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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第一次进村,把农妇腾空卷起

腾讯新闻 中国人的一天 2022-05-11

 

△点击视频,看野象下山进村。

坡脚村,位于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在清末时叫“曼版纳、版郎浪”,意为有千亩良田和千把战刀的寨子。在云贵高原深处,这里的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节奏与农田时令合拍。

今年5月的一天,12头野象的到来打破了村子原有的安详。这些庞然大物每天夕阳西下时准时下山,或走上国道进入苞谷田,或进入平房打破玻璃,留下啃食过后的粮食、粪便和脚印。野象出没的日子里,村民不堪其扰。探索人象共生,或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景洪市普文镇坡脚村,村民隔田观象。
凌晨一点,李文俊和肖莉夫妇吹熄庭院中的蚊香盘,穿上雨靴和化肥袋改制的蓑衣,背上两个深竹筐,佩戴好头灯,从一片不起眼的郊野出发,径直往深山里走去。
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景洪市普文镇,通往任何一个方向的公路两旁,从阳坡到阴坡,从箐沟到山顶,一眼望去全是如同士兵一般排列整齐的橡胶林。这些橡胶树的根部分叉处、砍伐不久的断面侧沿、雨水汇集而阳光熹微的林缘地带,乃至整个菠萝山的上下一千米之中,生长着无数鲜嫩珍稀的野生菌。
在西双版纳,源源不断的菌群构成了全世界超过百分之五十的食用菌。看天吃饭、靠地采菌的五月到十月,是西双版纳普文镇雨水最丰沛的时间,也是采菌人每年收入最甜美的五个月。
景洪市公路旁的橡胶林。
2021年的中国西南角,外出务工的诱惑尚不足以完全渗入乡野,人们的生活节奏与农田时令合拍,做好手头的事情便足以抵抗任何未知的变数和时代的迁移。
因此,对那轻如猫掌的脚步、在茂密林间销声匿迹的庞然大物、每天平均进食一亩多地粮食的地球最大陆生生物,人们没有觉察到它们已经走入、即将改变他们的生活。
直到5月初,夫妻上山采蘑菇,用头灯扫视着地面和远处的黑暗,12头大象的灰色轮廓在黑暗中一一浮现,他们惊惶、尖叫,飞快地跑下山去,大自然的变化才在一瞬间被看见。
夜晚,人们被野象检测员的警报声惊醒,聚集在国道旁。
还在读三年级的云云在晚自习下课之后被外公外婆接回家,三个人被检测员拦截,一路小跑护送到人群聚集处;六个偶然途经的游客、十几位村民、两个检测员,四辆货车聚集在213国道的右侧。这里离云云在苞谷田旁边的家只有五十米。
“大象还来吗?”云云蹲在大人堆里,班级中只有她一个人住在村子里,平时说起大象,其他人都没有见过,也不喜欢听,她还要坚持五天才能放暑假。心心念念的暑假,可以和村子里的小伙伴们一起玩,还有可能再看几次大象。
所有的车灯都在检测员的责令下迅速关闭了,全部的人在原地等待,树枝中的萤火虫闪了又灭,几颗亮度令人发晕的头灯和手机摄影屏幕正在兴奋地怯怯地发亮。
黑暗里,人群站在野象警告牌前,一种巨大的未知横在眼前,但又十分确定:不远的前方,有12头野兽,正在快乐地进食,行踪未定。
红外热成像仪中的大象。
监测队的无人机续航能力不强,每使用二十分钟就需要充一次电,这等待充电的空档里,无人能确定大象的运动轨迹,只能在强烈的不安中原地静候,等待一切的发生。
两只围观的狗开始焦躁地狂吠,在躁动中啃咬到了一起。狗主人用扫把试图分开撕咬着的利齿,不断地骂自家的狗不争气,狗负气般翻过田埂,往黑暗公路的远方走去,“回来!”“回来!”一瞬间,五六声尖叫爆发了。
倘若它沿着公路径直走下去,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它可能遇到正在走来的大象,似螳臂当车。可能是听到人们厉声呵斥,狗害怕了回到了主人身边,躁动的人群归复安静。
这夜,最终大象没有走上公路。
“把这火龙果、这田都吃了啊。”李文俊和肖莉坐在没有车窗和车门的电动三轮后座,依偎着彼此,目光望向被一扫而光的田野,因采摘蘑菇而变得灰黑粗糙的手指头轻轻搭在膝头他们决定休息两三天,减少上山入市的频率。这阵子,上山的人变少了,在深山里遇到大象又仓皇而逃的经历,没有人想遇到第二次。
景洪市大渡岗乡路边立着“野象出没”的警示牌,在这里大象每周会出现2-3次。
