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眠逝世30周年,生前感慨:“做画家实在受苦……”
▲「 饱受争议?」
林风眠一生都在为调和中西艺术探索奋斗。作为画家,他融合中西绘画,创造属于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作为教育家,他培养出吴冠中、赵无极和朱德群等知名艺术家,贡献不可估量。但时至今日,他的生平事迹和作品真伪问题依然存在争议。
张爱玲曾说:“中国的洋画家,过去我只喜欢一个林风眠。”但事实上,当时像林风眠这样留法且主张调和中西、提倡新绘画的艺术家并非主流,甚至有些不伦不类。而对其褒贬不一的评价也从那时延续至今。
林风眠主张“调和中西”。在担任杭州艺专(现中国美术学院)校长时,他将西画与国画合于一体,但实践过程中却并非做到完全平衡。比如当时学校课时安排西画每周20节,国画却只有两节。而学生上国画课又极不认真,因此时任国画老师的潘天寿明确表示不满。随后便有了一场关于中西绘画教学的辩论。在此之后,林风眠开始认真研究中西绘画异同,就如何调和中西艺术进行更深刻的探索。
林风眠《鸢尾花》,纸本彩墨,67.5×67.5cm
不过那时,林风眠属于西派画家,又锐意改革,对中国画的看法不无偏颇之处,定然会遭受别人非议。
由此可见,年轻时的他并非隐姓埋名、一心只想画画。早在创办杭州艺专前,林风眠就受蔡元培邀请担任国立北平艺专校长。1927年,他还发起组织了“北京艺术大会”,成为当时中国规模最大、品类最全的一次艺术大展。虽然该展最后以失败告终,但依然能看出林风眠对艺术运动的雄心。
如今,很多人会将林风眠与徐悲鸿同时提及。两人的确有很多共同点——同年留学法国,回国后都先后担任北平艺专校长,并致力于艺术革新与实践。但两人在大致相同的道路上又走向不同方向,且他们的命运更是大相径庭。尽管林风眠一生坎坷,被时代冷落和误解,但他依然从容体面,无论为人师表还是遭受非议,始终不因外界影响而文饰或否定自己。
林风眠《风景》,纸本彩墨,48.5×67cm
▲「 美育为先 」
林风眠留学法国时正值欧洲艺术运动热潮,因此深受马蒂斯与莫迪利亚尼等大师的影响。而那时,他却被恩师杨西斯(Yencesse)及时提点:“你是一个中国人,你可知道你们中国艺术有多么宝贵、优秀的传统啊!怎么不去好好学习呢?”这使林风眠幡然醒悟,更加明晰了“调和中西”的艺术之路,对其以后的教学风格也有巨大影响。
林风眠在临终前写下最后一句话:想回家,回杭州。可见杭州的十年对他意义非凡,更是其一生最辉煌的十年。1928-1937年间,他创造了中国艺术教育史上的重要篇章,学生吴冠中、赵无极等人更是撑起中国近代美术史半壁江山。
早在1927年担任北平艺专校长时,他就打破传统、多次登门请当时还只是一名画民间画的木匠齐白石去学校任教。齐白石在《白石老人自述》中回忆道:“起初,不敢答允,林校长和许多朋友再三劝驾,无可奈何,只好答允去了,心中多少有些别扭。”二人这段往事,因林风眠不提鲜有人知。如今看来,他也算是齐白石的伯乐。
林风眠《抱猫仕女》,纸本彩墨,69.5×68cm
赵无极在杭州艺专学习时,因不喜欢国画临摹法逃课,考试时将两个大墨团画在试卷上并题为《赵无极画石》。可林风眠始终很欣赏赵无极,甚至在他留法后为之预留教授一职。
“当我异想天开有不同看法时,林风眠教授鼓励我,要有勇气向传统绘画宣战……最愉快的就是阅读来自外国的书刊和杂志,如《时代生活》《时髦》。在这些书刊里,我发现了塞尚、马蒂斯和毕加索的作品。”可见林风眠的教育理念实属走在时代前沿。即使现在,他也能成为人人羡慕的“别人家的老师”。
