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色域绘画?
克利福特·斯蒂尔(Clyfford Still)《1949-A-NO.1》,布面油画,236.2×200.7cm,1949年
2011年,克利福特·斯蒂尔的作品《1949-A-NO.1》在纽约苏富比以约四亿元人民币的价格售出;随后三年,马克·罗斯科的《橘、红、黄》与巴内特·纽曼的《黑色火焰I》在佳士得均以超过五亿元人民币的价格落槌。这些屡创拍卖高价的艺术家都有一个相同身份——色域绘画(Color Field Painting)代表人物。
雏形与根基
色域画派兴起于二战后的美国,与以波洛克、德·库宁为代表的“行动画派”(Action Painting)一起成为抽象表现主义运动的重要分支。这一画派通常以大面积的平铺色彩为绘画语言,强调创作过程中精神层面的释放与情感的碰撞,从而表达画家激烈的内心活动。
1947年,巴内特·纽曼在抽象表现主义的大本营——贝蒂·帕森斯画廊(Betty Parsons)策划并参与群展“表意绘画”(The Ideographic Picture),呈现了包括罗斯科、斯蒂尔在内的八位艺术家的作品。
巴内特·纽曼《Euclidian Abyss》,板面油画、水粉,70.5×55.3cm,1946-1947年
虽然大众对这些平涂的、看似空洞的巨幅油画并不买账,但这群有别于“行动画派”的艺术家却吸引了著名艺评家克莱门特·格林伯格(Clement Greenberg)的注意,并在50年代初用“色域绘画”将之与抽象表现主义中的其他流派区分开来,色域画派的队伍也逐渐壮大起来。
早期的色域绘画受到多方因素的影响。首先从大环境来看,战争带给人心灵的创伤以及挥之不去的冷战阴影,对艺术家的创作带来重要影响。正如保罗·克利(Paul Klee)所言:“世界变得越可怕,艺术就会变得越抽象。”因此,人们可以看到斯蒂尔笔下锯齿形的色块似乎要从画布上撕落,仿佛战火的余烬,这些作品无疑是对其所处时代的无声批判。
保罗·克利《Ad Parnassum》,布面油画,100×126cm,1932年
其次是欧洲艺术的影响,大批欧洲艺术家逃难至美国,带来了全新的艺术理念与思想,如超现实主义的“心理无意识”观念,以及霍夫曼(Hans Hofmann)、戈尔基(Arshile Gorky)等人的作品都令美国本土画家大开眼界,激发了色域绘画的产生与发展。
汉斯·霍夫曼《Effervescence》,胶合板、油画、酪蛋白和搪瓷,138×91.4cm,1942年
同时,色域画家也从美国本土的历史文化汲取养分。他们在早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重新挖掘印第安人的原始艺术,对这片土地上最早的原住民文化进行分析研究。从人体彩绘到宗教祭祀,从图腾艺术到羽毛头饰,均被艺术家加以改造变形。
最后,公众意识觉醒、“个人的即政治的”等标语成为时代缩影,人们愈发关注种族、性别和阶级等自我身份的重塑,个人主义逐渐成为美国价值取向的标志。而在此时涌现的色域画家也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形成了明显带有个人符号式的绘画风格。如纽曼在1948年后用拉链式的垂直线分割画面;罗斯科从1949年开始用两三块云状色彩进行创作。
巴内特·纽曼《Onement I》,布面油画,69.2×41.2cm,1948年
马克·罗斯科《No.3/No.13》,布面油画,216.5×164.8cm,1949年
此外,色域绘画的崛起也离不开美国政府对艺术的支持。当时,美国在其他领域成为超级大国,唯独艺术方面尚未有与欧洲匹敌的流派。而从50年代开始,政府及大企业每年向艺术行业投入8-10亿美元,大力扶持美术馆、博物馆等机构,以色域画派为代表的抽象表现主义蓬勃发展,成为美国价值观和文化形象输出的重要载体。
色彩的精神性