“很久了,两三个月天天来”,关于大象开始下山的日子大家已经记不清了。只有杨琴确认那是2021年5月3日。
杨琴住在普文镇文腾社区,家对面的大姐在地里割韭菜,大象悄然而至,用鼻子把她腾空卷起,从田地这一侧拎到了另一侧。邻居大姐受到惊吓,没几天便去了景洪市区的儿子家,现在做着家政服务,很少回村。
几乎每个村民的手机里都有自己拍摄的大象视频。
杨琴的手机里存满了村民拍摄的大象视频:剧烈颤抖的画面,前景是玻璃窗和房屋栏杆,大象在不远处左右甩动着鼻子,但凡靠近一点点,画面就会猛地向栏杆后躲避一次;大象是小小的斑点,在远处的黄绿色田地中缓缓挪动,走过的地方形成新的塌陷;大象横躺在村民家门前,庭院里是拳头大小的粪便和一堆踩碎的苞谷,房屋的主人不在画面里,只能听到视频中紧张急促的呼吸。
两年前,一只独象误入景洪市,惊慌中撞死了一名驾驶摩托车的地质队职工,这似乎成为了人象生活重叠的先声。
在景洪市的不少村镇,很多人都和大象打过照面,从2019年开始每到粮食成熟的季节,总有野象下山,它们或是入村进食,或是在河中戏水,像文腾社区和坡脚村今年这样频繁与大象正面相遇的情景也不少见。
大象经过田地,只有零星几株苞谷幸存
近三个月的时间里,它们脱离了原先的生活轨迹,全然进入了村民们的生活。它们每日夕阳西下之时准时下山,择不同的路线在林间穿梭,或走上国道进入苞谷田,或走入平房打破玻璃,或与围观的村民隔着沟壑面面相觑,一脚踏翻一棵成熟的木瓜树,清晨之前又复归深山,留下啃食过后的粮食、粪便和脚印,深深浅浅的脚印因为积水而长出了一汪汪绿色的青苔。
居民们逐渐学会了与象共生。正在上幼儿园的卷发女孩亮亮每天都要看大象,大象不来的时候,她就央求大人们给她看手机里的大象视频。大象下山的日子,大人们隔三差五看几眼就走了,亮亮则或站或蹲久久地凝视着,隔着田埂看大象在对岸扳倒玉米秆,自己也忍不住一边嚼着嘴巴,和大象津津有味地共享片刻时光。直到妈妈收工,过来催她回家,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62岁的梁启能开着电动三轮把李文俊和肖莉夫妇送到家,他这天的收获不尽如人意,早上六点半起床一直拉客到晚上七点,才挣了50元钱,够买一斤奶浆菌。
同样载客赚钱的妻子和做工厂帮工的儿子前后脚回到家,三人在院落围坐,快速吃完了一碗爽嫩浓郁的奶浆菌炖肉,这个家因为疲惫而极其安静。
梁启能拥有着令人羡慕的田园生活。三口之家,十亩地外包收租,自己的后院在七年前涌起地下水,除满足生活用水外,还形成了足足两亩地的开放水塘。
梁启能在水塘里放养鱼种生来嗜甜,他便在鱼塘四周种了柚子、香蕉、芒果、菠萝蜜各两三株,还从山上砍来两米高的木奶果在塘边移植栽种,如今已有四米高,果实垂垂待落。其余一两处空地,他随心意种了三株胶树和一小排小粒咖啡,种着玩儿随便卖卖。家中的鸡有大小二十多只,他也懒得清点,随便它们跑进了野山里又回来避雨。
梁启能买了辆三轮车在集市上每天转悠,填补生活的空缺,因为个性真诚温和又守信誉,这些年形成了稳定的客源。
这样紧凑又闲散的生活,似乎也得到了大象的钦慕。
梁启能和妻儿在自家院子里吃饭。
那日夜里,妻子到景洪市做短工,儿子上山采菌,梁启能一个人在家,家犬憨宝躺在床边陪伴,正待入眠。睡意正浓,一阵水桶落入水面的声音从窗沿传来,憨宝翻身爬起,喉中呜咽出低沉的敌意。
卧室就在房屋边缘,声源别无他处,只能源于自家后院的鱼塘。躯体入水的声音连续不断,梁启能侧身缓缓拉开窗帘,只见黑暗中有巨型的阴影在鱼塘中穿梭,正在舀水向天空中抛洒,鼻腔发出爽朗的喷射声。伴随着宛如长号声的悠长鸣响,憨宝在屋子里狂吠起来。梁启能赶忙凑近憨宝低声安抚,这才勉强维持了一人一狗的隐蔽,没有引起庞然大物的察觉。
梁启能一夜没睡,直到第二天清晨才紧绷着身体,从前门绕到后院,提腿走向池塘。眼前一片混乱:池水因为搅动而变得浑浊,渔塘右侧塌陷下去,灌丛被踩得歪歪斜斜,美人蕉也被吃得一干二净。
半晌,梁启能接到监测部门的电话,被告知昨天有十二头大象在他的鱼塘里洗澡,一定要加强防范,注意安全。
梁启能和憨宝在池塘边。
对于野象来说,洗澡是身体吸收水分、清洁和降温的大型娱乐活动。在自然中取材,是野生动物的天赋。在水中翻腾时,它们会把鼻子插入水底,挖掘水底的淤泥,食用淤泥,获取其中的矿物质。在蒋启能的水塘中,常年的鱼饲积累和植物耕作所形成的深厚土壤促成了物质的沉积,大象从水塘走出来之后,还能在他的田埂上用碎土覆盖自己的身体,减少蚊虫的伤害,这样的“澡堂”可能比其他自然湖泊还要更加值得享用。
