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再平：为势必出现的国际货币新体系鼓与呼
导读
近日，西方针对俄罗斯实施系列制裁措施，可能对世界货币体系产生一定影响。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第一副总裁戈皮纳特表示，西方制裁可能推动一些国家形成基于贸易的小型货币集团。亚洲金融合作协会创始秘书长、中国银行业协会原专职副会长杨再平对此发表文章，指出天下苦美元霸权久矣，改革国际货币体系的呼吁久矣，并且突破美元霸权的区域基础设施建设已然启动，此外，打造区域跨境交易数字货币或是突破美元霸权的重要选项。
以下为文章全文：
近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第一副总裁戈皮纳特在接受英国《金融时报》专访时表示，包括对俄罗斯中央银行实施相关限制措施在内，西方制裁可能推动一些国家形成基于贸易的小型货币集团。在这种情况下，美元仍将是主要全球货币，但货币体系势必出现一定程度的“碎片化”。这对全球而言倒是好消息，毕竟天下苦美元霸权久矣，为势必出现的国际货币新体系鼓与呼正当其时，当然这也可能是一场须假以时日的持久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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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苦美元霸权久矣
随着二战结束，德国、法国、英国等欧洲列强开始衰落，而在大西洋彼岸的美国却大发“战争财”，最后通过签署布雷顿森林体系，美元和黄金直接挂钩，最终奠定了美元的世界“王者”地位。1971年，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宣布美元不再与黄金挂钩，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全球货币体系进入主权信用货币时代。但美元全球霸权地位非但未终结，反而脱离黄金挂钩制约而强化了。据Wind统计，美元在国际贸易结算、外汇交易和官方外汇储备中目前分别占40％、88％和63％；截至2021年末，全球官方外汇储备中美元储备达7.08万亿美元。
这首先就让世界与特里芬悖论结下了不解之缘。“特里芬悖论”揭示了一国货币充当世界货币的固有矛盾，即：在对国际资本流动进行严格管制的条件下，美国提供国际清偿力的主要途径就是经常账户逆差和对外直接投资。而美国的长期国际收支逆差必然导致美元信任危机，形成对美元－黄金联系制的投机性冲击。美国尼克松政府时期的财长康纳利曾说过:“美元是我们的货币,却是你们的麻烦。”所以，布雷顿森林体系难以维系而解体了。但20世纪90年代以后，“特里芬悖论”重现：即国际货币体系的稳定取决于美元的稳定，美元的稳定取决于美国的国际收支平衡，但全球清偿力供应又依赖于美国的国际收支逆差，美国的“铸币税特权”又推动美国的经常账户逆差不断扩大。此所谓 “新特里芬悖论”。而这正是世界经济失衡的渊薮。
美国还凭借美元的国际通货地位，可以发行大量美元来购买他国商品或劳务，或者进行对外直接或间接投资。这些美元的一部分在美国之外做“体外循环”，另一部分通过购买美国的债券、存入美国银行、利润汇回等方式回流到美国。在美国之外做“体外循环”的美元或者用于国际间双边或多边贸易交易、结算和支付、干预外汇市场、偿还外债、对外投资，或者作为现汇储备存在，不仅在数量上有相当程度的稳定性，而且随着世界经济规模的扩大和拉美国家的“货币美元化”有不断增长的趋势。
美国不必担心拥有这部分美元的国家行事对它的要求权，向美国兑现商品或资产。
为了满足全世界对美元现钞的需要，美国建立了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到法兰克福、伦敦、苏黎世，再到香港、新加坡的全球美钞配送中心。1.6万亿美元流通钞票中近半数由外国持有，2010年迄今，平均下来，美国财政部每年从美联储获得885亿美元，即其每年获得的铸币税收入。
美国金融资本还借助美元霸权时不时剪别国羊毛，即先向某国投入大量“热钱”，炒高该国的房地产和股市，等泡沫吹大后再将热钱抽走，该国股市、房市暴跌，引发经济危机，然后这些金融资本势力再以极低的价格收购该国的核心资产，进而控制该国经济，以达到间接控制该国政治的目的。
