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卓纳：干涉艺术家创作，就是在犯错！
卓纳画廊纽约空间外景
齐超：新冠疫情是画廊历史上遭遇过的最艰难时期吗？难在哪里？你采取了什么措施？
大卫·卓纳：是的。虽然在2012年受飓风桑迪的影响，画廊纽约空间曾短暂关闭了一段时间，但这与新冠疫情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后者直接影响了整个世界。2020年3月中旬，卓纳画廊在全球的空间均因疫情暂时关闭，这是我之前从未想到过的。
面对这一情况，我们不得不迅速行动与适应，并在短时间内推出线上展览，着重呈现线上内容。直至5月，卓纳香港空间才重新开放。在这一期间，画廊网站是我们持续不断呈现艺术家作品并与观众建立联系的唯一平台，也因此见证了来自全球各地线上参观者的惊人增长。
齐超：你如何看待如今画廊行业不断深入参与二级市场这一趋势？很多蓝筹画廊甚至特别开设了二级市场部门，这是艺术市场未来的大势所趋吗？
大卫·卓纳：我们一直都有参与二级市场，比如协助客户或藏家出售其藏品；另一方面，我们也会积极寻找艺术品，帮助藏家完善收藏体系。在我看来，一家有实力的国际画廊不能没有强劲的二级市场业务。在这方面，我们是直接与拍卖行竞争的。
去年4月，为了不断革新线上展厅，我们开启了名为“杰作”（Exceptional Works）的线上私人洽购版块，主要目的是将一系列优质的二级市场作品呈现给受邀观众。我想整个艺术行业都已经看到了藏家对线上私人二级市场的需求。
齐超：那你又怎么看当下所谓利用最新科技创作的作品？如区块链、AI等。虽然画廊创始人需要拥有挖掘新艺术的敏锐洞察力，但你是否也遇到过无法判断其未来发展走向和趋势的艺术家及作品？
大卫·卓纳：乔丹·沃尔夫森（Jordan Wolfson）是我们代理的一位艺术家，他一直在探索新兴技术；另外两位艺术家斯坦·道格拉斯（Stan Douglas）和戴安娜·塔特尔（Diana Thater）亦如此。
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乔丹的作品时也不能完全看懂，但这种看不懂反而让我对其创作充满兴趣。随后你就会意识到他利用前沿科技以一种全新且独特的方式，穿针引线般地探索并调查了美国文化。他是一位出色的艺术家，不断创作前所未有的作品。
齐超：近十年，全球正在不断涌现出基于互联网和高科技领域的财富新贵。尤其2020年，不少科技企业创始人的身价都增加了百亿美元。在与他们的实际交流中，你如何评价这一领域的收藏群体？
大卫·卓纳：科技领域的财富新贵是我们这一代的先锋，引领我们生产与消费的方式。与其他藏家相比，这一群体在与画廊沟通时希望能更深入了解彼此。他们接收与处理信息的速度很快，比起阅读作品目录和参观线下展览，他们更倾向于通过线上方式，获取容易理解的信息。他们还有很强的洞察力和独立思考的能力，在选择作品上也有独特偏好，对于材质、媒介和颜色都十分敏感。
齐超：众所周知，一些当代艺术家及其作品难免会涉及对于政治的讨论，你认为画廊这样的纯商业机构也应当参与政治吗？还是说在商言商？
大卫·卓纳：我们的确有艺术家的作品涉及政治。2020年，卓纳画廊还曾直接参与拜登与哈里斯竞选活动的募捐——我们推出了一场线上艺术售卖会，共征集超过500万美元。因此，无论是总统竞选还是如可持续发展等问题，对于一些我们所信任的政治活动，画廊都会表达支持。
齐超：在卓纳画廊，销售业绩是否是考核员工的第一标准？在你看来，称职的画廊员工应具备何种素质？
大卫·卓纳：我的销售团队不仅要出售艺术品，还会规划代理艺术家的职业生涯。同时，他们也不仅只是一个部门，还专注于不同职能，如登记、运营、摄影、市场营销、媒体、调研、设计和线上活动策划执行。不过，我的员工有一个共同特点：热爱艺术且十分乐意合作。对我来说，这才是画廊员工至关重要的素质。
谈责任与榜样
齐超：很多画廊主都曾说过，艺术家是他们最宝贵的资源。那么你认为画廊在与艺术家的合作中，最首要的职责是什么？
大卫·卓纳：我的首要职责以及画廊优秀团队与合伙人的首要职责，就是协助规划代理艺术家的职业生涯，支持他们做出决定，这需要衡量每一种情况与机会的利弊。我们与各种各样的艺术家打交道，并与他们每个人建立了独一无二的合作关系。事实上，在过去20多年里能与这么多艺术家共事，我感到十分幸运。
齐超：当面对非常渴望加入画廊的艺术家时，你会如何处理？
大卫·卓纳：我和画廊销售团队都密切关注那些未与我们合作的艺术家及其作品，也会定期讨论我们有合作意向的艺术家。的确有许多艺术家会联系我们，并与我们沟通，但我对于画廊要代理的艺术家有十分清晰的规划。所以每次做出代理决定我都十分谨慎，比如我们从未在某一年突然与许多艺术家建立合作。
齐超：百年来，西方艺术界诞生过很多杰出的艺术品商人，你曾把谁视作榜样与对手？你欣赏他/她的原因是什么？
大卫·卓纳：早期，我的父亲鲁道夫·卓纳（Rudolf Zwirner）对我影响很深，正是因为他的工作，艺术也成为我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此外，在上世纪90年代，我在纽约认识了画廊主玛丽安·古德曼（Marian Goodman），我一直都很欣赏她。她的画廊不仅汇集了一群卓越的艺术家，还在过去40多年里呈现了许多出色展览。