然而,水塘中被翻腾出来的淤泥和四周形成的新的塌陷对于蒋启能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十二头大象在我的鱼塘里洗澡”——这句话一直在他的脑海中萦绕,他决定这一整天都不出门载客,首要解决房子的安全问题。
他立即发车,在集市买了足以将自己的鱼塘和果树包起来的铁丝、数十根木棍、十几个绝缘瓶、一桶汽油、几个编织袋和一卷新的尼龙围栏,在回来的路上捡了路边被别人丢下的轮胎、塑料袋、红色的旗帜。
回到院子里,他将所有木棍插入鱼塘旁的沃土之中,将铁丝捆在木棍上,把电线搭在铁丝上,以此联结起一个简易电网;每一根铁丝的中心他都系上了一条红色的布,以免自己经过的时候不小心被绊倒。最后,在后院与前庭的连接处,他用塑料袋、轮胎、废柴和编织袋堆起一个易燃堆。
从去年到今年,大象一共光临“梁家浴池”七次,有时候是十二头,有时只有七头或五头。梁启能伺机而动,只要听到无人机起飞的声音,就预示大象快来了,他立马从厨房取出汽油,点燃火堆,奔回自己的房间。
燃烧轮胎和塑料袋所释放的臭味不仅熏走大象,也渗透进他的卧室,他时刻提醒自己:“我是迫不得已,我是为了保命。”
乡村土路上的大象粪便。
从大象第一次到访开始,梁启能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全家人的安全问题,“这是庞然大物啊,什么东西他会怕呢?我只能躲。”
他意识到自己的房子根本不可能抵御大象的重锤:“我房子的墙体厚度,一种18公分,一种24公分,都是轻轻松松就可以被捅破。”他向土地规划局提出了房屋改造申请,要在自己原来的房屋基础上做好修缮工作,并且加高一层:“起码我高一点,就安全一点。”
最近,他的申请审批通过了,打算在秋天开始动工,整个工程下来预计要花十几万。
梁启能家的房子。
因大象而起的开支压在村民头上。
6月底,护林员测量了普文镇部分易受侵扰地区的土地面积,割去了苞谷地上尚未成熟的苞谷,每亩的赔偿额度为600元。一亩田地能够产出约一千多斤苞谷,在市场上平均1块5一斤,均算下来每亩的预期收入减损约900元。
村民说普文地区去年野生动物破坏田地后的赔偿额度是每亩400元,今年因为受到重视还抬升了200元,还是和市场价格仍然差距悬殊。
大象走出森林进入田地进食,距离围观的村民仅几十米。
这仅仅是可视化的损失,其他的间接损失是无以计算的。
因为大象长期光顾,梁启能的鱼塘被弃置了,美人蕉也不敢再种了。胶林和雨林里,大象一呆就是一个月,谁也不敢往深处割胶、采蘑菇。人们只好在山脚等待,在特定的生长季节里,采摘的最佳时机一闪而过,人们早已错过了最好的果实和最优的价格。
这些野生菌不属于任何私人范畴,是大自然的馈赠,无法预估数量。保险没有能力计算因为“恐惧”这种情绪本身所产生的资源让渡,尽管“这些间接损失,可能比直接损失还高,一天可能有几百、几千元。”
大象下山,村民端着饭碗出门围观。
家住坡脚村村口的李龙大哥坐在院子里和家人聚餐,屋旁就是他的田地,成片的咖啡豆、苞谷全部被踩坏了,雨后更显得凌乱。田地上满是大象的脚印和粪便,上百只小蝇子在周围飞。
7月下旬,村民不堪大象每日侵扰,砍光了村里的苞谷,期许着新的生活。
没有了食物的大象,离开坡脚村向澜沧江下游移动。它们一生,在林间接生,躲避农药,一点点迈出向前觅食的脚步,试图维系家族的繁盛。
景洪市大渡岗乡一处墙画展示着人们对于人象共生的美好想象。

为了缓解人象冲突,西双版纳州热带雨林保护基金会与自然保护区管护局几年前就开始探索建设亚洲象食源地。

现在,只要捐赠一元钱,就可以参与“给大象建食堂”公益项目,让大象不必再四处奔波觅食,让农田免遭破坏,让人类与大象更和谐地相处。

关于大象,关于自然,我们仍然充满未知。你是否也愿意,像尊重人类自己一样,去了解和保护大象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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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7
撰文 | zoo  摄影 | 陈劲
视频 | 林文智 七七  编辑 | 夏天
出品 | 腾讯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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