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圈|王菊:上升之后,谨防坠跌
文/ORCA
责编/方奕晗
摄像/许川
外面的事
一夜爆红的人,必然要承受迅速回落。这条几乎人人皆知的娱乐圈定律,当然没有放过王菊。
刚从《创造101》出来那会儿,她每次出现在机场都能被认出来,很多粉丝特意跑来接机。但近两次出行,机场一个拍照的人都没有。
这是很明显能感受到的变化。“他们可能觉得王菊现在已经失去了需要街拍、需要被大家看到的价值。拍了没有人要看,就不用去拍了。”此时离《创造101》结束刚刚三个月。北京的9月,秋风一起,天就凉了下来。
这场不可抗的回落并未让王菊过分沮丧,相反,她私底下唯一一次大哭,是在节目中感受到自己人气急速上升的时候。“一下子(被)很多人喜欢,压力太大了。”
那时候,她和其他女孩一起被封闭在别墅里,没有手机,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自然听不懂“为什么他们老叫我稳住”。导演组告诉她,后面几期很关键,不要出岔子,每次说话脑子要想清楚。“我想,我干了什么?我怎么了?我要稳什么?”
参赛时,王菊对“外面的事”没有任何概念。所有人都知道正在发生什么,只有她不知道。大家对她施以眼色,百般暗示,但外界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她本人最疯狂的想象。她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被敲打了,感到委屈。有人悄悄对她说,“我们看得到后台的数据,那个数据很吓人”。
“百分之两百多的增长,你知道这个数据多可怕吗?”
“我不知道。”
王菊是在女厕所门口知道自己被投到第一名的。有个工作人员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恭喜你啊,厉害啊。
节目刚结束那会儿,王菊拿回手机,还是有点不敢看。那些菊话宝典她自己都学不过来,太多了。“那时候私信好多好多好多,上万条。”三个月过去,“现在每天大概就几条新私信吧。”王菊哈哈大笑。
机场渐渐冷清,私信数量骤减,王菊并不在乎。对她而言,成名后的生活里,每件事都是新崭崭的。粉丝给她反黑,为她画卡通肖像,王菊都特别珍惜。她一直用着粉丝画的手机壳,“几乎所有明星都会有这样的粉丝,但是,这是我之前人生当中没有过的东西。”
欲望都市
采访当天,王菊还沉浸在刚从纽约时装周回来的兴奋当中。在《创造101》之前,她做了一年模特经纪。那段时间漫长又辛苦,她一度幻想着纽约是突破当前苦役的出口。
认识的模特都觉得她“太适合纽约了,像你这样风格的女孩在那边肯定受欢迎”。他们说她是属于纽约的女孩,就应该去那里工作,但她“之前一直不懂什么意思”。
王菊对那座遥远城市乌托邦式的想象全部来自美剧。她想象的范本是《欲望都市》,高楼大厦,都市丽人,怀抱着各自甜蜜的烦恼。而那时的王菊工作不顺,生活也不开心,拿着很低的薪水,外卖要算计着点,每顿饭不超过三十块钱。“我当时脑子里面就想,如果能去纽约工作就好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说不定我的生活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等到真的去了纽约,王菊发现那里看上去和上海没什么区别,建筑很像,很多餐厅上海也都有。凌晨两点走在路上,全是流浪汉和黑人,不断有人来搭讪。“我吓死了!”她紧紧抓着朋友的手臂,“我就装作自己不会讲英文,想说快走快走,吓死我了。”
王菊在纽约时装周上首次走秀,国内的新闻同步更新了秀场照片,大众针对她的素颜和不加掩饰的赘肉掀起一轮讨论。但对王菊来说,时装周没什么记忆点,国内国外都一样,都是她在做模特经纪时熟知的套路。
在纽约,她最享受的部分是买彩妆。连锁店Ulta Beauty里有许多平价彩妆,“单价挺便宜,使劲拿”。王菊拎了一大袋东西结账,眼睁睁看着旁边柜台已经结完了四个人。“买化妆品太开心了,天堂。”她说,“最后那一袋拎回家,倒在床上,我觉得自己像代购。”