齐超：你觉得自己超越他们了吗？
大卫·卓纳：出于对玛丽安以及我父亲的敬重，我认为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玛丽安一直是我的榜样，尤其在选择艺术家和代理阵容上，具有顶级水准，这些艺术家均在世界最重要的博物馆频繁展出。而这也是每家画廊都应该为之努力的目标。
我父亲在其卓越的职业生涯中贡献非凡，而对于我自己从1993年在纽约开设第一家画廊以来取得的成就，我仅希望他能对此感到些许自豪。
齐超：你见过无数收藏家，在你看来，最令你钦佩的收藏家是怎样的？其身上的哪些特质能够让你尊重他们？
大卫·卓纳：一位伟大的收藏家是真心想要打造自己藏品体系的人，而非为了转手卖出或仅仅是装点房间。当然，购买艺术品装点家宅完全无可指摘，但伟大的收藏家即使家中四壁已挂满艺术品，依然不会停止收藏的脚步，因为他对藏品有自己的设想与远见。同时，他会始终保持好奇心，并愿意不断学习。
齐超：和我分享一个你经营之路上的失败决策吧，以及在这件事上你学到了什么？
大卫·卓纳：我想说一个失败或糟糕的决策是没有聆听艺术家。如果你干涉其创作过程，那就是在犯错。我们应该支持并提出建议，然后让他们去创作。我们的工作都是围绕艺术家展开的。
而作为一名艺术品商人，我曾因为在价格上太过强势而错失一件重要作品，于是其主人将这件杰作卖给了别人，这让我十分后悔。未来，我尽量做到不重蹈覆辙。
齐超：是的，有时也不能砍价太狠，会伤到藏家、影响交易。你平时会在其他画廊购买艺术品吧？什么样的作品能吸引你？
大卫·卓纳：会，当看到某件作品时，我通常会在了解艺术家的全部创作后才会决定是否购买。因为我希望了解这件作品在艺术家的创作过程中处于怎样的位置。我经常会被不能立刻看懂、需要花费大量精力理解的作品所吸引。
齐超：你这个习惯正好也呼应了刚才那个问题，你就是那种越看不懂就越要弄懂的藏家类型，但确实更多的人可能会因此选择放弃。那工作之外，你最大的爱好是什么？为何你喜欢做这件事？
大卫·卓纳：我喜欢阅读和运动，比如滑雪、冲浪以及和家人一起练瑜伽，虽然我不是特别擅长瑜伽，但这对身体十分有益。
谈亚洲与全球市场
齐超：在西方艺术界，批评-美术馆-画廊三位一体，合作紧密。但对于亚洲来讲，这样的系统尚在建立过程中。在还未完善之前，你觉得作为收藏者，在购买艺术品时最应注意什么？
大卫·卓纳：亚洲藏家可以与画廊进行更深入直接的交流，通常，画廊不仅支持其艺术家，还提供美术馆级别的优质展览。所以我对藏家的建议是继续利用画廊主的学识，询问他们有关展览、代理艺术家以及作品等问题。此外，我认为可以围绕顶级艺术家创建一个读书清单，这些与其作品相关的书籍是了解艺术家职业生涯不可替代的途径。最后，我希望亚洲能涌现更多重量级美术馆，有热情的藏家就能第一时间接触到最新艺术。
齐超：针对画廊行业一直以来被某些藏家诟病的“等候名单”以及“亚洲藏家拿不到好作品”这种抱怨，你如何看待？这也是商业策略之一吗？
大卫·卓纳：作为一家尊重且非常重视亚洲藏家的画廊，我们愿意为他们提供优质作品。近年来，我们目睹了全球收藏界的迅速扩张。相应地，藏家对高质量作品的需求也在不断上涨。
同时，艺术圈很大，对于特定艺术家的作品需求十分旺盛，我知道业内一直存在“等候名单”这种情况，但卓纳画廊不会采用这一策略。我们是以艺术家为中心的画廊，目标是在不同区域中为艺术家作品找到理想归属。对于所有藏家，我们都一视同仁。但我会给藏家们一个建议：充分利用地区型艺博会去寻找优秀作品，因为我们参加所有博览会时都会致力于为当地藏家带来高质量的作品。
齐超：就你的经验，亚洲收藏者和欧美收藏者在思维方式上最大的不同是什么？以及亚洲收藏家身上是否存在你欣赏的特质？
大卫·卓纳：亚洲，尤其是中国，在高科技产业的驱动下一直保持着强劲的经济增长。亚洲藏家不仅渴望学习，而且学得很快。2020年，相比于欧美藏家的保守，亚洲藏家能够如此活跃真的让人高兴。我十分欣赏亚洲藏家的一点在于，与其他地区的藏家相比，他们会更愿意花时间到各地旅行参观。同时，他们对于想要的作品非常执着，不会轻易放手。
齐超：美国新总统的上任是否会对全球艺术发展走向产生影响？影响是什么？
大卫·卓纳：我认为一个合格、有魄力而且能意识到与其他国家合作至关重要的总统，无疑将帮助整个世界更快地走出疫情的阴霾。相应地，这也会让全球艺术市场更快复苏。同时，我也希望拜登能够拨款重振美国艺术与文化行业，尤其是受疫情冲击严重的公共机构，毕竟他与哈里斯都深知艺术的重要性。
齐超：来预测一下2021年全球艺术市场走势吧。
大卫·卓纳：显然，由于疫苗还未全面推广，2021上半年还将持续充满挑战。不过一些地区如亚洲，目前艺术市场发展十分强劲。我认为，直到春季或夏季，当旅行不再受限、线下开幕式与各类活动重启，艺术市场才可能全面复苏。另外，受旅行限制影响，线上艺术市场将会持续迅猛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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