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读史 | 嘉定铁钱：钱文最为繁杂的货币（二）
编者按
由中国钱币博物馆研究信息部主任、中国钱币学会副秘书长、中国博物馆协会钱币与银行博物馆委员会秘书长王永生撰写的《三千年来谁铸币：50枚钱币串联的极简中国史》已由中信出版社出版发行。 全书由8个章节、50个专题组成，从最早的贝币开始，最后以人民币结尾，跨越三千多年。以中央政府铸造的钱币为主，另外也挑选了地方政府、农民起义军甚至是反叛者铸造的钱币，地域上兼顾到了新疆、西藏以及台湾等边疆地区。除了行用钱之外，也收入了反映民俗文化的供养钱和“花钱”。每枚（种）钱币独立为一个专题，全书按照时间顺序，将五十个专题归属为八个章节，每个章节都有一个主题。每个专题六千字左右，随文配有拓图，另外有16页精美的彩图。这是作者在完成《中国货币史话》四本系列作品之后，又撰写的一部钱币学专著。
本文为系列第十四期，对应原书第四章第二十二节内容，讲述记录了钱文最为繁杂的货币——嘉定铁钱。以下为本期连载的内容
三、两宋铁钱的流通区域
北宋初年，沿袭五代时期的币制，一开始是江南、四川、福建、陕西等四个地区继续使用铁钱。太平兴国二年（977）以后，宋朝政府在长江以北地区，收集民间的铁钱改铸成农具，提供给被安置的流民开垦荒地。通过这种方式逐渐收尽了江南地区的铁钱，但是四川和陕西两地仍然继续使用铁钱。
从庆历到熙宁初年，又增加河东路就是山西地区为铁钱区。熙宁末至元丰年间，成都府、梓州、夔州、利州路专行铁钱，陕西、河东两路仍然是铜钱和铁钱混用，福建又变为行用铜钱的地区。哲宗、徽宗时期，因为实行通货膨胀政策，铁钱流通的区域开始急剧扩大，计有梓州、利州、成都府、夔州、永兴军、秦凤、广南（西、东二路）、河东、江南（东、西二路）、两浙、福建等十三个路先后行用铁钱。其中，四川和陕西在元符年间，以及政和至靖康年间为专行铁钱的地区。靖康元年之后，陕西兼行铜铁钱，专行铁钱的地区就只剩下了四川一地。
南渡之后，陕西很快被刘豫建立的伪齐占据。因为刘豫不用铁钱，因此，河东、陕西的铁钱，都被刘豫收集起来卖给金人去制作盔甲了。绍兴九年（1140）南宋收复陕西后，又在陕西恢复使用铁钱。绍兴十一年（1142）宋金议和，陕西被划归金国，铁钱又被废弃。因此，南宋初年行用铁钱的地区，仅有四川一地。后来为了收兑纸币“钱引”，又在其它地区恢复铸造铁钱。新增加的行使铁钱的地区，主要集中在长江以北地区，并逐步扩大至淮南东西路、京西南路以及湖北路的北部地区。南宋朝廷为了给两淮地区供应铁钱，从乾道六年（1170）开始，专门在江西设置广宁、丰余、裕国、富民等钱监，铸造铁钱。湖北路江北地区成为行用铁钱的地区之后，就与四川、京西、两淮地区连成一片，形成了统一的江北铁钱区。这样南宋就实现了以长江为界，南北两岸分别流通铜钱和铁钱的规划布局。四、嘉定年间大规模铸造铁钱的原因
这要从开禧年间（1205—1207）的北伐谈起。
宁宗是南宋第四代皇帝，他是孝宗的孙子。淳熙十六年（1189）孝宗禅位于太子，这就是光宗。孝宗又做了五年太上皇后病逝。孝宗病逝的时候，光宗因为神经系统有病，史书上说是患有“心疾”，不能主持孝宗的葬礼，这在当时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因此，在外戚韩侂胄、宗室赵汝愚等大臣的操纵下，光宗又将皇位禅让给了太子，这就是宁宗。
韩侂胄因为拥戴有功，后来被任命为宰相。他内政上没有什么作为，又想树立权威，于是就想通过发动对外战争来达到立威的目的。而新继位的宁宗因为不满金朝的蛮横要求，特别是要他站起来走到台前去接收金国使臣带来的国书，对自己受屈辱的地位感到不满，因此也支持韩侂胄对金朝采取强硬的措施。于是，就于开禧二年（1206）五月下诏北伐金朝，史称“开禧北伐”。