巴内特·纽曼《Onement V》,布面油画,152.4×96.5cm,1952年
当纽曼的作品第一次进行展览时,他在画边提示板上写道:“请近距离欣赏画作。”可见,画家的目的是让观者与画面建立起直接亲密的感官联系,体会色彩的韵律和线条的意义,感受画面中近乎完全抽象、无主题的不确定形态。
色域画家对画面的探索实际上是对自己内心深处情感活动的挖掘。在纽曼的作品中,色彩成为了代言者,而色域间的竖线又将画作与单纯的平面色域区分开来,这种色彩间的分隔如同画家心灵的纽带,连接了悲伤、愤怒、忧愁与喜悦。如果说大面积色彩是完全感性的,那么线条则代表理性。
巴内特·纽曼《Vir Heroicus Sublimis》,布面油画,242.2×541.7cm,1950-1951年
另一位色域绘画代表人物罗斯科也曾说:“我对色彩与形式的关系,以及其他诸多存在于画面上的关系并没有什么兴趣,我唯一感兴趣的是表达人的基本情绪,悲剧的、狂喜的、毁灭的等等。许多人能在我的画前悲极而泣,这表明了我的确传达出人类的基本感情。换句话说,能在我作品前流泪的人,才会有与我作画时经历的相同宗教体验。”
这种对宗教般“精神性”的执着追求让罗斯科对艺术商业化十分谨慎。1958年,他曾因不愿将自己的作品挂在有钱人常去的餐厅,而撕毁与西格姆大厦(Seagram Building)签订的墙面装饰合约,为此损失了3.5万美元的酬劳,这在当时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色域画家用色彩来表达精神性与哲学性观念,为曾经以肤浅、跟风形象出现的美国现代艺术增加了思想的深度,正如纽曼在《新美学前言》(Prologue for a New Aesthetic)一文中写道:“我的绘画丝毫不关心空间的布局,当然也不关心形象,我只会关心时代的感受和我的内心感受。”
马克·罗斯科《Green, Blue, Green》,纸面丙烯、墨水,123.2×102.9cm,1969年
巴内特·纽曼《Adam》,布面油画,242.9×202.9cm,1951-1952年
技法的创新
至上世纪60年代,一种更具抽象意味的色域绘画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当时,艺评家格林伯格策划了一场名为“后绘画抽象”(Post-Painterly Abstraction)的展览,参展者正是新一代的色域画家,包括海伦·弗兰肯特尔、莫里斯·路易斯和肯尼斯·诺兰德等人。
与早期色域绘画强烈的情感抒发相比,新一代的色域画派减少了情感、神话、宗教因素的介入,更关注一种简化的抽象,侧重于色彩对其自身的表现,即颜料在画布上的自然流动与晕染。
后期色域画派的领军人物海伦·弗兰肯特尔早期学习汉斯·霍夫曼的作品,于1952年开始创作染色画,并发明了渗透染色(Soak Stain)技法。在其作品《山川与海洋》中,她将大量经松节油稀释的颜料铺洒在未经处理的画布上,让颜料慢慢渗透进画布并逐渐晕染开,重点着色区域的色彩会产生光晕一般轻薄的效果。
这种技法还影响了来自“华盛顿画派”的路易斯与诺兰德。1953年,两人经由格林伯格引荐,前往海伦在纽约的画室参观,被大尺幅作品《山川与海洋》所用到的晕染技法吸引,并开始采用这一方法作画。可见,技法的创新与一脉相承也是贯穿色域绘画发展的一条重要线索。
莫里斯·路易斯《Phi》,布面丙烯,265×362cm,1960-1961年
肯尼斯·诺兰德《Ember》,布面丙烯,179.1×178.1cm,1960年
色域绘画诞生于特别的时代与土壤,带领抽象艺术走向另一种巅峰。细数前人的成就——从康定斯基结合音乐的“抒情”抽象到马列维奇创立的至上主义,再到蒙德里安为代表的几何抽象,最后再到异军突起的色域画派。抽象艺术发展的背后是文化变迁、价值观输出与技艺革新等多方力量的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