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川:传统通胀度量面临挑战,货币政策应考虑通胀指标背后的体验
今年8月,美联储对货币政策执行框架进行重大调整,将2%通胀目标调整为2%平均通胀目标,引发关注。有观点认为,在资产负债表衰退阶段,通胀目标制基本上无用,甚至还会制造资产泡沫。对此,中国金融学会会长周小川指出,通胀是要度量的变量之一,不一定是评价居民福利、经济运行的全部,而货币政策应考虑通胀指标背后的体验。他指出,传统的通胀度量在四个维度上面临不足和挑战:一是较少包含资产价格会带来失真,特别是长周期比较的失真;二是以什么收入作为计算通胀的支出篮子;三是劳动付出的度量如何影响通胀的感知;四是基准、可比性(comparability)和参照系。他建议,当前不少国家的货币政策面临着不能有效达到通胀目标的问题,需要明确要达到的目标,以及如何对目标进行测度。测度对于经济社会而言是相当复杂的,可能需要更广义的通胀概念。如何对通胀进行测度,值得进一步深入的研究。
以下为文章全文:
在新冠肺炎疫情背景下,特别是近几年主要发达经济体的经历与实践显示,低通胀对于央行货币政策操作和理论框架提出了挑战,也动摇了通胀目标制的理论基础。这涉及到多方面的问题,其中重要的关注是,主要发达经济体货币政策框架是否能够适应当前经济金融形势的需要,涉及货币政策的理论和实证依据问题,比如经验的菲利普斯曲线是否已经彻底失效等。
近日 Dr.RichardC.Koo(辜朝明)在一次访谈中说到,通胀目标制现在基本上没有用了,甚至可能带来资产泡沫。这些问题都引起热烈的讨论,特别是央行货币政策应该如何应对疫情下的经济金融形势和当前低通胀率。
货币银行学教科书教给大家的一个基本经济规律是,过量(超过 GDP增速)的货币扩张会带来通货膨胀。[1]但近来这个规律似乎正在失效,形成对基本知识的重大挑战。
从逻辑上来说,有三处可能出现差错:一是货币概念和范畴可能变了;二是从货币到通胀的映射关系出问题了;三是通胀的概念、范畴和度量出了问题。
前两种问题已有一些学术讨论,在此讨论一下第三种问题。这是一个较少受到关注的议题:当前低通胀率本身是否存在概念上和度量上的疑问?是否如多数人估测的通胀未来将会长时间维持低位,它涉及到我们应对低通胀的对策有没有问题?
多年来,通胀率的度量在传统轨道上不断改进,对物价指数涵盖的篮子进行动态调整,技术上应该说是科学的,很难有可挑剔之处,但以它来评价货币政策的有效性还有进一步讨论的余地。
我首先想问的是,现行概念和度量上的通胀率是否是最终要观测的目标变量?当前通胀率的指标究竟是我们想要最终观察的经济指标?还是一种中间变量测度?对货币政策而言,它究竟是一种充分综合的经济变量,还是只是多个经济度量指标之一?
在观察社会经济动态变化过程中,我们经常采用对中间变量进行测度,但中间变量并不是最终所关心的内容和度量目标。不过,时间长了,人们会习惯性地认为中间变量就是最终观测目标。比如说,过去许多央行用测量 M2 去度量货币扩张的程度,后来发现这一对应关系不那么稳定,导致要修改 M2 度量的定义和内容,或另寻出路。
就通胀而言,也有几种指标(物价指数有消费者物价指数(CPI)、投资品物价指数和 GDP 平减指数,均指向最终产品与服务。生产者价格指数(PPI)则包含中间投入品),用于不同的分析场合。
举个工程上的例子,在测量温度时,一个传统的测量方法是用水银温度计,水银体积随着温度高低变化而出现膨胀或收缩。另外一种测试方法是利用双金属片温度计,两类金属在温度变化时的膨胀系数不一样,这个差异产生的形变使得温度计指针能够标出所测的温度。不过,在一些场合,比如金属冶炼中,需要测很高的温度,上述两种测量就不管用了,温度过高后水银会蒸发,双金属片会变软。
实际上,我们需要找到另一个中间变量,比如某一观察对象的颜色,它和欲测量的高温之间有一定的数学关系,或者说是一种映射关系。这种映射关系如果是一一对应且稳定的,测试中间变量就能得出对高温的度量。但这种一一映射关系是否稳定,是否在某些条件下会发生变化,值得关注。因为如果因条件变化使映射关系不稳定,这个对高温的测试就不准了。
总体而言,通胀既是央行观察经济金融状况的终极变量,也常是一个中间变量。央行关注通胀的目的,可能是关心提高居民福祉的程度,促进经济体系稳定运行的程度,改善公众对经济系统未来稳定预期的程度。
在美国竞选辩论中,拜登批评特朗普时用了一个词,cost of living(生活成本)。这和想象中的广义通胀有些相近,这是个较模糊的概念,但也许正是人们最终关心的。个人认为它包含两方面的内容:一是特定的收入能购买到什么样的生活水准,这既包括特定篮子的物价指数,也包括篮子有什么重大变化;二是通过工作赚取特定收入的代价,是十分艰辛、疲惫呢?还是较为从容、轻松甚至愉快?这种综合又有模糊性的概念在影响着人们对未来的预期,对未来是乐观还是悲观。