这是南宋主动向金国发动的第二次进攻，第一次是孝宗于隆兴元年发动的。这两次北伐的过程和结果都惊人地相似。开战初期，宋军都很快收复了一些地方。但是，等金军调整过来之后，宋军就陷入了被动。这次比上次更惨的是，金军在东、中、西三个战场上，对宋军发起了进攻，宋军由主动的进攻转为了被动的防守。
当时因为蒙古已经在北方兴起，受到蒙古牵制的金国早已没有消灭南宋的实力。于是，战场上的军事斗争就转移到了谈判桌上的政治较量，宋金双方开始举行议和。
议和的时候，主动挑起事端又战败的南宋自然处于下风。作为胜利者的金国方面，自然提出了苛刻的条件。除了割地赔款，增加岁币之外，还要求将发动这场战争的主谋韩侂胄绑起来送给金国。这种形势下，朝廷中韩侂胄的对立面就形成了主和派，以礼部侍郎史弥远为代表。他们于开禧三年（1207）十一月，在上朝的途中绑架并杀害了韩侂胄。史弥远并按照金国的要求，派人将韩侂胄的首级送给了金朝。满足了金国的要求之后，开始了议和。因为开禧三年以后改用“嘉定”年号。因此，这次议和史称“嘉定和议”。
“嘉定和议”的条款为：两国的边界仍然保持不变；今后宋朝以侄子事奉伯父的礼节事奉金国；增加岁币为银帛各三十万；宋朝另外缴纳犒师银三百万两给金国，弥补此次战争的损失。宋朝皇帝与金朝皇帝的称谓，由以前的侄子和叔叔的关系改变为侄子和伯父之间的关系，宁宗的身份似乎又低了一点。因为，新增加了犒师银即战争赔款三百万两，另外岁币中的银帛又各增加了五万。因此，“嘉定和议”比“隆兴和议”更为屈辱。
“嘉定和议”维持了不到十年的平静，从嘉定十年（1217）开始，南宋与金国又爆发了战争，并一直持续到了嘉定十四年（1221）三月，战争波及到了从长江上游直到下游的所有地区，最终宋金双方都没能获胜，却消耗了国力。后来随着蒙古的崛起，金国和南宋最后都被蒙古所灭。
嘉定铁钱就是因为开禧年间伐金失败之后，南宋朝廷为了弥补财政上的巨额亏空，被迫实行通货膨胀政策，在大量发行纸币的同时，也铸造了数量众多的当三、当五等大面值的铁钱。
这种解释虽然回答了南宋嘉定年间大肆铸造铁钱的原因。但是，对于嘉定铁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钱文这一疑问，却依然没有做出回答。因此，我们还需要从别的视角来再做探讨。五、对嘉定铁钱钱文的解读
嘉定铁钱是我国历史上最繁杂的一种铸币，这种繁杂主要体现在它的钱文名称上。钱文由年号“嘉定”加宝文组成。其中，宝文除了通常所使用的元宝、通宝、重宝三种之外，还有永宝、安宝等多达17种[1]。这仅仅是已经发现的钱文，实际上到底有多少种钱文，至今也无人能够说得清楚。
嘉定铁钱的面值有小平、折二、折三、折五共四种，每一种面值又有各种不同的钱文名称。其中，以折三、折五两种面值的种类最多。钱币背面的文字还有纪年和纪监，这里纪年指的是铸造的年代，纪监指的是铸钱的钱监名称。意思就是说，嘉定铁钱的背面，铸有铸造的时间和地点。钱文的书体除楷书之外，另外还有篆书。这样粗算下来，嘉定铁钱最少要有一二百个品种。嘉定铁钱名称之繁复，在我国钱币史上是绝无仅有的，说它是空前绝后一点都不过分。那它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的宝文呢？
在钱币收藏界曾经流行过一种解释，有人将嘉定铁钱的宝文归纳排列为“永安万全、崇正真新、洪珍隆泉、封之大兴”诸句，与“至宝”合起来共有17种。因为嘉定年号总共使用了17年，所以就认为每一种宝文表示的是指其中的一个年份。这种解释显然是不成立的。因为，嘉定铁钱的宝文除了上面说的17个之外，已发行的还有元宝、通宝、重宝三种，这已经就20个了，而嘉定年号仅有17年。
