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圈丨就算被骂也要这样拍 《如懿传》导演和他倔强
文/叶弥衫
责编/ 许虎
8月20日《如懿传》开播当晚，导演汪俊是守着腾讯视频准时收看的一亿网友之一。对于成片的反应，他也与观众一样：荧幕上周迅的脸一出来，他就急了，“色彩饱和度那么高，嘴唇都紫了。”
10天后他对着《贵圈》回忆起当时心情，仍激动地挥着手机还原场景，“我就赶紧找人问啊！”
▲导演汪俊
排查的结果是，播出系统和输出系统对接时出现技术问题。制作方迅速调整了输出模式，将更新后的版本交给播出方替换。在随后的剧集中，恢复了原有的色彩。
在第一印象定生死的快消时代，诸如色彩之类的bug，已经作为《如懿传》“低开”的标签被传播，并可预见还将在一段时间内持续。对于这部从开拍到开播历时两年、耗资3亿的年度大作，观众的期待有多高，容错就有多低。
但同样从开播第一天开始，就有坚持下来的观众称赞这部剧在“熬过前六集”之后一路“高走”：剧情入扣，演员入戏。豆瓣评分开画6.7分，如今已经涨到了7.2分。周迅在夕阳下不著一词抹眼泪的寥寥几个镜头，就令人懂得如懿的委屈与决心。
有网友因此建议，砍掉“少女如懿”，剧情直接从乾隆登基开始，能让观众更快进入，但以汪俊的脾气，他直接拒绝了这种可能性。在他看来，剧中每个看似闲笔都是草蛇灰线伏以千里，过去的儿女情长，是将来一朝恩断的铺垫，绵密的生活细节，则是呈现人物性格的元素。
至于如果有观众因此看不下去，“我可能真的没法满足所有人的需要。”他颇为傲娇。
这位导演至今保持着文人气质。一部《如懿传》，与其说他对标的是《甄嬛传》或者同类清宫剧，不如说，他参考的是《红楼梦》。相比如今观众业已被规训完成的，几分钟一个剧情爆发点的观剧需求，《如懿传》走的是文艺风路线，汪俊更属意宫闱之中的散淡日月，嫔妃们吟诗作画，闲居清聊，“也挺好的，干嘛非得要一直掐呢？”
当然，“掐我们后面有。”
一定意义上，这也是剧如其人的体现，就像舆论攻势渐渐消散，而剧集口碑逐日升高时，汪俊才出面受访一样。相比辩解，他更在意“作品说话”，但对于网友的一些误会，他仍不吐不快：对于周迅的如懿、霍建华的乾隆，对于网友抓的bug、争议的节奏，对于开头与结尾的设置、拍摄到播出的经历……汪俊在对话中一一分说。
谈演员：周迅“挺好欺负的”，霍建华“后半辈子不用再演戏了”
《贵圈》：网友对《如懿传》一开始周迅的面部状态议论很多。
汪俊：其实就是累的， 在我们拍摄的九个月期间，她几乎就休息了三天，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每天沉浸在戏里，白天拍戏，晚上背词，长期睡眠时间不足，她有时候晚上回去背着剧本泡着脚就睡着了，我觉得这一点非常敬业。
我们在坝上拍摄的时候，一天能拍十七八个小时，这样的工作强度，她也不吱声，我觉得她挺“好欺负”的。
当然也怪我，其实是我把那些（年轻时的）戏都放在最后拍了。因为第一集其实是最后拍的，那几场戏拍完就杀青了。所以她状态不是很好。
《贵圈》：那你决定最后拍这部分的时候，你考虑过演员状态吗？
汪俊：考虑没有用，你再考虑也还是得完成这个东西。所以我要给如懿鸣冤叫屈，那是九个月的时间（累成这样的），没有一个演员经历过这样时间（的工作强度），九个月一直在拍，几乎天天拍。
而且我到后来自己都受不了了。我之前拍《苍穹之昴》的时候，日本NHK的人就说我是超人，为什么呢？因为25集是你一个导演拍的，在日本不可想像，所以说是超人。他们一般是一个导演拍5集，一部剧至少要5个导演，你竟然一个人拍了25集。我说我们这都这样啊，怎么就成超人了。其实这是违背艺术创作规律的，你很难保持这么长时间的新鲜度。而且现在不是25集，是120集，开始的拍摄量出来是一百二三十集。
所以我觉得这些情况，最好让观众知道，（一开始的戏）这是拍摄了九个月后开始拍的。她每天晚上都在背词，在现场都不用拿剧本的，背词她要做很长时间的功课，所以她真的睡眠太少。我看着她开始慢慢憔悴，一开始来的时候真的挺好的。剧组真的是非常消耗人，她不仅是身体上累的，精神压力也很大。
