，孕妇可能有钙的流失，这两方面都使得牙周炎发展进程加快，现在不少女性生完孩子牙都龅了、牙间隙增大、扇形移位，这就是牙周炎导致的，而且这种情况还是较为普遍的。”此外，在长辈的教导下，朱丹每次生产完坐月子期间都不会刷牙，这无疑同样会加重牙周炎的病症。
孕妇与婴儿在牙周炎问题上是互相影响的，如果母亲是重度牙周炎患者，那么她生出来的孩子是早产低体重儿的机率就会增加，早产儿低体重儿的身体各器官发育不成熟，生活能力低下，适应性与抵抗力差。
周爽英进一步介绍道：“牙周炎和全身的相互关系是我们牙周领域的重要研究内容，现在比较有定论的是牙周炎和三个方面有比较确定的关系，一是早产低体重儿，还有就是心血管病（比如心肌梗死）和糖尿病。举例来说，糖尿病的病人很容易得牙周炎，很可能口腔内部的致病细菌、毒物会进一步影响身体糖代谢的一些因素与环节。而且往往我们对糖尿病患者的牙周炎进行治疗以后，他的血糖也会得到控制，它是一个双向的关系，两者会相互关联。”
类似的相关研究还有很多，学界现在也会讨论牙周炎与关节炎、阿尔兹海默症等疾病的关联，而这种推断确实具有它的科学性。
在周爽英看来，牙龈红肿以后，虽然表面上牙龈看起来是完好的，但牙龈里面却构成了一个溃疡面，而这其中就有大量的病菌。“溃疡面加起来的面积足足有人的手掌这么大，如果说你的身上长期有一个这么大的烂了的面，那么会有越来越多的毒素、细菌进入人体，你全身的健康都会受到影响。但是这个溃疡面长在牙龈内表面，你看不见，你只知道它出血了，而出血就是溃烂的表征，就像我们的手，你皮肤完整的时候，你怎么碰它都不会出血的，只有破了以后你碰它，它才会出血。”
从医多年来，周爽英感到惋惜的时刻可以说不计其数。从牙齿开缝一落座就啜泣的大学女教师到年纪轻轻就全口掉牙的IT公司高管，再到无视牙周炎进行正畸从而雪上加霜的三十岁的患者，面对他们，周爽英总感到格外无能为力。
北京大学口腔医院牙周科主任医师周爽英
她一再强调：“牙周健康对人至关重要，它是一切口腔健康的基础，而且和各种各样的疾病相关。”
牙周治疗就像在下坡路上踩刹车
考虑到牙槽骨破坏后基本上是很难再生的，牙周治疗的过程就像在下坡路上踩刹车一样，并且，越早治疗，治疗成本越低，治疗成效反而越好。
2017年，朱丹生完二胎以后，家里人反映她的口腔异味特别大，“我当时一开始去查了幽门螺杆菌，查了两次都是阴性，最后我才去家附近的医院看牙，当时医生给我洗完牙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牙龈出血。”根据医生的建议，朱丹本应有四颗牙齿需要做龈下刮治。“当时我一听这词我就给吓住了，碰一下牙龈那得多疼，医生还说要往口腔里打麻药。”朱丹心想她当时也没怎么牙痛，不信邪地问道：“如果不治会怎么样？”当时的医生回答说：“不治你的牙会掉光的。”朱丹仍旧没往心里去，只把医生的话当作危言耸听，怕疼的她最终并没有理会，直到2019年确诊，她这才追悔莫及。
治疗牙周疾病的关键是清除导致牙周炎症的菌斑和牙石，或者说改善牙齿生存的环境。菌斑的特性决定了控制菌斑最有效的方法是刷牙等机械方法，药物对菌斑的作用非常有限。因此掌握正确的菌斑控制行为，养成良好的口腔保健习惯是预防牙周炎最基础却至关重要的方法。而对于已经形成的牙石，洗牙是最直接有效的没有任何副作用的治疗方式，周爽英建议，即使是没有牙周炎的年轻人，也应该每年至少洗一次牙。
图 | 谢驭飞
如果菌斑和牙石没有被及时清除，随着牙周疾病病情的进展，牙周组织与根面分离形成牙周袋，牙周袋内也会形成牙石，如果不清除牙龈和牙根间的这些“障碍”，牙周组织就无愈合的可能。
清除龈下牙石要采用龈下刮治技术，用专用器械非直视下进行。对于中重度牙周炎患者，往往在洁治和龈下刮治的基础上，还需要进行牙周手术治疗。牙周手术是为了在直视下彻底地清除菌斑和牙石，并为控制菌斑创造良好的软硬组织形态。
值得一提的是，和正畸、种植等动辄上万的技术比较而言，牙周治疗的成本普遍要低得多。但更多时候，人们却更愿意倾向于完全依赖正畸、镶牙、种植技术去满足美观与功能上的需求，殊不知牙周炎正是牙齿脱落最大的原因，而牙周健康更是正畸、镶牙、种植治疗的先决条件。在此种意义上，大众对于牙周健康知识的缺失无疑是另一种形式的智商税。
周爽英同时强调：“就我的观察，百分之八九十的人都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刷牙。从长远来看，我认为我们应该多教育孩子们怎么生存、怎么生活，他们应该从小学习怎么刷牙，怎么来预防虫牙，怎么使用牙线，怎么锻炼身体，怎么能身体健康？”这些才是基础教育之基础与基本之所在。
（朱丹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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