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松祚:判断货币政策走向需要看实际效果
3月5日,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在2017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今年的货币政策要保持稳健中性,广义货币M2和社会融资规模余额预期增长均为12%左右。对于实施稳健中性的货币政策,IMI副所长、中国农业银行原首席经济学家向松祚表示,相较以前,今年货币政策基本的态势已经发生了变化,稳健中性的定位是很审慎和严肃的,因为今年去杠杆和治理金融乱象的任务非常艰巨,但货币政策最终是否是稳健中性,还要看实际的执行效果。
以下是采访实录:
《新理财》:您怎么看2017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的稳健中性的货币政策?
向松祚: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我国货币政策的基本方针一直都以实施稳健的货币政策为主。不过从客观的执行效果来看,我们的货币政策应该是偏宽松的,有些年份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宽松。
这表现在几个关键指标上:一是2009年以来,我国M2增速持续保持两位数的高位增长,好几年M2的增长都在20%以上。2008年底,我国M2总量不到50万亿,现在已经达到150多万亿,是GDP的2倍,处在世界主要经济体的最高水平线上。二是2009年以来,我国每年银行新增贷款平均超过了10万亿。三是每年的社会融资总额平均在15万亿以上。那么,这些过快的货币信贷增长造成了怎样的后果?一是很多行业的杠杆率、负债率迅猛增长;二是整体经济的杠杆率或负债率上升得太快;三是很多行业负债率、杠杆率急速上升的背景下,出现了严重的资产泡沫,比如很多城市出现房地产泡沫,等等。
虽然有人用各种指标论证房地产市场没有泡沫,但我国主要经济中心城市如此高昂的房价,本身就已经和必将继续对社会经济造成巨大的伤害。所以,我们判断一个货币政策是稳健、宽松还是趋紧,不能仅仅看字面上的表述,而是要看实际效果,特别是要看对实体经济产生的影响。
《新理财》:那么,这些年造成货币宽松的主要原因有哪些?
向松祚:这里面有很复杂的原因,比如说过去这些年,人民币一直在升值,一直到2013年,外汇占款一直在增加,这客观上会造成国内流动性的宽松,虽然央行发了很多央票对冲,但并不能完全对冲。当然,我们在实际的货币政策制定方面,也有需要商榷的地方。
实际上,这反映的还是我们过去这些年,整个宏观经济政策的一个基本取向,就是要通过加高杠杆、高债务来拉动增长,最后反映的是追逐GDP增速这个基本的政策导向。那么,追逐GDP增长要靠什么拉动呢?就要靠投资、靠项目和放贷款,然后各个地方政府都拼命搞房地产,搞土地财政,而房地产和土地财政本身又是资金密集型的行业,需要大量的资金,这是其中的一个内在逻辑。
《新理财》:那您觉得今年的货币政策会达到预期的效果吗?
向松祚:现在来看,如果大家同意货币政策的稳健中性就是实现两个12%的目标,也许今年的指标不会突破,但是从今年1月份和2月份的数据来看,形势也不容乐观,因为这两个月的银行贷款已经突破2万多亿了,社会融资额已经达到了3万多亿,按照这个趋势,20%都挡不住。但是,现在我们的货币政策的运行机制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外汇占款没有之前那么大,甚至开始缩小,这样的话,流动性和M2增速肯定会相对放缓。
另外,现在很多企业自身确实也无法再加杠杆了。
第三,随着银行不良贷款的快速上升,银行防范金融风险的神经也绷得越来越紧。综合来看,我觉得今年能够实现稳健中性的货币政策目标。但我还是强调,货币政策是不是稳健中性,最终要看实际的效果。今年政府工作报告确定的两个12%,我认为也是合适的,因为一下把指标定得太低了,货币政策传导出紧缩的信号,对现在的经济也不是有利的。当然,考虑到我们今年的物价水平(今年将CPI定到3%左右),我个人认为,今年稳健中性的货币政策是有可能达到的。
《新理财》:如果要达到稳健中性的货币政策目标,同时又保持经济快速的增长,我们应采取怎样的措施?