《贵圈》：之前你玩笑说把霍建华给“毁了”，因为怕他以后没法接戏了。
汪俊：因为乾隆这个角色，他一辈子都不会有了。他演了一个君王的一生，感情上大起大落，后宫佳丽三千，拥有至高的权力，什么事都经历了，说干嘛就能干嘛，穷尽了一个人可能的一生——甚至是很多人的一生。
所以他也演的非常过瘾。他就觉得可能后半辈子自己不用再演戏了，因为经历了乾隆之后，他再接任何剧本都觉得没劲，不刺激，不吸引他。所以是说可能“毁”了他，他觉得他演别的已经演不了了。他有很长时间摆脱不了这个角色对他的影响和控制，所以他得把乾隆的感觉彻底消灭掉，才能重新再演一些儿女情长，演一些新的角色。
谈质疑：”辣眼睛“色彩是技术原因，《故宫》镜头有授权
▲《如懿传》开播当日，网友的截图
《贵圈》：一开始那几集颜色有点辣眼睛。
汪俊：调色是技术问题。是介质播出系统和输出系统之间技术上对接出现的问题，后来我们马上改变了输出模式，就好多了。这肯定是技术上的问题，跟我们自己后期的调色没有关系。
《贵圈》：播出当天自己看了吗？
汪俊：我看了。
《贵圈》：你看的时候着急吗？
汪俊：我着急啊，我就问怎么色彩饱和度那么高，嘴唇都紫了。我们就说这个怎么回事，后来查了两头都有问题，我们现在专门找专业人士调整，然后重新调整输出方式，然后播出系统那边再替换一下。这是技术上的问题。
《贵圈》：乾隆登基徒步丹陛与历史不符，故宫官微还发了个科普。
汪俊：当时我们查过，的确应该是乘舆，也确实考虑了抬轿子的方案。问题主要是，轿子实际操作起来很困难，因为轿杆得非常长，中间的那一带抬过去挺难的，两边的杠子会碰到扶手的地方。而且在轿子里的话，很难展现皇帝，你都根本看不见人。你想他的威风劲儿，你抬着上去跟他走上去那种坚定的那种感觉差很多。所以最后折衷了一下，干脆从中间走上去。
我们也问过历史顾问，如果自己走上去有没有历史依据，他们说别人不能走，但皇上能走。
《贵圈》：有几个镜头是用的纪录片《故宫》？为什么不是自己拍？
汪俊：故宫不让拍。这不是制作费的关系，不是我们不拍，是你根本拍不到，是你拿大机器进故宫不能进。那我要表现它真实的原貌，就只能跟故宫买纪录片素材（用在剧中），这很正常，《苍穹之昴》也用了好多。
我拍《苍穹之昴》的时候，可以真的在颐和园拍，但是现在没有这个条件。《苍穹》所有人都觉得太震撼了，因为那是真的。故宫也是这样。
而横店的那个故宫，首先它是个赝品，根本拍不出质感，它的植被跟故宫没法比，故宫都是多少年的老树。而且它不仅比故宫小，而且常年拍武侠飞檐走壁，瓦什么的都被踩得一塌糊涂，根本就不能通过它来展现真实原貌。
《贵圈》：还有网友发现，剧中用了不少抠图，类似于荷花的ps效果很显眼。
汪俊：那个也是输出的技术问题。因为我们实际做好的不是那个样子。
《贵圈》：如懿少女时期的蝴蝶结造型也被diss。
汪俊：这个我们是有考据的，参考了一些清朝服饰的图样。
《贵圈》：道具上网友也发现了问题，类似于，米奇耳环，或者点翠首饰上有锈迹。
汪俊：米老鼠这个……那怎么就是个米老鼠了？其实就是三个珠子碰到一起了。
点翠因为我们用的是真的古董，去潘家园淘来的，这个东西修复难度很高，因为要用真的翠鸟羽毛。所以有时候我没觉得那么明显（的瑕疵就直接用了）。一方面没法修复，另一方面这是个真东西，所以就会有矛盾。
《贵圈》：为什么周迅没有用一耳三钳？董洁童瑶她们其实是有的。
汪俊：她后边有。我们不是普遍一耳三钳，因为我们考据过，设定的是一耳三钳是分场合戴的，有时候穿朝服的时候用、穿吉服的时候用，但常服、便服，她可能就不用，本身一耳三钳也不是任何情况下都戴的。
谈“后宫观”：《如懿传》探讨紫禁城内婚姻观，情感铺垫用于后半场反转
《贵圈》：作为一个男性导演，会对这种所谓的描述女性心理、宫斗争宠戏有兴趣吗？
汪俊：其实你要叫我拍，我宁可拍《苍穹之昴》这种有历史厚重感的题材。严格来讲，这个对我来说不是兴趣特别大的。但后来，我的兴趣是在拍过程当中建立的，我觉得女人挺惨的，有时候真的挺弱的、挺可怜的，后宫女性的命运，就像是原来有句台词，深宫红墙都是嫔妃们的血痕。
