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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温经典 | 雷圭元谈图案创作

雷圭元 装饰杂志 2023-03-12

不久前,《装饰》入选“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精品期刊展”,作为优秀期刊之一在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上展出。


一本刊物,折射着一个时代。创于1958年《装饰》杂志,在六十余年的办刊历程中,始终紧随时代,将各个时期的设计面貌鲜活地呈现出来。


为迎接国庆节的到来,我们特别在微信公众平台上“重温经典”,回顾以往刊载于《装饰》上的旧文,与读者一同回眸中国设计的发展历程。


今天重温的是,雷圭元1959年的旧文《再谈谈图案学习上的几个问题》。



学习图案从何处入手,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入手,是整个工作的开端,从一系列复杂的环节中抓住它主要的一环。

 

学习上的开端,是一把开门的钥匙。

 

1963 年,雷圭元(左二)为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图案班”(1962 年学院唯一招生的专业:日用工艺品美术设计专业)学生讲评图案课作业


学图案,我认为主要是把握一定的造型,一定的色彩,用艺术的手法组织起来,使局部服从整体,整体统帅局部的工作。

 

学习一开始,首先必须明确这一点,逐步养成全面思考的整体观念,是十分重要的。

 

造型、色彩、组织三者如果不联系,孤立地各行其是,矛盾不能统一,结果是很难产生满意的图案。

 

譬如:一个造型优美的瓷碟子,在碟子的边线上,加上一圈比例适当的蓝色的边线,足够成为完整的图案了。因为它的整体性非常明确。

 

相反地,如果不加考虑随便拿别人的画稿,画在这个瓷碟的不适当的部位,即使花去许多精力,却不是一种好的图案,因为没有从整体入手,因而得不到整体。

 

也有这样一种图案:造型、色彩都很美,就是不讲究组织结构,杂乱无章地东一块色彩、西一堆花纹。假使用这种办法装饰瓷碟子,那么,人们宁愿要一个朴素大方的蓝边瓷碟子,不愿意要一个画得不成章的花碟子。这种图案是好图案吗?当然也不是。

 

图案的造型、图案的色彩、图案的组织,顾名思义,一定是“图案的”。

 

这个观念,在一开始学习图案时,在思想上首先要明确。如同诗歌是诗歌,散文是散文,话剧是话剧,歌剧是歌剧一样各有自己的特点,在形式上各有区别。

 

图案的造型,绝不等于绘画的造型,图案的用色,绝不同于绘画的用色,图案的组织也不会和绘画的组织一样,不能混为一谈,而且绝不可以混淆。

 

但是它又不能与姊妹艺术绝缘,好比酒同水,酒是酒,水是水,但酒和水不能绝缘。然而互相却不能代替。

 

可以在图案的领域中利用一些像绘画的手法之类的东西,加强图案的艺术效果,就像绘画也可以利用图案中某些因素,加强绘画的艺术效果,其作用相同。

 

陶瓷设计稿,雷圭元,32.2 厘米×25.8 厘米,1940 年


为什么要这样分清?为的是找对了门路,有利于登堂入室,有利于把图案的规律下决心掌握到手。拿到了主要一环,一切可以迎刃而解。

 

脚踏两条船,摇摆不定,思想不集中是学不好一门学问的。勉强去做,也会弄得酒不像酒,水不像水,叫人辨别不出真味来。

 

图案的造型为什么只能是图案的造型呢?因为它是图案的容貌。为什么图案的色彩只能是图案的色彩呢?因为它是图案的服饰。为什么图案的组织有它自己的独立性呢?因为服务的对象限制了它。它,不像绘画那样不受拘束,这个局限性形成了它独特的风格,也产生了它本身的规律。

 

图案的造型,虽然不同于绘画的造型,但是通过具体形象表达人的思想感情是一样的。

 

图案的色彩,虽然不同于绘画的色彩,但利用色彩的效果吸引人,是一样的。图案的组织,虽然不同于绘画结构,但以此来笼罩全局,发挥艺术的感人力量是一样的。

 

图案,要求创新,这和其它姊妹艺术基本上也是一样的。

 

