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土耳其现场:幸存者还在等待家人

李秀莉 三联生活周刊 2023-02-28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位于土耳其东南部的哈塔伊省安塔基亚市,是此次地震受灾最严重的城市之一。我们在地震第五天后抵达,这个拥有数十万人口的城市已经变为一片废墟,苍凉、萧瑟。一个年轻的女孩失去了姑妈,一个中年男人失去了妻子和儿子。尽管72小时黄金救援期已过,他们仍日夜守候在塌楼旁边,等待着亲人的消息。



记者|李秀莉摄影|于楚众编辑|王珊


震后的安塔基亚


一条奥朗提斯河从城市中心穿过,将安塔基亚整个城市一分为二。安塔基亚是此次地震受灾最严重的城市之一。2月10日我们沿着河边一路从郊区向城市内部开去。车子越往里开,地震带给我的震动越来越大。道路两边的建筑大部分都在10层以下,它们大都被损毁,以不同的方式倒塌。有的被拦腰折断,有的被压成千层饼,但能勉强分出破碎的的楼板和不成形的家具;更多的建筑已经碎成一地,看不出一点形状,只有纵横交错的钢筋,还提醒着这里曾是人们的家或者商店等等。一位来自伊斯坦布尔市长办公室的新闻发言官Eray Erkilic告诉本刊记者,整个安塔基亚,完好无损的建筑只剩不到5%。
受灾严重的安塔基亚市 
这是我3年的记者生涯里,第二次到地震灾区,上一次是去年,四川省甘孜州泸定县磨西镇发生了一场6.8级地震。当我在地震发生三天后赶到现场时,人员的搜救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我们跟着救援队上山,看到村民因为惦记着家里的猪,偷偷溜回去住,生活的秩序感正在震后快速地重建起来,那是能让人感受到“希望”的灾难现场。而这次,第一次觉得“灾难”两个字无奈又悲凉地呈现在眼前,如此赤裸裸。
事实上,我们在刚从伊斯坦布尔一路转机转车到达哈塔伊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地震的严重性比我在来之前预想的更为惨烈。我们原本的设想是从伊斯坦布尔先飞到位于哈塔伊省会安塔基亚的哈塔伊机场,后者是连接外部世界的最高效通道。但在地震后,机场的跑道被震裂,近一米厚的混凝土路面从中间拱起,一分为二,所有航班取消。我们最终决定,从伊斯坦布尔先飞往临近的开赛利机场,再从这里驱车前往。
车子从开塞利一路向南行驶,我们距离震中哈塔伊省越来越近,地震后的惨烈和人们的焦灼也更加逼近我们。在距离哈塔伊一百多公里外的某个公路边加油站里,超市货架上的巧克力、饼干、饮料等食物已经被搬运一空。尤其是加油站,挤满了车,都是想迅速逃出的人。道路拥堵,不时有救护车打着警报灯穿梭而过,我们的车继续往前开,许多场面从我脑海一闪而过,但新的场面又不断袭来,躲也躲不掉。
有一个画面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那是我们经过哈塔伊最大、土耳其东南部第二大港口伊斯肯德伦港时,滚滚浓烟依然笼罩在港口上空,绵延数百米,集装箱和卡吊车被烧得扭曲变形,堆积成连片的黑色废墟。白色水柱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废墟上喷射,以保持低温。给我们开车的当地司机指着路边未被烧毁的灰色集装箱说,它们原本是银白色的。
是一个中国救援队的队长何军告诉我们要来安塔基亚的,我们是在伊斯肯德伦市碰到的他。他当时刚从安塔基亚出来,到达这里的救援点增援。他告诉我们安塔基亚损毁程度更严重,“建议先去那里看看”。他并没有多说,但我们都明白,这简短的几句话意味着什么。



等待


我们抵达安塔基亚的时候,已经过了灾难救援的72小时黄金期,许多救援点已经在清理废墟现场,道路两旁停满了机械作业的车辆,汽车驶过,扬起厚厚一层灰尘。安塔基亚还没有恢复电力,一到晚上,挖掘机开着大灯,在废墟上作业,居民们在废墟旁点燃火堆,围坐取暖,沉默无言。