我对皇家夫妻也感兴趣。我在剪辑的过程当中，觉得《如懿传》特别像我拍的《夫妻那些事》，是《紫禁城内的夫妻那些事》。其实人性的弱点，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无论是平民布衣还是帝王将相，都是相通的，跟钱没关系，跟温饱也没关系，他就是一个人的无法摆脱的东西，需要克服的东西，可能一开始相爱，最后却是兰因絮果。
我最近和黄磊在弄戏，他的婚姻幸福得不行，他真是恨不得再生一个，他（对婚姻）所有的感觉就是幸福，让我真是觉得我又相信爱情了、相信婚姻了。
《如懿传》其实也是个婚姻的探讨。我觉得在年轻的时候，理解婚姻的本质可能是价值观相同。青樱和弘历在那个时候的价值观是一样的。
《贵圈》：所以原先的儿女情长的部分比现在看到的更多是吗？
汪俊：对，我们原来想拍那部分的戏，弘历没当皇帝的时候，他们跑到郊区去玩，吃饺子，吃老北京小吃，还有人放牛，他们俩在那儿看。虽然那时候是王爷福晋，但普通人的生活，对他们还是很有吸引力，到了宫里边，就不能有这样的生活了。其实我们之前所以加出那些东西来，实际上还是表现这个戏的主题。
▲郎世宁
《贵圈》：郎世宁是你加的吗？
汪俊：也不是说是我加的。主要是想写青樱朦胧的女权（意识），潜移默化的形成。她可能本身不算有自觉，但加一个郎世宁让她有一个启蒙或者触动，就是让她知道世上还有另外的夫妻的模式、另外的婚姻状态，可能一下触动到她的内心情感。我们说如懿可能天生就是个自由的灵魂，那么在后宫里这种自由的花朵肯定会被践踏，因为她没法兼容，而不兼容，悲剧就可能由此而产生。
而且你那么爱皇帝一定有问题，因为皇帝是不能爱的，你可以把他当做你的手段，或者当做你的工具（但不能爱），因为伴君如伴虎，皇帝的情感世界跟任何人都不一样。连太后都说，爱皇帝是很危险的。
《贵圈》：可以看到前面几集安排的伏线、铺垫很多，但反而这几集被网友批评得比较厉害，对于这种苦心不被了解，导演会感到有落差吗？
汪俊：我没有落差，我觉得情感戏就是要铺垫。
《贵圈》：就算被网友骂，你还是要这样拍？
汪俊：对。我可能真的没法满足所有人的需要。我觉得《如懿传》是给一些对感情有体验、婚姻有体验的人来讲，可能代入感更强。我不可能满足所有人，它确实本身就稍微小众一点，相比甄嬛、或者其他剧相对小众。
《贵圈》：为什么？
汪俊：它的文学性更强一些。我看前半部分剧本的时候，我觉得它有点“后宫浮世绘”的感觉。没有那么多的矛盾冲突，是一个散淡的状态。当然这些其实都是铺垫，这样到最后情感撕裂的时候，才可能有那个力度。
在开始我也想营造一个后宫真实的生活氛围，“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我觉得挺好的。你看有好几段在那儿，嫔妃们在一起讨论纳兰容若的词，吃点江南点心，聊聊某副中药的成分，有点《红楼梦》的感觉。我觉得不是也挺好的，干嘛非得要一直掐呢？掐我们后边也有。
所以我觉得也有人会对前半部分更感兴趣，觉得后宫的慵懒生活很有味道。当然如果从网剧的角度来说，恨不得一天要有多少剧情，但是我觉得这就是《如懿传》的风格之一，很难去迎合所有的观众。
▲如懿和海兰一起绣花
《贵圈》：原作有学《红楼梦》的地方，但表现贵胄的细节用在皇室身上可能逾淮为枳。
汪俊：其实我不是说要用它的多少，是我觉得要展现后宫生活的质感。包括我们所有道具，包括所有嫔妃之间的人物关系，尤其最重要的是乾隆和如懿的情感。他们中间经过的几番波折、分分合合，皇帝一会儿对她这样，一会儿又那样，这些情感的堆积到后面都是有用的——比如她进冷宫，观众会觉得这么好的人要分开、要去冷宫，也可以看到皇帝的无奈、如懿的悲剧性。
俩人情感那么长很难写，前面已经做了一些压缩，但我觉得这些情感铺垫对后面一定是有帮助的。尤其到后面两人撕裂的时候，会非常震撼。这些都不会浪费，虽然可能代价大一点，可能有些观众会觉得慢，或者觉得有点拖沓。但对我来说，无所谓，大家如果觉得前面不好看，但我们就是这个戏，没办法，我不可能一上来，如懿从第一集就被陷害，进冷宫，然后出来就开挂打所有的人……