《圭元图案集》:陶瓷设计稿,25 厘米×29 厘米,1941 年


学习图案的时候,如果仅仅依赖前人所创造的图案资料,拼拼凑凑,集成一种图案,就像八股文章,味同嚼蜡。

 

这样做工作,会带来思想上和艺术上的贫乏。

 

古代的图案资料,真像宝库中的珍宝,丰富得很。造型、色彩、组织结构,千变万化。随便拣一点,一生都用不完。但是问题却在另外一方面,作为个人研究提高则可,作为推广则有所不可。

 

为什么呢?因为凡百事物是在运动着、变化着、发展着。人的美感也在变化着、发展着。


古代图案之所以丰富多彩,主要是由于变化、发展而来的。总是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否则,夏鼎商彝,不会进博物馆,“晋代衣冠”不会“成古丘”了。

 

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就会明白了古人的图案创作,主要的源泉是来之于自然,取之于生活。惟有这样才能一代超过一代,而不是一代不如一代。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学图案的人也应该有这样的抱负。

 

就像明代以前的优美的服装,在美学上无可非议。但今天,为新的服装所代替了,适应于当时服装上的造型、色彩、组织等艺术处理手法,难道能完全不变吗?建筑上,曾在封建社会气概万千的“大屋顶”,在美学上也无可非议。但是,难道我们竟创造不出比它更气魄的建筑造型吗?事实上,“大屋顶”也成了尾声了。

 

生活一改变,为生活服务的一切图案也不能不改变。抱残守缺总敌不过群众革命的劲头,青年人的朝气。

 

青年人喜新厌旧,亦是情理之常。

 

但是,图案也和其它的姊妹艺术一样,有它自身的继承性。

 

青年人,对自己祖国的工艺美术史、图案纹样史的知识比较浅薄。由于知识不足,容易对古代的遗产,抱全部否定的看法,认为古代的图案是封建的“过时”的东西,不屑一顾。

旧样翻新,雷圭元,20 厘米×15.7 厘米,1941年

唐瓷花文新用途:刺绣靠枕、藻井装饰、漆器图案


旧样翻新,雷圭元,20 厘米×15.7 厘米,1941年

唐瓷花文新用途:刺绣、漆器图案


这种态度,必须纠正,因此要重视遗产的学习。

 

学习遗产的主要目的,是养成对遗产中的精华和糟粕具备敏锐的辨别能力,丰富自己的图案知识,提高自己的艺术水平,从而推陈出新。

 

假使把遗产奉为惟一的典范,创作图案处处要“对证古本”,岂不成为考据家了?那是另外一回事。

 

中国图案确实有一段时间,思想性和艺术性都低落了,至今还有残余的影响。但不能笼统地认为“今不如古”,也不能片面地要求把博物馆中一些好花样搬到群众面前,就可以“万事大吉”。

 

事情不那么简单。其道理何在呢?

 

中国日用品上的图案,到清朝中叶,渐渐失去了图案上的“主权”。封建的、古典的典范中渗入了资本主义末期没落的虚伪的毒素。一般说来是低级趣味的“洋式”与西太后所喜欢的“烦琐”混杂而成了奇怪的“中国式”。

 

由洋商、买办提倡,从沿海一带流播到其它各大城市中,从建筑到室内布置,从吃的到穿的,都弄得不中不西,亦中亦西。美其名曰“文明”。其实以文明为招牌来推销图案上的“劣货”,对民族形式是一个极大的讽刺,极大的侮辱。

 

图案上这种不健康的情调继续存在了整个世纪。民间图案的健康、明朗、崇高、朴素的风格,被这股怪风所吹起的烟雾给蒙蔽了。颓废、庸俗、“黄色”的图案像污水流入了祖国大地。

 

另外一方面,所谓“有识之士”,办学堂,兴实业,把西洋一套图案教学法也带进了学堂。图案的法则开始见之于教科书中,小学、中学、专科学校都把它视为规范。由于它具备一些科学的理论基础,很快为青年所接受,直到如今。虽然起了一定的启蒙作用,但没有解决应该解决的问题,由于它没有和生产结合,只是在课堂上一代传授一代。

 