向松祚:中国经济现在有一个很麻烦的问题,就是脱实向虚。也就是说,很多资金并没有真正进入到实体经济,而是变相地流入股市、债市、银行理财、房地产等行业,进行投机炒作。所以,我们现在单纯地依靠中央银行的货币政策是不行的,因为货币政策本身有传导机制问题。因此,我们现在货币政策的核心必须是要与信贷政策、产业政策协调起来,因为货币政策的最终目的不是调控货币,而是要促进实体经济发展,实现经济稳定增长这一目标。所以首先是,货币政策、信贷政策与产业政策,需要统一协调地配合使用。
其次,政府在单个行业的信贷总额上本身就要有所指引,一个行业占用国家信贷资金的比例过高,本身就是不合适的,必然造成这个行业过渡负债、过渡杠杆,恶性膨胀,最终这个金融风险还是压在整个经济体系上面。
第三,无论是在房地产行业还是其他行业,如果企业的杠杆率超过了一定比例,都不能授信,因为这就是最客观的金融风险。你不能听一些企业家讲,说我有好资产,负债率达到90%都没问题,甚至有些企业负债率都100%了,能没问题吗?所以我很多年前就讲过,对于负债率超过70%的企业,原则上不能给予授信,超过60%的要限制,超过50%的要提高警惕。为什么不能做这样的指引呢?这本身就是控制金融风险的一个很重要的指标。
第四,对于信贷资金与其他企业的金融活动,政府也要加强监管。比如现在很多上市公司都去买银行的理财产品,或者去做兼并收购,这些钱大多来自银行贷款。企业拿到银行的信贷资金,又去搞这些虚拟经济,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我们要改变过去的这种认识,不能简单地说货币政策就是调控流动性、调控利率。当然,这些是很重要的货币政策工具,但仅仅依靠这些货币政策,达不到真正的效果。
《新理财》:如何做到货币政策与信贷政策、产业政策紧密连接起来?
向松祚:我们可以建立一个统一协调的金融监管框架:是重新建立一个监管的协调架构,还是三会部分合并或完全合并,模式还没有确定。但不管是怎样的方式,这样一个金融监管的协调架构,就有责任来制定信贷政策指引,而信贷政策本身直接决定了金融风险。另一方面,在具备了金融监管的架构之后,在货币政策与信贷政策的协调上,就需要央行的货币政策和金融监管的架构之间进行一个很好地衔接和沟通。实际上,在货币政策与信贷政策之间的协调配合方面,央行有很多手段,比如说可以通过窗口指导,通过各种指标,对商业银行定向调控存款准备金或利率,或者在不同行业、不同产业实施差别的信贷政策。
《新理财》:对于货币政策而言,中央银行的主要目标是什么?
向松祚:从货币理论来讲,货币政策通常不能多目标,只能单目标,或者最多两个目标。但是对中国的现实而言,很难说货币政策就一个目标。但是我认为,虽然现实生活中央行是多目标制,但客观上,央行应该只盯住一个主要目标,就是维持货币的稳定,因为其他目标离它太远了,不一定做得到,也不一定把责任归咎于它。所以我们的货币政策与信贷政策、产业政策,需要有一个综合框架进行协调。在我国,中央银行的核心职责仍是要确保流动性稳定,确保广义货币供应量不要增长过快或过低。
《新理财》:那么在稳健中性的货币政策下,一些行业在去杠杆,一些行业会得到信贷支持,您看好哪些行业?
向松祚:在我看来,中央政府的杠杆显然是会加的。地方政府的杠杆也不太可能迅速降下来,估计某些地方政府的杠杆还要加一点,虽然地方政府债务已经很麻烦了。居民的个人杠杆会略有增长,但不会增长过快。对于上市公司,它们的杠杆要区别来看,房地产、制造业当中杠杆率特别高的企业,比如钢铁、煤炭、有色金属类企业的杠杆率是必须要降的,要允许企业破产,僵尸企业退出,降低整个行业的杠杆率。新兴行业的杠杆率会适度上升,我个人比较看好“3H”行业,第一个H是Happiness:与旅游休闲娱乐相关的幸福产业,第二个H是Healthcare:医疗健康行业,第三个H是High-tech:与中国制造2025相关的高科技产业。
编辑 郭昶皓 郑晓雯
来源 新理财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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