通胀是要度量的变量之一,不一定是评价居民福利、经济运行的全部,而货币政策肯定应考虑通胀指标背后的体验。
从测度的角度来看,我们平常利用通胀率这个指标究竟想知道什么?按“生活成本”的上述理解,可能主要有这么几项:
第一,经物价校正后的真实收入究竟怎么样?究竟增加了多少?真实收入跟名义收入有所不同,名义收入要扣减通胀才能得出实际收入。
第二,用可比的同等收入能购买到什么样的生活水平?我们是否日子过得比以前更好?一种是跟上一年纵比,一般来说一年期间的支出结构变化比较小,较容易扣减通胀。另一种是跟更久一点的过去相比,比如,我们是否比上一代人活的更好。比较的跨期越长,难度也更大一些,因为支出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仅涉及货物与服务,可能还涉及更多内容。
第三,换取同等实际收入的劳动付出的强度,是更辛劳、疲惫?还是更为从容、轻松?这可以表达为劳动付出与效用的关系。这里说的付出,指的是劳动者在一定的生产力条件、效率条件下,付出多大努力获得特定量的收入,简化来讲也可以用劳动时间来衡量。同时它给劳动者/家庭带来的效用究竟如何?人们现在的支出能力确实比以前强了,但如果天天加班加点,上下班交通很艰难、耗时,周末也较少休息,这样的话付出会较大。因此,付出与效用之比也是关心的内容,也需要借助通胀来进行观察,但显然不限于通胀这一项。
总之,一般来说,通胀在概念上是一种最终变量,但有时其度量的是一种中间变量,和我们的最终关切不完全吻合;同时,通胀只是要密切观察的变量之一,还有其它需要观察的变量。
表面上看,跨年度的通胀度量是可信的,没什么技术上的问题,但细想一下,也存在某些挑战。多年度或跨代的生活成本比较,篮子结构已有重大变化,度量的可比性会面临挑战,特别是对那些从无到有或者从有到无的科目,其基准已发生重大变化,如寿命(涉及养老、医疗等)、就业技能、计算机与网络、旅游娱乐等等。用年度复利的通胀也难以有效比较。
此外,面对世界人口激增、城镇化激增,导致城市用地紧缺、价格大幅上涨,传统的居住价格能否有效反映居住成本,也是人们反复质疑的。传统的通胀度量会面临以下几个方面的不足和挑战。
1
较少包含资产价格会带来失真,特别是长周期比较的失真
2
以什么收入作为计算通胀的支出篮子
3
劳动付出的度量如何影响通胀的感知
4
基准、可比性(comparability)和参照系
编辑 文锡炜
来源 《中国人民银行政策研究》2020 年第3期
责编 李锦璇、蒋旭
监制 安然、魏唯
点击查看近期热文
欢迎加入群聊
为了增进与粉丝们的互动,IMI财经观察建立了微信交流群,欢迎大家参与。
入群方法:加群主为微信好友(微信号:imi605),添加时备注个人姓名(实名认证)、单位、职务等信息,经群主审核后,即可被拉进群。
欢迎读者朋友多多留言与我们交流互动,留言可换奖品:每月累积留言点赞数最多的读者将得到我们寄送的最新研究成果一份。
关于我们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货币研究所(IMI)成立于2009年12月20日,是专注于货币金融理论、政策与战略研究的非营利性学术研究机构和新型专业智库。研究所聘请了来自国内外科研院所、政府部门或金融机构的90余位著名专家学者担任顾问委员、学术委员和国际委员,80余位中青年专家担任研究员。
研究所长期聚焦国际金融、货币银行、宏观经济、金融监管、金融科技、地方金融等领域,定期举办国际货币论坛、货币金融(青年)圆桌会议、大金融思想沙龙、麦金农大讲坛、陶湘国际金融讲堂、IMF经济展望报告发布会、金融科技公开课等高层次系列论坛或讲座,形成了《人民币国际化报告》《天府金融指数报告》《金融机构国际化报告》《宏观经济月度分析报告》等一大批具有重要理论和政策影响力的学术成果。
2018年,研究所荣获中国人民大学优秀院属研究机构奖,在182家参评机构中排名第一。在《智库大数据报告(2018)》中获评A等级,在参评的1065个中国智库中排名前5%。2019年,入选智库头条号指数(前50名),成为第一象限28家智库之一。
国际货币网:http://www.imi.ruc.edu.cn
微信号:IMI财经观察
(点击识别下方二维码关注我们)
理事单位申请、
学术研究和会议合作
联系方式:
只分享最有价值的财经视点
We only share the most valuable financial insigh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