林风眠(右二)与赵无极(左三)一家
林风眠《三剑侠》,纸本设色,32×32cm
“你画得太理智、太冷静了,作画之前无妨少量饮一点酒,这样就会狂热起来,画画需要炽热的情感,要把亚波罗(太阳神)与狄俄尼索斯(酒神)精神结合起来。”这是他对学生艾青说的话。
18岁考入杭州艺专,艾青念了半个学期,林风眠看着他画的素描说:“你到外国去吧,你在这里学不到什么。”随后,艾青就在其鼓励下留学法国。虽然如今人们看来,林风眠的教育是先进且成功的,但当时他并不受主流艺术教育界的欢迎。1938年,国立杭州艺专与北平艺专合并后,他还是顶不住压力辞职了。
林风眠《柳塘春色图》,纸本设色,68×67cm
林风眠《戏曲系列:宝莲灯》,纸本设色,65.3×65.3cm,上世纪50-60年代
▲「 “在画上还想变一变” 」
“当教育家林风眠淡出之时,画家林风眠便凸显出来。”
要说林风眠的一生,始终无法与绘画分开。“记得很久以前,傅雷先生说我对艺术的追求有如当年我祖父雕刻石头的精神。现在我已活到祖父的年岁了,虽不敢说是像他一样勤劳,但也从未无故放下画笔。经历过丰富的人生后,希望能以我的真诚,用我的画笔,永远描写出我的感受。”
林风眠《白罐》,纸本设色,68.5×66.5cm
林风眠出生于广东梅州的一个石匠世家,小时候亲眼目睹了母亲的不幸遭遇,给其带来不小冲击。他曾在法国留学期间去卢浮宫看到《蒙娜丽莎》时都会忍不住掉下眼泪,似乎看到了母亲的微笑。其笔下的女性形象也深受母亲的影响。后来初恋不幸去世,又一次对他造成打击。上世纪50年代,因时局动荡、生活拮据,他不愿拖累妻女,便与她们分离,独自生活了22年。
林风眠注定是孤独的,也许天生就是一位纯粹的艺术家。而其绘画风格和技法也随人生经历不断改变。他年少时就显现出绘画天赋,在法国的学习又使其兼收并蓄、博采众长。林风眠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部分创作受到当时人们的喜爱,“芦苇”“飞鸟”系列作品在那时就已非常出名。
林风眠《鹭鸳》,纸本设色,66.5×67cm
很多艺术家都在晚年失去创作的活力。可林风眠不同,他晚年移居香港后经过几年积淀,画风又一次突破并进入了艺术新境界。1979年,林风眠在巴黎举办个展,再次激发其“在画上变一变”的雄心。但他终究逃不过岁月,力不从心。有人认为其80年代后的作品是又一次改变,他本人却对此否认:“那是一种感想、回忆,那段时间我常做噩梦,所以画出来就是《噩梦》了。并非画风的转变。”
林风眠《噩梦》,纸本彩墨,83.3×150.5cm,1989年
尽管无论何时都在思考绘画,但作为历经坎坷之人,他深切地感到一切都如此不易。1978年,他得知好友的儿子想学画,便在信中劝道:“在这个时代里,我是不赞成一个青年搞艺术的,做画家实在受苦,我受够了。我这一个画家算是好运气的。”而这席话与他年轻时的一腔热血相比,不禁令人感到五味杂陈。
林风眠《山乡》,纸本设色,67×67cm,上世纪50年代
林风眠《风景》,纸本彩墨,67.5×67.5cm
“光和色的交错,他的每一幅画,给我们以诱人的欢欣,他所倾心的,是日常所见的风景。”这是艾青为《林风眠画集》作的诗歌。林风眠始终从容且孤独地走过了中国近代的争执与喧嚣。如今,尽管人们不断重新认识这位大师及其艺术价值,但谁又能真正体会他曾“为艺术而艺术”的一身孤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