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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经给许多女性带来了不少焦虑。一方面她们对走向衰老有很深的担忧，一方面身体内部的激素变化也让她们面临一系列的绝经综合症，包括头痛、失眠焦虑等等。在医疗干预之外，处于压力中的她们，也需要更多来自家庭等多方的支持。
实习记者｜覃思
编辑｜王珊2023年10月，44岁的蒋菲发现月经没来。她到医院做“性激素六项”，这个包含六项指标的血液化验检查，是女性卵巢功能和内分泌的晴雨表。报告出来，显示几项指标的数值已经落在“绝经后”区间，而且远远偏离“绝经前”的数值，蒋菲的心情一下子跌入谷底，“唉，这回无可救药了”。医生告诉她，应该是进入了围绝经期（也称“更年期”），这是指妇女在绝经前后的一段时期，一般从46岁开始。蒋菲惊讶于自己绝经“早”，“我妈还有我姥姥，我之前都问过她们，他们都是五十一二岁绝经，好像我的同学或者朋友都没有这个问题，人家都很正常。”
这是蒋菲第二次做激素检查，上一次是2022年的夏天，当时她一个月内连着来了两次月经，出血量也特别大。她跑到医院检查激素，但指标只是“稍微有一点点不正常”，医生猜测“有绝经的可能性”，蒋菲又做了彩超、查了子宫肌瘤，都没找到问题。蒋菲又去看中医，中医告诉她，距离绝经“早着呢”，中药喝了半个月，月经恢复了正常周期，蒋菲也就打消了对绝经的担心。看诊那段时间，正好是她为儿子的中考备考焦头烂额的时候，蒋菲想或许是压力太大，才导致月经紊乱的。但10月这次检查之前，蒋菲就隐隐约约担心，这回可能真是绝经了，因为月经消失前的那个月，她还出现了其他症状。“那些天开始晚上睡觉特别热，汗特别多，我当时就觉得坏了，这个不就是人家说那个（潮热盗汗）？”蒋菲喜欢跑步，习惯每周跑个四五天，每天5公里，但是在检查前的那个月，“跑步的时候脚底像踩棉花似的，特别虚”，“偶尔跑完了，这一走路头都晃悠晃悠，就像找不着道”。10月这张宣告卵巢衰老的检查报告，对蒋菲是个打击，她感到“特别绝望”，“就像刚发现头上长白头发的感觉，是对衰老的那种恐惧”。蒋菲看到网上有人说“绝经老得快”，她觉得自己印证了这一点，“咵地一下”就老了。做完检查的这半年，她感觉皮肤发黄，长痘也愈发严重，“我就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难看，再怎么化妆都不对劲了，怎么也回不到之前，朋友们夸‘有少女感’的那种白、透的状态。”再加上蒋菲戒了跑步，缺乏锻炼，“胖了3斤，看上去大概胖了8斤”。她沾床就睡的能力也消失了，“我以前睡眠特别好，不知道是绝经造成的还是心理因素，反正从10月开始睡得特别不好，躺在那儿就睡不着，刷手机”。和蒋菲相似，卢洁也经历过“早绝”的恐慌。2019年，她40岁的时候，月经停了3个月，“激素水平、卵巢大小和子宫内膜，各项指标都指向了绝经”，得到诊断的她“有些害怕”。她当时刚刚与第二任丈夫结婚，“极度缺乏安全感”，总觉得对方的择偶选项比自己多，所以想跟丈夫生一个孩子，但是激素的降低让她多次怀孕都流产，夫妻生活也产生不适感。“我觉得如果我真的要绝经了，这孩子肯定要不成的。第二就是我这个婚姻还能不能持续下去？”
这之后，卢洁在医生建议下，通过药物调节激素水平，月经“失而复得”。不过，三年之后，卢洁无论吃什么药，月经都没有再来，她已经能从心态上接受绝经这件事，但有一个问题一直没解决，“绝经过后我一直头疼，始终无法睡觉。”王俊杰是三峡大学附属仁和医院妇产科的主任医师。她的诊室有很多40岁左右的患者因为月经紊乱来到诊室。在检查后，王俊杰发现，患者已经开始进入围绝经期。“如果告诉患者，你这个情况是因为更年期引起的，她会很惊讶，他说我才38岁就更年期了吗啊，甚至有的患者45岁了，她也不相信，说我才45就更年期了吗？”随后，这些患者会提出希望通过医疗干预，让月经持续到50岁，觉得这才是“正常的年纪”，有些人甚至认为，月经是“女性气血”的象征，“经血多是身体好的表现”。王俊杰说，这些看法与传统观念把绝经等同于“衰老”有关。根据中国医学会妇产科学分会绝经学组撰写的《中国绝经管理与绝经激素治疗指南2023版》，我国女性平均在48-52岁绝经，约90%的女性在45-55岁之间绝经。但指南只是一个平均值，从实际患者的年龄来讲，王俊杰说，40岁绝经虽然有点偏早，但是正常的，“40岁以前绝经叫卵巢早衰，40岁以后都是在医学上合理的范围内。判断绝经的依据是一年以上不来月经，并且激素水平尤其是FSH值（促卵泡生成素）反映卵巢衰竭。”
