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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鞋破钵无人识:曼殊大师圆寂100周年纪念

温金玉 腾讯佛学 2021-04-16

     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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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5月2日,曼殊大师写下“一切有情,都无挂碍”后,圆寂于上海广慈医院,走完他35年传奇而凄婉的一生。岁月惊鸿,回首已是百年光阴。

在中国近代佛教史上,曼殊大师以生灭不二、藉色证空为标识,特立独行、惊世骇俗,展示丈夫自有冲天志,不向他人行处行。章太炎曾评论曼殊说“广东之士,儒有简朝亮,佛有苏元瑛(即曼殊),可谓厉高节、抗浮云者矣。”

然而长期以来,佛学界对苏曼殊的关注不免过于冷清,反倒是文化界铺天盖地的渲染,把“凄绝南朝第一僧”的曼殊大师演绎成了一个“情僧”、“诗僧”,让人有“不见僧归见燕归”之感。

在大师圆寂百年之际,撰写此文意欲从佛教的视角来重新观照曼殊大师,探讨作为民国一代名僧,曼殊大师对佛法之倾力与贡献。“无那落梅时节近,江城五月为招魂”,让更多的人来了解一个做为“僧人”的苏曼殊。

文/温金玉


苏曼殊(18841918),近代著名僧人,广东香山(今珠海前山镇沥溪村)人。原名戬,字子谷,学名元瑛(亦作玄瑛),法名博经,法号曼殊。

光绪十年(1884)生于日本横滨,父亲是广东茶商,母亲是日本人。

1903年苏曼殊留学日本,曾在东京早稻田大学预科、成城学校等处就读,并利用假期到泰国、斯里兰卡等国游历。在日本期间,参加过中国留学生的革命团体青年会和爱国组织拒俄义勇队,倾向于民主革命。回国后曾任上海《民国日报》编译,不久即于惠州出家为僧。与陈独秀、章炳麟、柳亚子等人交游,参加南社。曼殊大师一生能诗擅画,通晓日文、英文、梵文,可谓多才多艺,在诗歌、小说等多个领域皆取得了成就。

曼殊大师生活的岁月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风起云涌、交融激荡的时代,佛教既受到本国“庙产兴学”风波的冲击,又受到西方思想、包括西方宗教的挑战。护教安僧成为当时佛教界的一大主题。

1907年5月,在亚洲和亲会成立之后,曼殊与章太炎合作,连续发表《儆告十方佛弟子启》、《告宰官白衣启》两篇文章,并铅印成册,广而告之,以企对颓败的晚清佛教有所警觉。

这两文是曼殊目前所存文稿中最为鲜明地表达其佛教思想的论述,既有他对晚清佛教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状况的批判,更有对排佛言论的痛斥,不论是猛烈抨击佛教界内部的腐败,还是驳斥社会人士对佛教的偏见误解,皆表达着一种拯救佛教的强烈使命感。

鸦片战争的惨败,使得救亡图存成为整个社会关注的焦点。“师夷长技以制夷”成为社会共识,如何认识西方的“船坚炮利”由此推导出教育的重要性,兴学育人就是在寻求御侮强国之道上的最早倡议。

自1889年张之洞正式提出“庙产兴学”之议,为清廷所采纳,各地侵占寺院的事件便此起彼伏,严重背离了其兴学育人的宗旨。曼殊所言“自迦叶腾东流像法,迄今千八百年。由汉至唐,风流乡盛;两宋以降,转益衰微。今日乃有毁坏招提改建学堂之事。”即是指此风波。

曼殊呼吁教界起而抗争:“窃闻海内白衣长者,提倡僧学,略有数人。以此抵制宰官,宁非利器!”

