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读史 | 王安石废除钱禁——北宋后期钱荒的爆发及其影响
编者按
《IMI财经观察》每周末带您聆听名家解读中外金融的发展兴替和制度演变，在史海钩沉之中领略大金融的魅力！ 经《金融博览》杂志授权，“周末读史”栏目正在陆续刊登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研究员石俊志撰写的“货币史话”系列，展现方圆乾坤里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货币文化。
本文为货币史话系列的第十篇，原载于《金融博览》。
以下是文章原文：
王安石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文学家和政治家。他在文学方面的精深造诣无可非议，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殊荣当之无愧。但是，作为政治家，尤其是一个改革家，他的功过是非却很难定论。在他领导的变法运动中，他废除钱禁，引发了钱荒，对北宋后期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产生了怎样的影响，至今仍是值得研究和探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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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唐至北宋初期的钱禁法令
钱禁法令是关于钱币的禁止性法令，一则禁止百姓铸造铜钱；二则禁止百姓毁钱铸器或挟钱出境。禁止百姓铸钱主要是为了维护朝廷对铜钱铸造的垄断，保证朝廷专享铸币利益。禁止百姓毁钱铸器或挟钱出境则是为防止因社会货币流通总量减少，而引发的货币短缺型经济萧条。王安石的变法，虽废除钱禁，但并未废除禁止百姓铸钱的法令，只是废除了禁止百姓毁钱铸器及挟钱出境的法令。
北宋之所以颁行钱禁法令，一是源于自唐至北宋初期一直没有彻底解决钱荒问题，二是由于北宋时期商品经济得到很大发展，社会对货币流通总量的需求增大所致。
“钱荒”始于唐代中叶宰相杨炎的“两税法”。由于禁止毁钱铸器，使铜器成为稀缺的奢侈品，铜器和铜材的价格暴涨，铸造铜钱的利益随之消失，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不愿铸造铜钱，货币短缺成为常态，严重限制了商品经济的发展。直至北宋初期，这种局面仍未改变，政府只好沿袭唐朝的货币立法规定，货币法制的重点是维持铜钱的流通总量，严禁百姓挟钱出境，严禁百姓毁钱铸器。宋太祖赵匡胤登基之后，敕令百姓不得挟钱出境，挟钱10 贯以上出境者，处以死刑。80 年后，宋仁宗攻打西夏，大败于三川口，宋王朝进一步严肃法令，挟钱1 贯以上出境者，处以死刑。对于毁钱铸器的行为，宋王朝也采用了极端严厉的打击措施，即对违禁者处以死刑。宋太宗曾颁布诏书，对毁钱铸器者处以斩首的刑罚。
北宋初期的货币立法虽然如此严厉，但铜钱还是不够用，政府不得不铸造大量的铜钱。北宋也由此成为中国古代铸造铜钱最多的朝代。随着铜钱的持续性短缺，北宋发行了纸币——交子。这一举措成为中国货币法制史上重要的里程碑，中国货币法制的方向从此发生逆转：从历代王朝限制盗铸，防止铜钱过多引发通货膨胀，到限制铜钱外流或损耗，防止铜钱过少引发经济萧条。宋朝的货币立法，摈弃了过去延续千年的基本方向，开始走向反面。这一变化，标志着中国古代的社会经济，已经从初级的商品经济，步入前所未有的高级阶段，宋朝货币立法的主要目标，即定位在保护货币流通总量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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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变法废除钱禁法令
宋神宗熙宁七年（公元1074 年），王安石变法，废除钱禁法令。这一次不仅废除了禁止百姓挟钱出境的法令，而且还废除了禁止百姓毁钱造器的法令，结果造成流通中铜钱总量的大幅度减少，引发了钱荒。