去纽约工作,日夜颠倒跑通告,每天的时间都被工作排满,还能偷空大买特买……现在的生活符合王菊对艺人职业的全部想象。过上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生活后,她开心极了,就像个刚刚开学的小学生。只有大人才会觉得累,小孩子眼里,去没去过的地方,做没做过的事情,什么都是新鲜的、有趣的——春游好开心,有老师表扬好开心,要考试了也好开心。
这种幸福感一旦饱和,难免会警惕下落。王菊确信自己有过足够的热度,让所有人记住这个名字,也记住她的脸。“曾经我是一个热度很高、人气很高的人物。其实大家都没有忘记我,只是现在大家不会讨论我而已。”
但依然有一种长远的忧虑,担心有一天会彻底被人遗忘。她做过最坏的打算,可能某一天还是会完完全全淡出公众视野,说不定要回去做很普通的工作。每每想到这里,她就生发出要更加努力的念头,珍惜工作,不要再退回从前的样子。
刚评上三好学生时,老师总要泼冷水说戒骄戒躁,继续努力。王菊当过小学老师,自己就给自己泼好了。她在纽约逛到一家很棒的买手店,一直逛到打烊。“我就看着他们在慢慢整理东西,我觉得那一刻他们好激动,他们想赶紧下班,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这一微小的细节立刻让王菊从当前的美好中抽离出来,她想到了自己曾经拼命逃离、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
“这家店很酷,可是如果让我只是在这个空间里面上班,我就没有办法忍受。这样一想,就觉得虽然自己的工作很累,没有定时上下班时间,但是很幸福。”
生活是有阶级的
成名太好了,好处实实在在。
尤其是点外卖的时候,总能让王菊觉得自己特别有钱。以前点外卖要算得很细很细,想要添置衣物、买化妆品,支出都得从饭钱里省出来。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可以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了。现切水果既方便又不浪费,“虽然那个比较贵,比较不划算,但是我现在点得起。”
王菊是上海工薪阶层的孩子,妈妈是幼儿园老师,爸爸是普通的公司职员。她有个无话不谈的朋友,家庭条件非常优越。初中时,有钱的好处还不明显。别人寒暑假在做作业,朋友被父母带着周游世界。“她那会儿也不会炫耀,因为这是她人生中很普通的一部分……但是再到高中,再到大学,这种差距就越来越明显,金钱、地位对于一个人的影响就慢慢体现出来了。”
朋友的人生轨迹是,出国留学,定居美国。长大后,王菊从朋友圈看到她的动态,觉得离自己的生活越来越远。一开始是羡慕,到后来变成胆怯。“再到后来,她回来了,约我出去,我有一点害怕,因为我很担心我们的消费观、消费水平已经差得太远。我怕她习以为常的那些场合,我坐进去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安放我的手脚。那些地方的消费水平是我当时的工作没有办法负担的。”
这次去纽约,这位朋友请了假,全程陪着王菊逛街游玩。王菊很感动,但是“这份感情如果换做以前,我受不起”。
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她的经济条件改善了,自信心提升了,不再觉得跟朋友在一起有任何负担了。
王菊家里一直没买车。她在上海郊区上大学,每次去学校,有车的同学把东西往后备厢一扔,车一开就走了,她却要提着很重的行李箱和蛇皮袋,坐两个多小时地铁,再打出租车才能到学校。
成名后,她让父母去学车,打算等他们拿到驾照就给家里买一辆车。
成长过程中,一个事实在王菊眼前昭然若揭:生活是有阶级的。而成名对于她来说,不只是梦想实现,更是切实的阶级跨越。
她开始跟以前朋友们说,如果一起吃饭,必须找一个有包间的地方坐。“每次我这样说,就觉得自己很装逼。但是,只有我知道,这个是不可避免的。”她现在很少有机会跟以前的朋友出去聚会,如果有的话,宁愿把大家叫到家里来。
闺蜜也联系得少了。“只有我去问她,她才会说,她不会主动跟我讲了。我就觉得现在的生活圈子跟以前慢慢有些疏离了。”
求生欲
成名前,王菊为自己做了一个长远规划:以普通人生为起点,一步步成名,最终实现阶级跃升。她打算先从模特经纪做起,接着做艺人经纪,再跳到演员经纪,“往这个行业靠近……说不定哪一天等我自己有能力做制片,我非得给自己安排一个角色呢。”