李秀莉 摄
我们在安塔基亚不同的救援点来回穿梭,在一个外观看起来几乎完好的四层建筑旁停下来。一位鞋子已经脏得看不清颜色的家属着急的在跟救援队沟通,用的是土耳其语,又快又急,我们听不懂。但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开始哽咽。后来,我们才知道,他的家人还被压在下面。
在对方的指引和解说下,我们才发现,这原来是个六层建筑,最下面的两层发生整体坍塌后,只剩下两块叠在一起的石板。废墟里,到处都是被砸变形的车子、撞歪的树木、红色的布艺沙发和黑色皮鞋。土耳其人朱莉指着废墟的一角告诉我,那是她曾经生活的房间,一只黑色的手提包躺在废墟深处,朱莉说,那是自己送给姑妈的生日礼物。朱莉的姑妈今年60多岁,是一名教师,一手将朱莉带大,现在,朱莉是土耳其的一名律师。
Ali oz也在等待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看起来很憔悴,身上的球服已经脏的不成样子,灰扑扑的。在过去的几天里,他一直在废墟边坐着。他告诉本刊,他所在的楼一共7层,加一层地下室,他冲着我比划,像那栋楼还立在那里。地震是在睡梦中到来的。地震前晚,Ali oz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当剧烈的晃动将他摇醒时,他已经从客厅的沙发被甩到了另外一个角落。墙壁砸落下来,他本能地躲进了旁边的餐桌下。
被救出来已经是五个小时后。Ali oz说自己很幸运,他的餐桌正对着窗户,当他的哥哥在废墟外喊他的名字时,Ali oz很快听了。Ali oz看到,自己所在的街区一侧,房子连片倒塌,再也不是那个熟悉的世界,“像世界末日到来一样”。Ali oz后来知道,地震发生后,楼里只有一个邻居在第一时间出了大楼,当时,这位邻居跑到了阳台上,正犹豫是否要往下跳时,被地震波甩飞到了楼下。
Ali oz儿子12岁,在附近的学校就读,妻子也在附近上班,他们是2021年搬到现在的区域的,为了儿子上学方便。Ali oz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住在城中心,不仅交通便利,更重要的是“很安全”,“就算在新冠时期,这里也没有什么太大问题。”Ali oz说,他的妻子和儿子睡在卧室,他们家在一楼,卧室的窗户距离地面不到一米,但装了防盗网,他心里清楚,妻子和儿子无法通过跳窗出逃。地震那天晚上下着雨,气温接近零度,他只穿着一件T恤和短裤。他顾不上这些,他在一片黑暗中呼唤,可听不到他们的回应。有许多人跟他一样,他们没有工具,徒手在废墟里刨,希望救出自己的亲人。
直到地震发生后第二天下午,第一支外部的救援力量才出现在这里。Hamta是最早到达这里的救援者之一。他在伊兹密尔的一家电力公司工作,老板的哥哥住在这栋楼里,地震后,公司里的50个员工,带着变压器、镐子、铁锹、毛毯等物资,开着一辆大巴车赶过来。下雨加上拥堵,他们在路上开了20多个小时。因为没有专业设备,他们只能从废墟的顶部开挖。在此后的几天里,来自全世界各地的专业救援队陆续抵达。
平澜救援队是在2月11日赶到的。副队长周亚辉告诉我们,这座建筑废墟的最上层已经被挖过一遍,挖掘机正在将楼板从上到下一层层掀开。“(房子)已经烂成这个样子,说实话只能靠大型机械,人工根本没有办法挖掘。”周亚辉曾经参加过汶川地震、雅安地震的救援,有十几年的搜救经验。他告诉本刊记者,这次土耳其地震,建筑的坍塌程度比汶川地震更为严重,救援难度很大。而在附近另一处废墟旁,一座七层的公寓楼坍塌成饼状,一层一层的,平澜救援队用挖掘机,先将横切面的石板砍掉,再用切割机将纵横交错的钢筋切断,就这样,一点点往里推进,寻找被困在里面的人。
让所有人热泪盈眶的是,2月12日,救援队搜救出一名有生命迹象的女性。平澜救援队队员吴雨峰告诉本刊记者,这天他们照例对着废墟呼喊。有微弱的呼救声从地下传来,是一名女性的声音,嘴里喊着冷,要水和衣物。经过勘察,他们发现她被困在电梯井里,但她的周围,一个钢丝床、门框和一个取暖片阻挡了搜救通道。吴雨峰是破拆专家,他拿来自己的微型切割机,和其他搜救队员一起,开辟出一条供两人通过的通道。此时,距离女孩被困,已经过去了7天,超过150个小时。
(实习记者兰茜、顾靓楠对本文亦有贡献,文中朱莉是化名)






 排版、审核:同同

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文末分享、点赞、在看三连!转载请联系后台。


大家都在看



▼ 点击阅读原文,一键下单本期新刊。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