更让世界苦不堪言的是“美元武器化”，美元屡屡被用来作为制裁他国的武器。今年3月初，作为对俄罗斯制裁的措施之一，欧美决定将7家俄罗斯银行移除SWIFT系统，当中包括了俄对外贸易的主要银行。其实在此之前，不仅伊朗遭受类似制裁，欧盟也遭受类似制裁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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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国际货币体系的呼吁久矣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新加坡《联合早报》曾发表社论指出：无庸讳言，目前这场世界金融风暴的罪魁祸首是美国，源自美国人的借贷无度，寅吃卯粮，而这背后的关键则是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霸主地位。这让美国能够轻易地操弄美元币值，转嫁风险和债务，贻害全球。而目前面对金融和经济风暴，美元不降反升的吊诡，就充分地说明美元霸主呼风唤雨的能力。重新制定游戏规则殊为必要。当时亚欧各国领导人以及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都一致认为，有必要改革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实施的以美元为中心的国际货币体系，推出新的体系。时任法国总统萨科齐也曾表示，美元不应该再被当作“唯一的全球通用货币”。意大利前欧洲事务大臣保罗·萨沃纳2020年表示：需协商建立新的“布雷顿森林体系”。
1997年，时任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在东盟国家首脑会议上，最早提出了“亚元区”的设想。2000年5月4日，第九届东盟与中日韩“10+3”财长在泰国清迈共同签署了建立区域性货币互换网络的协议，即《清迈协议》(Chiang Mai Initiative)。其实也算东亚区域跨境支付的起步。2019年5月30日，以93岁高龄出席日本东京“亚洲未来”会议的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再度直言：东亚应该考虑建立共同交易货币，目前与美元挂钩的外汇系统容易被操纵。他表示：“我们可以用那种（新）货币结算。这种货币必须与当地货币挂钩，两者之间形成的汇率，可以和该国的（经济）表现联系起来，”他说，“这样一来，我们就知道我们欠了多少钱，需要用东亚的特殊货币支付多少。”马哈蒂尔认为，“新货币”也可以推广到东亚以外的国家。
2001年，在上海APEC会议期间，“欧元之父”蒙代尔也曾预言：“未来10年，世界将出现三大货币区，即欧元区、美元区和亚洲货币区（亚元区）。在全球性货币缺少的情况下，亚洲或者亚太地区建立一个统一货币是大势所趋。”
虽然由于亚洲地区的经济复杂性，使得亚元这一构想很难实现。但这至少表明，区域贸易结算去美元化，是一种强烈的区域共识与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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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破美元霸权的区域基础设施建设已然启动
据报道，为了能与伊朗进行“合法的”贸易往来，欧盟拟将打造一个“特殊目的实体”(SPV)，并将致力于推动该支付系统成为除了SWIFT之外的另一选择。可以说美国在伊朗问题上的一意孤行刺激了欧盟推行新支付系统的决心。
根据欧盟外长Mogherini，SPV计划意味着欧盟将建立一个法律实体来保障欧洲公司可以继续与伊朗进行贸易往来。此外，Mogherini还表示，除了欧洲国家(德国、法国、英国等)，该系统还将对中国和俄罗斯等伊朗(核)协议参与方开放。这极大地保障了全球贸易不再受到SWIFT的干扰和影响。
早在此前，欧委会主席容克就曾公开表示，为了避免特朗普将美元“武器化”，将致力于推动欧元成为能与美元抗衡的储备货币。彭博报道称，这次欧盟的SPV计划是对美元绝对储备地位的挑战，这也将打击由美元主导的当前世界经济核心。SPV计划正式设立之后，由美国主导的金融体系也将面临巨大考验，美国干扰全球贸易的权力也将被削弱。
另据报道，俄罗斯央行行长Elvira Nabiullina2018年5月在匹兹堡经济峰会上表示：“俄罗斯已经研发成功本土支付体系，再也不害怕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在美国对俄的经济制裁的压力下，将俄罗斯剔出全球金融转账体系了”。在2019年2月底举行的金砖国家工商理事会俄方理事会会议上，俄罗斯内部讨论了金砖国家打造一款名为“金砖支付”（BRICS Pay）的全新支付体系的可能性。据俄媒报道，这一全新的支付体系旨在整合金砖国家内部各自的支付系统，方便用户在金砖国家范围内实现自由支付和转账。此举将有效简化相关各国间的跨国支付程序，减少对美元汇率的依赖。该工作小组成员、俄罗斯银行协会副主席奥列格·普列克辛表示，一种可能的方案是创建一个特别的在线钱包，结合金砖各国支付系统，无论购买者账户为何种货币，都可通过手机应用程序在任一金砖国家成员国进行支付。专家认为，落实该项目有助于减少对跨境支付系统的依赖，这在地缘政治紧张局势日益加剧的形势下尤为重要。