解放以后情形大不相同了,培养了一批新人,输送到生产岗位上去,总算是学有专长,学以致用。虽然根底尚浅,知识尚不够丰富,但条件比旧社会好,和群众接触的机会也多,青年一代有不少突出的人材,用图案这门艺术诚心诚意为人民服务,因此创造了不少为群众所欢迎的新图案。


但是,问题还不少。现在顺便提出几条来和同志们商讨,给初学图案的人作为参考。

 

一、过分强调了“法则”;科学的分析代替了艺术形象思维

 

这是一个图案教学上的问题。图案的美的法则,是客观存在的。理解它,熟悉它,很有必要。如造型上的对称与平衡,色彩上的对比与调和,构图组织上的变化和统一等法则,凡是学图案的必须懂得。再如,“单独纹样”、“适合图案”、“二方连续”、“四方连续”等构成方法,是前人遗留下的宝贵的遗产,学习之后,对创作省掉了不少重新摸索的时间和精力,有利于推陈出新。


这些法则都是“规矩”,不依规矩不能成方圆。


但规矩只是工具。

 

认为学会了这些法则,就能创作,那就错了。工欲善其事,必须利其器,因此,学习的时候,必须严格、认真学习基础图案。问题在于要善于利用工具。工具是由人来掌握的,图案是人的理想之物,人的理想不是由工具来决定,是由人的世界来决定。所以,科学的法则不能代替艺术形象思维。学图案的人,如果不在艺术修养上下工夫,图案可能画的很“对”(合乎法则,循规依矩,合乎古典的规范)。但是缺乏思想性、艺术性、创造性,也仅停留在技术的熟练而已,这样的图案拿什么来感动人呢?

 

这是一个值得提出来商讨的问题。

 

二、把“写生变化”看成惟一的创作依据,强调自然规律,忽略了意境

 

这也是教学上常常遇到的问题。变化,究竟怎样变?把同学难倒了,有时也把老师难倒了。其实是把不必要的束缚当成了困难。什么束缚呢?我认为是片面地把自然的生长规律强调成为变化的根据。往往越是把它提到重要地位时越难达到图案美的效果,越面对了自然的形象,越没有办法,结果是越来越被动。人们之所以要创造图案,其动机是由于生活中需要某种图案而又缺乏某种图案。假使古已有之,自然也有之,那就不必创造了。

 

所谓写生变化是把自然之物,改变为理想之物,这是图案艺术的特点,它不同于绘画者也在这里。

 

如果能做到思想上不依赖自然,不依赖古人,了解自然,改造自然,了解古人,超过古人,这叫做思想上起了变化,思想变化走在前,图案变化也就越来越明确了。

 

半封建半殖民地时期遗留下来的所谓“文明”其实是怪样儿的图案,之所以低级就是没有进步的理想,革命的理想。我们要和这种“传统”决裂,才能解放思想。图案是人类装饰当时生活的理想之物,是为文化也为政治,所以,不能等闲视之。

 

理解自然物的生长规律是必要的,因为通过它可以认识美的法则,但不能误解为写“真实”。在这个问题上也给学习带来了苦恼。画什么花,一定要叫出名堂来。画鸟,一定要数羽毛的根数。这是以画教课书的插图一样来画图案。学生看到古代的、民间的、少数民族的图案上的花鸟并不“真实”怀疑它不科学。

 

看看自己画的图案,够“真实”但“洋味”太重。

 

夹在中间,不上不下,进退两难。


有自作聪明的人把齐白石的画代替图案,免得自己去变化,免去了许多麻烦。其结果是把图案的价值和作用、绘画的价值和作用都降低了。

 

由于怕犯形式主义而写“真实”,几何形的图案退居极其次要的地位了。

 

花花,草草,盛极一时,形成图案风格上的一“花”独放。花布上是花花草草,床单上是花花草草,枕套上是花花草草,脸盆上是花花草草,草帽上是花花草草,儿童的汗衫上也是花花草草,而且都是“科学”的花。

 

生活中确实是需要花,它可以陶冶性情。

 

但从早到晚,从街头到室内看不完的“花”。确是“山阴道上,应接不暇”了。

 

图案设计稿:壁纸,雷圭元

发表于《艺风》1935 年第3 卷第2 期,尺寸未详

图案设计稿:壁纸,雷圭元

年代未详,26 厘米×19 厘米

图案设计稿:壁纸,雷圭元

年代未详,25.6厘米×25 厘米



三、日用品的图案设计追求欣赏品的效果,结果是动机好,效果并不好

 