在王俊杰的观察里，有一种对绝经的误解，即不少患者认为月经是突然一下消失的，但实际上，在完全绝经之前，大部分女性都会经历数年的月经紊乱。“围绝经期，也叫绝经过渡期，卵巢分泌的雌激素水平不断波动，这种忽高忽低的雌激素水平，它会让子宫内膜忽厚忽薄，月经量时多时少，只有 10% 左右的人是月经突然一下就没有的”。对于遇到绝经的女性，是否应该求医问药，王俊杰建议女性以自己的身心感受为标准，“看是不是影响到了生活”。遇到心态上无法接受绝经的患者，王俊杰会在用药安全的情况下，帮助她们延长一段时间的月经，但她也会劝说患者，“不必太纠结月经的问题”，“绝经只是我们成长过程中的一个环节，更重要的是将身体调整到一个比较好的状态，去面对可能出现的更年期症状，而对于这些症状，很多女性没有心理准备。”绝经两年以来，头疼和失眠的问题让卢洁极度焦虑，“有时候头疼得恶心，吃不下饭，它有钝痛，有刺痛，有胀痛，每次痛感都不一样，这个头疼会让我睡不好觉。”现在一睡不着觉，卢洁就一颗接一颗地吞“安定”（安眠药），“觉得这样搞下去会出问题”。医生建议她做激素治疗，改善头疼的问题。吃了雌激素药的卢洁，的确感受到了药物的作用。“偶尔能睡着觉了。”但卢洁原本就有慢性肠炎和胃炎，“我一用上激素之后，肠胃不适感就来了。”
王俊杰说，补充雌激素，确实能帮助女性缓解绝经综合症，也能预防一些疾病。“更年期是很多慢性病的起点，因为原本抑制这些疾病的雌激素减少了，雌激素对于防控慢性病，包括高血压、糖尿病、骨质疏松等等，能起到很重要的作用。比如有些女性她之前没有高血压，绝经之后突然出现了高血压。”但激素治疗并不是所有年龄和身体状态的女性都适合，错误使用也会造成患病风险。王俊杰说，“用雌激素之前，要检查患者本身是不是有血栓、乳腺癌风险，而且用药的过程中，也要定期做体检。”另外，王俊杰也不建议 60 岁以上的女性补充雌激素，“因为此时雌激素有可能进一步增加心血管的负担，而且如果已经出现骨质疏松、血管钙化等症状，雌激素药物的干预效果也很微弱了”。不过，比起一开始就依赖激素，王俊杰更建议分三步来应对绝经：先做健康管理，然后是非激素药物治疗，最后才是激素治疗。“我们的治疗一定是先从生活方式的调整开始，比如健康饮食、运动、少熬夜和调节心情。比如我会告诉患者，你现在可能要当心发胖，因为更年期我们的代谢水平可能降到以前的80%，所以要注意运动、锻炼，防止肥胖给内分泌水平带来不好的影响。”王俊杰也会建议患者适当补充维生素E、欧米伽3等微量元素，因为对卵巢功能有帮助。“如果通过健康管理能缓解症状，就不必开药了。”王俊杰发现，处于围绝经期的女性，很多都有焦虑和抑郁的表现。“我的患者里面，很多是表现为不能妥善地处理家庭关系、亲子关系。”王俊杰说，围绝经期女性的焦虑，有时与雌激素缺乏有关，但也与女性承受的社会压力有关。“这个年龄的女性，她往往是老公的事业可能正忙的时候，孩子又在读中学，升学的压力也是最大的时候，有的家里老人到这个时候病了，要住院，要照顾，她压力非常大。”
医生告诉卢洁，她绝经与熬夜和焦虑有关系。卢洁是一名大学教师。她靠着读书走出农村，一直是个“对自己有要求”的人。在妻子、母亲、教师三个角色中，她一直想努力做到最好。她会把家里布置得干干净净，所有家务承担下来。儿子不擅长学习，因为自卑而不敢交朋友，卢洁就每天带些小点心到门口，分给儿子的同学们，请他们到家里聚会，帮孩子结交朋友。在学校，卢洁一年有4个班要带，有320个小时的课要教，同时又要申请科研项目。而且，学校每四年一次聘期考核，完不成繁重的教学和科研任务，就要低聘或者转岗。“不会因为你生病，或者生孩子，把科研任务的要求减少。”
卢洁不敢表现出任何懈怠。她也没有将自己的绝经后的症状全告诉丈夫。她总觉得中年再婚的她，能够找到互相扶持的伴侣已是幸运，因为她看到身边很多中年单亲妈妈，都还在独自一人承担育儿和养老压力。她希望做一个令人喜欢的人。有时站在讲台上，头疼得不得了的时候，卢洁的记忆会突然中断，或者语言跟不上意识、说错话，但她马上就会修正过来。“我在他们面前用精神和意志，试图把这个东西给遮蔽，给别人呈现的就是我看起来很健康，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有回到家一个人躺在床上，我才像死狗一样。”绝经后的痛苦成了卢洁埋在心里的秘密，她只是偶尔会和同样经历过绝经的闺蜜聊起。“我不能跟我先生发脾气，我也不能跟我的学生发脾气，我不能把我的不良情绪给别人，那我只能留给我自己，我很难受。”（应受访者要求，为保护隐私，文中蒋菲、卢洁为化名。）贾钰，周紫彤，曹学华，等. 中国 40~65 岁女性围绝经期综合征发生率的Meta分析［J］. 中国全科医学，2023. DOI：10.12114/j.issn.1007-9572.2023.0303.中华医学会妇产科学分会绝经学组. 中国绝经管理与绝经激素治疗指南2023版 [J] . 中华妇产科杂志, 2023, 58(1) : 4-21. DOI: 10.3760/cma.j.cn112141-20221118-0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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