但他在《儆告十方佛弟子启》一文中,进行深刻反省,明确表达了佛教衰微的原因不在外界,而在佛教内部的观点:“法门败坏,不在外缘而在内因。

佛教衰微之因由:“今兹戒律清严、禅观坚定者,诚有其人。而皆僻处茅庵,不遑僧次。自余兰若,惟有金山、高旻、宝华、归元,人无异议。其他刹土,率与城市相连,一近俗居,染污便起。或有裸居茶肆,拈赌骨牌,聚观优戏,钩牵母邑。碎杂小寺,时闻其风。丛林轨范虽存,已多弛缓。不事奢摩静虑,而惟终日安居;不闻说法讲经,而务为人礼忏。嘱累正法,则专计资财(此弊广东最甚。其余虽少,亦不求行证,惟取长于世法而已)。争取缕衣,则横生矛戟。驰情于供养,役形于利衰。为人轻贱,亦已宜矣。复有趋逐炎凉,情钟势耀。诡云护法,须赖人王。相彼染心,实为利己。既无益于正教,而适为人鄙夷。此之殃咎,实由自取。”

面对当时佛教界的这一现状,曼殊提出了积极对治方案:“然则佛门戒范,虽有多途,今者对治之方,宜断三事:一者礼忏,二者付法,三者趋炎。第一断者,无贩法名;第二断者,无诤讼名;第三断者,无猥鄙名。能行斯义,庶我薄伽梵教,无泯将来。”

1、禁绝礼忏,倡导法化

曼殊考证礼忏的起源,认为礼忏之法虽起于佛门,但只是一种方便法门。但后来这种做法越来越远离佛法宗旨,成为僧人一种谋利手段。

所以曼殊斥责说:“且施者与而不取之谓。今我以法与人,人以财与我,是谓贸易,云何称施?况本无法与人,徒资口给耶!纵有虔诚之功,不赎贪求之过。若复苟且将事,以希利养,是谓盗施主物,又谓之负债用。”

晚清以来,僧界偏于救度亡灵或临终往生,“由此之故,社会人民往往有认佛教为度死人之所用,死后方觉需要,而非人生之所须,是甚昧于佛教全体大用。”

如此出家人“不闻说法讲经,而务为人礼忏。”这样的情形使得僧人得不到大众应有的尊重,社会上竟有“闻施如避债,见僧犹逢仇”之说。

2、改革传法,提倡十方选贤

从宋代起,丛林就有甲乙徒弟院、十方住持院、敕差住持院三种之分。近世以来道场多沦为子孙丛林,并以付法为凭。

曼殊批评说:“付法藏者,本以僧众宏多,须入纲纪。在昔双林示灭,迦叶犹在叶波,过七日已,乃闻音耗,自念如来曾以袈裟衲衣施我,圣利满足,与佛无异,当护正法(《善见律毗婆沙》第一)。此岂明有付法之文?正以耆年有德,众望所归故也。”

所以在传法问题上,曼殊力主寺院管理者应实行民主选举,反对衣钵相传,同时也反对世俗对于寺僧公选之干预。

3、反对趋炎附势,主张法住法位

曼殊认为历史上的慧远大师就是一个高标僧格的例证。他自踏入庐山,三十年中,影不出山,迹不入俗,反倒是豪门权贵纷至沓来,络绎不绝。

其行事原则是“送客游履,常以虎溪为界”。这恰好就是曼殊所倡导的反对趋炎附势而僧界自治的一条自强之道。

这里提到佛法的主体性问题,其实也涉及到从佛教传入始便困惑出家人上千年的政教关系问题。

此外,当时中国佛教界还出现了一些特别的事件,如归附日本寺院,以求庇护。

如《太虚法师年谱》记载,“清廷废科举,兴学堂,各地教育部门,每借口经费无着,提僧产充学费,假僧舍作学堂。僧界惶惶不可终日,日僧水野梅晓、伊藤贤道乘机来中国,诱引中国僧寺受其保护。”

《圆瑛法师年谱》中亦记载说:1905年,“杭州三十余寺归投真宗之本愿寺,遇事即由日本领事馆出为维护。”