废除钱禁法令，并非是当时北宋君臣们盲目废旧立新的结果，而是经过王安石认真思考策划，作为变法运动中的重要环节提出并实施的。王安石变法的核心目的是富国强兵，如何通过变法来富国强兵，他借鉴了战国时期的成功经验。战国时期的国际贸易思想是鼓励进口，即鼓励金属货币流出，物资流入。如果本国物资价格高于外国，外国每釜粟米价格100 钱，我国每釜粟米价格1000 钱，就可以使粟米迅速流入我国。既然要打仗，粮食、马匹、军装、军械最为重要，金属货币流出，换取军事物资流入，战争胜利后，占领了外国的国土，金属货币便仍在我国的占领区内流通。王安石是饱学之士，自然熟知物资在战争时期对于战争胜负的重要性。要使外国的军用物资流入我国，就要放开钱禁，允许铜钱流出，才能换取大量的物资流入。
王安石变法的内容，集中在三个方面：理财、强兵和育才，三者中最首要的是理财。为了发展生产，王安石实行了农田水利法和青苗法；为了扩大并节约朝廷开支，王安石实行了方田均税法和均输法；为了从民间征收更多的铜钱，王安石实行了免役法和市易法。免役法允许百姓通过缴纳铜钱给官府来免除劳役。市易法是官府将库存物资交给商人，商人出售物资后还款给官府，年息为百分之四十。通过免役法和市易法，朝廷从民间收获了大量的铜钱。王安石理财思想是收敛民间财富，补充朝廷军用，此思想由来已久，早在宋仁宗时期就已经考虑成熟。王安石的变法，正是贯彻了他的这一思想：一是参考历史成功的经验，效法先王之政；二是收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
王安石关于开放货币管制、废除钱禁法令的思想，并非是当时社会上的主流思想，而关于“收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也并没得到普遍认同。重视国际贸易及占有金属货币财富的重商主义思想，在北宋时期已经被人们广泛接受。到了南宋时期，这种重商主义思想又传入金朝。当时，金朝人购买南宋的茶叶，使得金朝每年有30 万两白银流入南宋境地。金宣宗元光二年（公元1223 年），金朝立法禁止白银流出国境，违禁者徒5 年。总之，北宋时期人们已经认识到占有金属货币在国际贸易中的重要意义。所以，王安石废除钱禁法令，遭到了许多知识分子的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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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除钱禁法令后钱荒重现
王安石废除钱禁法令之后，由于铜钱开始毫无阻碍地外流，同时又有大量铜钱被销毁铸器，加上免役法又使铜钱从民间流向政府，北宋社会很快就爆发了钱荒。钱荒造成的第一个重要影响是导致商品生产的衰败。由于百姓生产物资，官府生产铜钱，钱荒造成钱贵物贱，所以百姓售出自己的大部分产品，仍不足以缴纳官府规定的免役钱，结果是十室九空，全民穷困，商品生产遭到阻断。苏轼对此评价说：“免役之害，掊敛民财，十室九空，钱聚于上，而下有钱荒之患。”
钱荒造成的第二个重要影响是物价迅速下降，商品交换遭到阻断。分析其原因，司马光强调免役法造成铜钱流入官府的因素。司马光说：“比年以来，物价愈贱，而闾阎愈困，所以然者，钱皆聚于官中，民间乏钱——故也。”
钱荒造成的第三个重要影响是朝廷支配社会财富的能力增强。宋钦宗时期给事中孙傅说：“祖宗法惠民，熙、丰法惠国。”北宋前期的法律对百姓有利，王安石新法对国家有利。朝廷支配社会财富的能力增强了，就拥有了发动战争的军费，百姓的财富减少了，就愿意当兵吃饷，所以富国和强兵两项变法目标都实现了。宋神宗于是发动了对西夏的战争。元丰四年（公元1081年），宋神宗令攻西夏。宋军攻打灵州及永乐城，死亡士卒、民夫60万，大败而归。
就在王安石废除钱禁法令的当年，宋神宗的生母流着眼泪，面对神宗大骂王安石变法乱天下。王安石的学生郑侠也送上“流民图”，称流民扶老携幼，充满道路，一个个身无完衣，吃草根、食树皮，惨不忍睹，要求朝廷全面废除新法。于是，王安石宰相被免，贬知江宁府。王安石走后，资历很老的大臣张方平便上书要求恢复钱禁。但是，宋神宗并没有理睬张方平，一年以后重新起用王安石为宰相，变法运动在斗争中跌宕起伏地进行下去。十年以后，宋神宗去世，他的儿子赵煦即位，是为宋哲宗。哲宗即位后不久，就按照宋仁宗《嘉编敕》的法条，恢复了钱禁法令。
编辑 罗梦宇
来源 《金融博览》
审校 田雯
监制 朱霜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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