日用品和欣赏品要有个分别,如痰盂上印上齐白石的画,叫人蹲下去欣赏,大可不必了。花布上印满了齐白石的画(连年龄、签名、图章都照抄了),穿了这身衣服,是给观众欣赏名画呢,还是给荣宝斋做广告,令人不解。绘画的某种表现方法,可以利用来丰富图案,但不能拿原来供欣赏的独幅画代替图案。

 

日用品的整体设计,包括使用方便在内,以造型、色彩为主要构成条件,必要时加些花纹,绝不要锦上添花,画蛇添足。像钢笔、手表、提包、鞋子、帽子、衣服、茶具、餐具、烟具、收音机、电视机、汽车等造型和色彩,总以单纯、雅致为宜。天天与人接触,刻刻与人见面的东西,花花绿绿,闹闹嚷嚷,也会搅扰使用者的情绪,对休息也有影响。同时许多日用品放在一起,花纹、色彩太庞杂了,也会弄得像“庙会”一样,精神不得安静。

 

日用品所追求的艺术效果应该和欣赏品分一下工,对两方面都有好处。

 

日用品的造型,是随生活方式的改变而改变,是富有时代性的,群众对日用品的“时式”是很感兴趣的。群众不会要求汽车的造型继承于轿子,电灯的造型继承于煤油灯,玻璃酒杯的造型继承于爵杯或羽觞。我想这方面不需要“对证古本”。应该是“百花齐放,推陈出新”。

 

日新月异,倒是日用品所追求的艺术方向。

 

《圭元图案集》:灯具设计稿,25 厘米×29 厘米,1941 年

图案设计稿:壁纸,雷圭元

年代未详,13.7 厘米×11.8 厘米


四、把图案作为教育工具与绘画等同起来,结果是既没有达到目的,反而使目的不明

 

图案本身有它的特定任务,即服务于美化人民的生活,并具有一定的教育意义。

 

但是所谓教育意义又和其它姊妹艺术有所分工。它不同于绘画,也不同于鼓动宣传画。

 

尽管这样也绝不减低图案为政治服务的作用。我们常常遇到要求图案反映现实生活中的一切,反映政治斗争,否则就认为图案是脱离现实,脱离政治,这是一个片面的看法。

 

曾经看到云南建水出产的陶器——云南的特产“汽锅”。是蒸鸡的器皿,上面刻了一句标语:“遵守纪律”。这样一来,好像政治性很强了,其实把吃饭和政治教育等同起来,反而把政治庸俗化了。


另外一件作品是福建漆的笔筒上写着“教育者必须受教育”的格言,使这个笔筒使用者的范围受到局限。

 

又看见一套福建漆的文具上,画了一个人在扫地,大概是利用这块小小的园地来宣传清洁卫生吧?

 

诸如此类的图案题材还不少,最多的是枕套、汗衫上印上政治标语口号。

 

图案的使命,图案服务对象,如果不明确,就给学习图案的带来思想上的混乱,影响了图案艺术水平的提高。踌躇不前,进步就比较慢了。

 

以上这些问题,仅仅是在工作中遇到的或想到的一些问题,借“装饰”的一页,作为座谈提出来,就教于关心图案的同志们。


客厅布置设计,发表于《良友》1936 年第122 期

室内设计,雷圭元,起居室之家具设计, 发表于《艺风》1933 年第1 卷第1 期


室内设计,雷圭元,书室之家具设计,发表于《艺风》1933年第1 卷第1 期


室内设计,雷圭元,客厅装饰, 发表于《艺风》1933 年第1 卷第2 期

室内设计,雷圭元,主妇室装饰, 发表于《艺风》1933 年第1 卷第2 期


来源:

文字 |《装饰》1959年总第7期

图片 |《装饰》2016年第6期,郭秋慧:《“古今中外 以我为主”:雷圭元设计述评》


延伸阅读

《装饰》入选精品期刊展

《装饰》杂志2019年第5期介绍

至美图案:不该被遗忘的工艺美术教育家,程尚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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