这些事件一定为曼殊所闻。中国寺院要靠日本寺院来保护,那真是有倚风靠影的味道。

4、兴学育人,教育为本

僧伽是正法驻世之表征,曼殊说:“法之兴废,视乎人材。枉法求存,虽存犹灭。”他认为要振兴佛教,唯一的途径就是兴学育人。

“若欲绍隆佛法,则有自利、利他二门,要之悉以义解为本。欲得义解,必持经论。”深入经藏,智慧如海。中国僧众要提高素养,坚固道心,就要诵持经论。

5、严持毗尼,正法久住

“毗尼藏者,是佛法寿;毗尼藏住,佛法亦住。”在佛教历史上,始终强调戒律的维系方是正法久住的最大保障。

在《儆告十方佛弟子启》一文中,曼殊呼吁说:“愿诸大德,以大雄无畏之心,倡坚实不浮之学。解经以后,以此自利,则止观易以修持;以此利他,则说法不遭堕负。佛日再晖,庶几可望。”曼殊在这篇文章中充分表达了自己对佛教现状的批判,对佛法振兴的思索,以及不忍圣教衰的真切忧患。

1907年5月,《儆告十方佛弟子启》脱稿以后,曼殊大师与章太炎为应对外界对佛教实施的压力,再次撰写了《告宰官白衣启》一文,后两文合印成册,从佛教内外、出世入世、僧俗二众诸方面共同为危机中的中国佛教探渊索珠、呐喊助力。

曼殊大师在《告宰官白衣启》文中,重点驳斥社会人士对佛教的偏见。

首先针对当时风起云涌的“庙产兴学”运动展开讨论。

“往者戊戌之岁,佥壬在朝,始言鬻庙。事虽中格,在官者多因以为利。”这场风波,由上而下,席卷全国,虽然“其后奉诏,敕建诸刹,不得毁废。自余以僧尼薄行籍设寺产者,据见告。亦有豪强武断,末学哗时,托事营私,规为己利。”许多庙产还是被以各种名义侵夺。

曼殊指出,自古庙产,为十方众生所公有,何以能“抑勒归官,恣意改作。”即使有个别僧人作奸犯科,自有刑法在,也罪在一人,与所住寺院并无关联,况且寺院并非“彼僧私产,何当株连蔓引,罪及屋乌?”如果一寺僧人皆行为有阙,那也“宜令有司驱遣。所存旷刹,犹当别请住持。”曼殊以官吏犯事为例,说古来处分赃吏,仅是籍没其家资,没有听说还要毁坏其官署。那么,“蹊田夺牛,依何典法?”

由此,引出曼殊对当时五种论调的批驳:

1、“宗教当废”论

社会上有人说“经纪人伦,须凭常识,禅修梵行,无益生民。”对于这一指责,曼殊指出佛制教团,是僧俗四众弟子,出家者旨标“轨范所存”,而居士则“随机利见”。

曼殊嘲讽说“自朱士行出家而后,迄今千六百年。末闻震旦齐民户口有减。”因为世人“良以情欲奔流,利如驰电,正忧放恣,何惧禁遮?故知习斋、恕谷之言,徒虚妄尔。”

曼殊这里特别以颜元李塨的学说作反证,指出人之欲壑难填的习性。所以当今之世不应再于炽盛的人欲上加油助燃,而是用佛法的庄严清静使人清心寡欲。

2、“僧无学行”说

对于“僧无学行”之指责,曼殊辩护说:沙门中确有“无学行”者,“今之僧众,半起白徒;名字未知,何论经教?亦有显违戒律,趣逐尘劳,斯实可为悲愤。”

但这恰恰是须加强佛教教育的根本理由,“然则建设学林,智慧自长;维持毗奈,污点斯除。”而不能够因噎废食,悉从废弃。世人不要求全责备,将眼角仅是盯着出家人。不能只看到“僧无学行”,而看不到“世无学行”。

看看世间:“而今世官邪,腐败如彼。草茅志士,亦鲜清流。游一国未有不污其声色,事一主未有不吮其痈痔,兴一事未有不肥其囊橐,用一人未有不视其苞苴。奸纪点身,犹视沙门为甚。”当

年那些助三武废佛之臣,至少多为文章经国之人,而今日论废佛者,大言不惭,又有几人能有那样的文采?仅是以自己之无学而斥沙门无学,以自己之无行而斥沙门无行,不亦“厚责他人”乎!

3、“佛法无用”论

世人以“寂灭无生,本非世谛。高谈哲理,语不经邦”来批评佛教,曼殊说:空谈玄理,莫测高深,“斯亦常人所恨,无足致怪。”

但空谈之学就应废除吗?