所以说宝文与纪年应该没有内在的联系。另外，也找不出以宝文表示年份的根据。
嘉定铁钱的宝文可能与应瑞有关，这些宝文可能就是为了应瑞，而专门选用的一些含有特殊吉祥寓意的字。著名钱币学家罗伯昭曾经写过一篇《西川嘉定铁钱分析》的文章，认为宁宗爱搞一些应瑞的事。他最初因为曾经被封在明州，就是今天的宁波，后来他就将明州升为庆元府，即位后用的第一个年号就是庆元。嘉州也因为曾经是宁宗的封地，后来也被升为嘉定府，并取嘉定为年号。
嘉定铁钱的宝文虽然比较多，但是，用的都是具有吉祥寓意的字，这与后来越南在后黎朝显宗景兴年间（1740—1786）铸造的景兴杂宝钱有点类似[2]。因此，我倾向于认为，嘉定铁钱的宝文可能就是为了应瑞而选择的一些具有吉祥寓意的字，暗示了宁宗的潜龙之处，应该有特殊的用意，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解读出来而已。这些宝名可衍化为“崇封之地”“真人隆兴”“洪福正新”“万珍全至”“大宝永安”等颂语。有的钱币收藏者也将嘉定铁钱的宝文编成韵语以便记忆，如“国用永安崇，平正新万隆，元泉全大洪，真兴玉珍封。”
铁钱作为一种特殊材质的货币，在我国古代两千多年的货币流通历史上，只有两宋时期被正式作为货币使用。这是于特定的时期，在特定的地区，实行的一种特殊的货币政策。它既有经济方面的原因，也有军事和政治上的考量。但是，像嘉定铁钱这样违反传统和惯例，创造出如此众多且繁杂无比的钱文，在我国古代铸钱历史上，确实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已经不能从经济、政治、军事上来找原因了，只能从它的铸造者、宁宗面对内忧外患的局面，因为没有应对之策，只好借助于搞一些应瑞的事，以求神灵的保佑。因此才创造了各种带有吉祥寓意字的钱文。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宁宗朝统治阶层的“三观”，同时也是整个社会精神面貌的写照。这实际上已经预示着南宋不可逆转地开始走向了最后的灭亡。
[1] 另外17种是：永宝、安宝、万宝、全宝、崇宝、正宝、真宝、新宝、洪宝、珍宝、隆宝、泉宝、封宝、之宝、大宝、兴宝、至宝等。
[2]景兴年号钱的宝文计有：巨宝、大宝、泉宝、至宝、用宝、重宝、中宝、内宝、正宝、顺宝、永宝、太宝等十多种。
书籍介绍
在中国三千多年的历史中，出现过的钱币浩如烟海，但是，总有一些钱币，会是那个时代最好的见证者，比如秦代的半两、汉代的五铢、唐朝的开元通宝、宋代的交子、清代的道光通宝……这一枚玫钱币，看起来虽然很小，但它所承载、记录、见证和包含的内容却非常丰富多彩。这50种钱币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折射了一个时代，串联了三千多年的历史，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了解历史的新视角。
作者简介
王永生，1966年9月出生，副研究员，现任中国人民银行总行直属事业单位中国钱币博物馆研究信息部主任、中国钱币学会副秘书长、中国博物馆协会钱币与银行博物馆委员会秘书长。
在中国货币史、中外货币文化交流、白银的货币化、丝绸之路东西文化交流史、中亚历史及民族史领域有一定研究，在国内外公开刊物上发表论文100余篇，其中4篇获“中国钱币学会优秀学术成果金泉奖”。出版学术专著6部，策划指导1部大型纪录片、1次丝路科考活动。
目录
第一章 货币的起源及统一
1 抱布贸丝：货币的起源 003
2 布刀圜贝：先秦四大货币体系 017
3 半两钱：承担了统一使命的货币 030
第二章 汉五铢标准的确立及影响
4 五铢钱：使用时间最长的货币 045