谈剧情：开头越美好结束越惨烈，结尾考虑观众感受“一吐为快”
▲如懿父亲
《贵圈》：导演为什么自己没有演这部戏？
汪俊：主要是我这个年龄段的合适的角色基本没有，要么几个爹，也没有几场戏。另外也还是想集中精力好好拍，这个组这么大，压力也比较大，拍摄任务比较繁重，就把精力都放在拍戏上，就没演。
《贵圈》：如果自己演的话，比较想挑战哪个角色？
汪俊：（男的）戏都特别少，我要挑战估计那几个爹，要么如懿她爹，要么高晞月她爹。乾隆我都没想过。要别的就没有了，要么就是什么太医。我一想还得剃头（就算了）。
《贵圈》：据说拍摄的那200多天导演每天都在剧组？
汪俊：对，每天都在现场拍戏，没有一天不在。我所有的戏我都是自己拍，80%到90%都是我自己拍。包括《小别离》的B组也就十几天，剩下的都是我拍。《苍穹之昴》几乎每个镜头都是我拍。我可能有点强迫症，或者洁癖，我不太相信别人弄我的东西，觉得别人拍的可能不是我想要的。那与其这样，不如你就自己受点苦，自己拍了。
《贵圈》：据说开头和结尾到很后期才决定？为什么要斟酌这么久？
汪俊：其实就是想让这个故事更精彩一些。开头是因为一直在想这个故事从哪开始讲比较好。因为原作一上来两人已经是老夫老妻，从雍正去世开始的话，他们结婚已经6年了，所以感觉新鲜度（不够），对观众来说，（对主角）情感的介入应当越早越好。这种爱情戏还是想让他们前面有一个铺垫，年轻时候最初的互动。如果没有铺垫的话，当最后的撕裂的时候，那个惨烈度会不够。
还有高晞月为什么和如懿这样交恶，依据是什么？原来一上来就好像天敌似的，就在那掐，我们想了很多可能，比如是不是从一场选秀引起的前史？这样能有一些心理依据。
但怎样开头，又有很多方案，最后才选择了这样一个方案，到最后才开拍，都已经拍了9个多月了（才拍开头）。
《贵圈》：那结尾迟迟不定是什么原因呢？
汪俊：结尾我们还是考虑到对于一个戏，观众的承受度。会不会不符合商业剧或者说类型剧的惯常写法。就是原来我们感觉，一个女主角到最后没有战胜对手，有点壮志未酬身先死，担心观众会不会看了觉得郁闷觉得不解气，犹豫怎么能帮观众看完之后把这郁结的一口气吐出来。后来我们可以说找到了我们共识的解决方案，也是符合如懿这个人物调性以及我们主题方向的一个处理方式。我们自己都还挺满意的，也期待观众看到这里时候的感受。所以一头一尾相对来说慢了一点。
谈接受：一个戏一个命，《如懿传》的命运比如懿还坎坷
《贵圈》：《如懿传》从开拍到播出这两年多里，经历了蛮多的波折和延宕。当终于落定可以播出时，导演想过网友的反馈会是现在这样的吗？
汪俊：有想过，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如懿传》不停的延宕的过程，一言难尽，这个事情我们也左右不了。
我觉得跟时机也有关系。很多因素不是戏的问题，可能有一些其他的客观因素。
《贵圈》：这个时机你能控制吗？
汪俊：控制不了。
《贵圈》：比如再延一下，既然已经延这么久了。
汪俊：再延可能也有其他的问题，有可能好，但也有其他可能，都不好说。所以一个戏一个命吧，只能这么理解。
《贵圈》：你觉得《如懿传》的命好吗？
汪俊：不好。也许比如懿还坎坷，无语凝噎。但我们也相信可能好事多磨，后面会越好越好的。
《贵圈》：导演之前说过，对《如懿传》这样的题材其实没有特别大的兴趣，但因为现实题材遭遇了一定瓶颈，想调整一下。那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们调整的感受如何？
汪俊：我拍完《小别离》以后，对现实题材已经没有兴趣了。也不是没有兴趣，是觉得没什么能拍的了，所有能拍的都拍过了，不能拍的，你也拍不了。所以我那个时候其实挺想拍大古装的，当时又看了《琅琊榜》觉得挺好的，就像自己也拍一个大古装，所以《如懿传》来的正是时候。
而且我觉得《如懿传》的路子跟《甄嬛传》不太一样，可能会另外一种感觉。因为一样的话，再拍也不一定拍得过人家。毕竟人家也有先入为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