如哲学,远起希腊,虽也间涉政治,但多落寞难懂。而近世德国大哲,言语均是“张皇幽眇”,学说亦不外“惟理惟心之论,大我意志之谈”,其“利用厚生,何补毫末?”其伦理学说,虽不及佛学切近可行,但依然立为国学,招生授徒。“何故佛言,偏应废弃?”

又比如天文学,“问恒星世界之有无,计地球触彗之迟速。非直远于民事,亦且言之无征。”

再比如生理、生物诸学,“寻生理之单位,验猿类之化人,足助多知,岂关民业?”

还有诗歌、小说、音乐、绘画等事,寒不可衣,饥不可食,出不可以应敌,入不可以理民,都能流衍至今,从来不闻议废。

而佛法在去烦恼、增智慧、断贪欲方面,与以上学科相比,其功倍蓰。所以曼殊说:“凡诸学术,义精则用愈微,岂独佛法云尔?”

4、“佛教破国”论

有人说:“印度衰亡,咎由佛教。”其实这是佛教初传中土时认为佛教“入国破国、入家破家,入身破身”论调的翻版。

佛教化世导俗,以助王化,“历史具存,岂得随意颠倒?”

佛教兴盛之戒日王时代,印度颇能自保自立;佛法废绝,则印度亦告分裂而破落。同样,隋唐之际,崇隆佛法,而国威方盛;宋、明以来轻佛慢法,国力转衰。“至于六代分崩,离为南北。虽则中原势张,江右气弱;华夷内外,等是奉佛之民。此则像法流行,无亏士气审矣。”

所以曼殊的结论是:“佛法得存,正可牖民善俗,何有亡灭之忧?”设国无清明之政治,“纵令佛法不兴,何与存亡之数?”

5、“僧亏国计”说

有人说“前世人民披剃,无虑规免租庸。唐时寺产不供王税,既亏国计,而亦殊绝齐民。”这也是佛教传入中国后,寺院经济一直备受争议之点。

唐时傅奕就曾上书指责佛教:“使不忠不孝,削发而揖君亲;游手游食,易服以逃租赋。”但如今,“自两税废止以后,赋不计丁。今世寺田,亦复任土作贡。”

所以曼殊说:“既无可嫉之端,宁得随情勒取?若其缁徒专固,私自营生,自可如法驱摈。所余寺产,令置学林。既皆教养之资,道俗何分厚薄?今者公私学校,纲纪荡然。岂如戒律所拘,尚循轨范。若有专心兴学,其效非难睹也。”揭示了社会人士关注佛教,并非是其兴学,而是对寺产的觊觎。

在文后曼殊恳切地表达了护教心愿:“语虽过切,其事是真。诸君寻思此义,破僧灭法之心,庶几调伏。”

由曼殊主笔、章太炎润色的两文合印成册,广为散发后,在社会上还是引起一些反响。

章太炎1908年10月6日写给曼殊的信中说:“曼殊师法座:有罗浮山宝积寺沙门名娑罗者,航海来日本,特访师于民报社,盖娑罗在广东见《儆告书》,故不远万里,求善知识。”

当然,曼殊为佛教的辩护以及对社会人士排佛的驳斥,其实都是在一种特定文化氛围下的讨论,其护教之情溢于言表,对佛教的衰落之状也是痛心疾首。

虽然他没有像后来太虚大师那样兴起轰轰烈烈的佛教革新运动,但也为以太虚为代表的近代佛教革新运动吹起了前奏。

杨鸿烈曾评价说:“曼殊这样拿佛教原来的本义来攻击一般以佛法为‘衣食之资’、‘贩卖之具’和‘崇拜木偶’的沙门,很像欧陆马丁·路德对于当时腐败的教会要拿《圣经》来证明他们的不对,要是曼殊真有改革的勇气,那么曼殊也要成为佛教里的马丁·路德了!”

沈尹默在《题曼殊画册》中说:“脱下袈裟有泪痕,旧游无处不伤神。何堪重把诗僧眼,来认江湖画里人。”

我们希望一个整全的曼殊大师形象矗立在世人的面前,不再是一个茶余饭后供大家闲聊的“情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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