5 白鹿皮币、白金三品：汉武帝的敛财手段 058
6 马蹄金、麟趾金：特殊形制的金币 068
7 一刀平五千：斩断了王莽改革事业的金错刀 079
8 汉佉二体钱：东西方货币文化的最初接触及相互影响 091
9 钱币三国：钱币版三国演义 102
第三章 唐通宝钱制的创立及影响
10 开元通宝：开启了中国货币的新时代 117
11 得壹元宝、顺天元宝：见证了“安史之乱”的钱币 128
12 乾元重宝：为平定安史之乱铸造的货币 138
13 大历元宝、建中通宝：唐军坚守西域的实物见证 149
14 会昌开元：记录了佛教最大一场劫难的钱币 161
15 高昌吉利：文化融合的产物 173
16 粟特青铜钱：丝绸之路上的圆形方孔钱 184
第四章 两宋复杂且繁盛的钱币文化
17 淳化元宝：最早的御书钱 199
18 祥符元宝（通宝）：记录了最后一场封禅闹剧的钱币 209
19 熙宁元宝、元丰通宝：见证了王安石变法的货币 220
20 崇宁通宝、大观通宝：艺术水准最高的钱币 232
21 纯熙元宝：记录了南宋孝宗诸多无奈的钱币 243
22 嘉定铁钱：钱文最为繁杂的货币 254
23 交子：世界上最早的纸币 265
第五章 辽夏金元的铸币
24 辽钱：笼罩在迷雾中的钱币 279
25 西夏钱币：见证了一个被尘封近千年的王朝 290
26 承安宝货：最早的银币 301
27 供养钱：元代特有的一种钱币 312
28 元钞：深刻影响了世界历史发展的纸币 325
29 元末起义军钱币：不幸被应验的咒语 336
第六章 明代落后的币制
30 洪武通宝：重农轻商的“洪武型体制”的见证者 351
31 大明通行宝钞：一种落后的纸币制度 362
32 隆庆通宝：见证了中西方贸易的钱币 372
33 永历通宝：记录了郑成功“反清复明”大业的钱币 382
34 跑马崇祯：预言了明朝灭亡的钱币 393
第七章 清代变革中的币制
35 准噶尔普尔钱：形制异样、命运多舛的钱币 405
36 新疆红钱：体现了乾隆皇帝治疆策略的钱币 416
37 乾隆宝藏：见证了一场货币战争的钱币 431
38 道光通宝·八年十：唯一成功铸造的大钱 441
39 咸丰朝的钱钞制：中国历史上最混乱的币制 452
40 元宝（银锭）：中国特有的“银币” 464
41 寿星银饼、漳州军饷：中国最初的仿铸银币 477
42 光绪元宝：最早的机制银币 489
43 足银壹钱：左宗棠为新疆设计的银币 501
44 “饷金”金币：我国唯一的金币 512
45 中国通商银行兑换券：我国最早的银行兑换券 523
46 状元及第：记录了古代科举制度的民俗钱 537
第八章 现代币制的逐步建立及完善
47 袁大头：最初的国币 551
48 色章果木：十三世达赖铸造的金币 562
49 法币改革：现代纸币制度的初步建立 573
50 人民币：人民的货币及其国际化 585
文章整理 孟源祎
图文编辑 代玥
责编 胡晓涛、金天、蒋旭
监制 崔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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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研究所荣获中国人民大学优秀院属研究机构奖，在182家参评机构中排名第一；在《智库大数据报告（2018）》中获评A等级，在参评的1065个中国智库中排名前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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