实际上,她只迈出了第一步,就达成了目标——天上掉馅饼,太幸运了,很多人感叹至今。但王菊觉得,这是时机到了,“我能把握住,换别人把握不了,这跟我之前的经历都有关”。馅饼烫手,不是谁都能接,王菊说,哪怕早几年,她也接不住。
早几年的王菊在小学当老师,教音乐和美术。她在媒体上讲了无数遍对循环往复的厌恶。“我在那个办公室实习一年,加上正式工作几个月……我仿佛已经看到我20年、30年之后的样子了。那样的生活我没有办法(接受)。”
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段经历未必全是浪费和弯路。在姜思达的节目中,王菊承认当老师其实很锻炼给人“洗脑”的能力,“我并不觉得我具备给人‘洗脑’的能力,可是我能装,装得我能给别人‘洗脑’似的。你不能说的感觉很没底气,你自己都不相信你说的内容。”王菊在节目中说。
小学老师要熟练掌握低龄化的表达方式,声音高低起伏,有戏剧性。王菊在《创造101》舞台上的名言“是谁的小眼睛还没看老师”就得益于此。
在日常生活中,王菊并非舞台上那个嚣张、霸气的王者。现在“菊姐攻不破”的舞台表现,一方面是她将自己真正代入当时的场景,另一方面也来源于她二十多年来对自我人格的不断甄别与进化。
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自信。初中上的是女校,同学的家庭背景非富即贵,剩下的就是学习特别好。她是以舞蹈特长考进的学校,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类。“我觉得我是特殊的,可是这个特殊不让我具备任何的优越感。”
自卑让王菊想变成别人的样子。家庭改变不了,成绩就算努力了也很难进步,她只好观察招老师和同学喜爱的人是什么样的。“她们喜欢什么我也喜欢什么,她们怎么做我也怎么做。”王菊说。
那时班上同学都追星,受欢迎的偶像是王力宏和周杰伦。可王菊喜欢听蔡依林、张韶涵那些女生的歌。“但有一个人说,她的歌我不太喜欢,我一下子就觉得,我不能讲我听她的歌,我只能说大家都觉得好的东西。”
借由模仿受欢迎的人,王菊真的变成一个看上去受欢迎的人。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有多累。看起来左右逢源,其实每一次都需要通过迎合别人来融入小圈子。“那个时候不是完全的自我。”王菊说。
很难说现在的王菊是不是找到了完全的自我。但自我本就不是一下子找到的,而是在一寸一寸的索求中显形。按时下的流行说法,王菊毫无疑问是个求生欲极强的人。她说,“凡是后天可以改变、可以改善、让自己变更好的东西,我都愿意去做,愿意去学。”
知道自己不够漂亮,她就努力精进捯饬自己的技术。上学时嫌校服宽大,显得身材比例不好,她就穿着坡跟运动鞋,虽然这样上体育课会很麻烦。学校不许化妆,她就找到一种神奇的面霜,涂在脸上能显得很白。
长大后,王菊也考虑过改变不可改变的——整容。但一是没钱,二是经过研究后觉得这件事失败的可能性太大,划不来。
当模特经纪时,王菊观察那些真正好看的人,发现自己身上能找出几样他们并不具备的特质。比如,有一些好看的人,对他们来说事情可能都太简单、太容易了。因为他们长得好看,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说什么,别人就会把一切双手奉上。
但王菊不一样。没有好看的皮囊,要怎么让别人喜欢?“交流、沟通的技巧,这个东西我觉得一定是要靠实践累积的,而且一定是要花心思学习的。(我)就不会像有些长得好看的人,坐在那等着这些东西送上来。”
纽约时装周一趟,很多批评的声音说她没了眼妆看起来很可怕,她不介意:“睫毛短我可以贴假睫毛,眼睛小我可以把眼线拉长,气势不够我就涂很深的口红……能把自己化成一个漂亮的样子是一种本事,这是我学来的本事,我到现在都很为我自己的化妆技巧感到骄傲。”
经过了种种针对自我的钻营,王菊变成了现在的王菊——并不完全自信,但是坚不可破。“自信不是盲目的,不是看不到身上的缺点,只看到优点;而是一种很乐观、很积极的态度,相信自己会变得更好。”她坚信自己能变得更好,一天一天、慢慢慢慢地,更美,更瘦,更健康,更玩得转娱乐圈的规则——直到命运给她下一个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