这次制裁无疑更将驱使俄罗斯联合相关国家加快建立突破美元霸权的基础设施体系。包括中国甚至欧洲在内的其他国家和地区也将积极加速，以尽快摆脱对类似美国主导SWIFT系统的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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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造区域跨境交易数字货币或是突破美元霸权的重要选项
前述戈皮纳特补充说，俄乌冲突还将刺激数字金融发展，包括加密货币和央行数字货币等。笔者以为，打造区域跨境交易数字货币或是突破美元霸权的重要选项。
近年来随着区块链等金融科技的发展，各国央行都在紧锣密鼓地研究和研发本国的中央银行数字货币（CBDC），而Libra作为Facebook新推出的虚拟加密货币更是号称要利用区块链等技术建立一套简单的、无国界的货币或全球支付系统。这表明，无论是主权国家货币还是跨境全球性货币的数字化，技术上已不是问题。
不过，面对全世界Libra白皮书声称：其使命是建立一套简单的、无国界的货币和为数十亿人服务的金融基础设施。应该让更多人享有获得金融服务和廉价资本的权利。全球货币和金融基础设施应该作为一种公共产品来设计和管理。所有人都有责任帮助推进金融普惠，支持遵守网络道德规范的用户，并持续维护这个生态系统的完整性。
而面对美国会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听证会，马克·扎克伯格的证词又是这样说的：Facebook支持的加密货币Libra将提高美国的金融领导地位，以及美国在世界各地的民主价值观和监督。就在美国会讨论Libra中，有21次提到中国，其核心逻辑：国会应该支持金融创新，如果不支持甚至坚决反对Libra，Libra就无法支持美元霸权，无法实现美国价值观。与此同时，中国一部分基础设施比美国好，中国央行会利用这样的优势取代Libra，将会很快在全世界推行中国的一套数字货币体系和标准，严重动摇美元霸权和美国价值观的传播。扎克伯格警告称，美国若阻止Facebook的全球加密货币计划，中国将在技术上抢占先机。未来几个月，中国将推出一个和Libra类似的项目。
或正因此，在支持Libra的一揽子货币中，美元占到50%，欧元占18%，日元占14%，英镑占11%，新加坡元占7%，GDP占世界比例超16%，贸易总额居第一的中国人民币被排除在外。
Libra之推进普惠金融是次或假，强化美元霸权是主或真。对此，我们必须高度警觉。事实上，包括欧盟在内的世界各主要经济体也都是高度警觉的。法国是旗帜鲜明反对Libra的国家之一，称其对货币主权构成了巨大的威胁，并敦促欧盟（EU）出台相关禁令。法国经济和财政部长Bruno Le Maire言辞激烈的表示 ：“我要确保Facebook的Libra项目不会成为可以与国家货币竞争的主权货币。因为我永远不会接受公司成为私人王国。” 欧洲央行执行委员会成员Yves Mersch也表示：“Libra可能削弱欧洲央行对欧元的控制，通过影响欧元区银行的流动性状况。” 七国集团财长和央行行长会议总结中也提到：“G7 财长和央行行长承认，虽然金融领域里的创新可以带来实质性的好处，但也可能带来风险。因此他们一致认为，目前正在开发的稳定币和其他各种新产品，包括覆盖全球和具有系统性的 Libra 等项目会引发严重的监管和系统、以及更广泛的政策问题，这些问题需要在此类项目实施之前得到解决。”
但区域跨境交易数字货币却有区域共识基础。上述支付体系技术上再进一步就是区域数字货币。倘若世界能形成几个区域数字货币，“合众弱以攻一强”，或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数字美元霸权。
人民币国际化也绕不过一国、多国、区域、全球货币的数字化。在货币数字化的大背景下，需要探讨如何通过或借助数字化去推进人民币国际化。比如，将来人民币区域化是否主要体现在支持区域数字货币的一揽子货币的权重以及治理体系中？通过或借助东亚区域数字货币去推进人民币区域化，或是我们应当考虑的首要课题。因为中国-东盟更是已然互为第一大贸易伙伴。2010年1月1日贸易区正式全面启动的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为涵盖11个国家、19亿人口、GDP达6万亿美元的巨大经济体，是发展中国家间最大的自贸区。
积极推动东亚区域数字货币的路线图：一是可通过每年10+1领导人会议倡议并争取写入会议文件；二是可推动升级《清迈协议》，重点加入共同开发推行东亚区域数字货币的内容；三是可推动赋予“中日韩宏观经济研究办公室”(AMRO)研究开发东亚区域数字货币的新职责；四是通过区块链技术，且使用目前世界先进的安全多方计算技术处理数据问题，对支付、结算过程中的个人、机构数据进行隐私安全保护，在不暴露原始数据的前提下进行数据的流通、交换和计算，做到数据“可用而不可见”，保护信息安全，在技术上不输Libra。
来源 经济观察报
编辑 肖雨
责编 李锦璇、蒋旭
监制 朱霜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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