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聊一部儿童动画，它为什么那么超前 | 金城
今天是六一儿童节，一个洋溢着童真与快乐的日子。
对于文艺工作者来说，时常讨论的问题却是——给孩子看的东西，应该是什么样的？
前两年有家长举报，《菲梦少女》动画片人物头发染色会教坏孩子。
再往前，有人检举《虹猫蓝兔七侠传》血腥厮杀不适合孩子看，所以该片不得不停播。
再往前，扩大动画受众的《我为歌狂》被家长投诉，其中的早恋叛逆情节有害少年身心健康。
……
孩子的教育重中之重，儿童文艺工作者慎之又慎。
少一分是教坏孩子，多一分是扼杀生长。
而今天，我想怀念的，是一部曾经也遭遇过停播的经典动画，以及一个为了开拓孩子想象力，努力了一生的老艺术家。
《黑猫警长》与戴铁郎。
每次一聊起动画，戴老师的目光立刻炯炯有神，开心得像个纯真孩童。
《金哥漫谈》：我眼中的戴铁郎
《黑猫警长》和戴老师于中国动画和中国观众有多重要？
这部作品又为什么只有5集？今天便借着儿童节的契机跟大家聊聊。
前几年，知乎上有一则关于“《黑猫警长》为什么只有5集”的问答贴热传，一时间，把很多人的目光都带回了那部1984年的动画片里。
20分钟一集，一共5集，全集加起来，也就100分钟，一部电影的体量，却陪着一代70后、80后、90后，渡过了一个又一个暑假。
现在打开《黑猫警长》的播放页和讨论页，有很多年轻网友，用了“童年阴影”、“童年噩梦”来形容。
JC动漫馆馆藏：
《黑猫警长》赛璐璐片
的确，在这部动画里，正义勇敢的黑猫警长，率领警士在森林里锄强扶弱，维护治安，它不是小打小闹，惩治的都是危害森林安全的大案件。
有些画面，不带血，但是做出了一点“cult片”级别。
比如，在一个电闪雷鸣、雷雨交加的夜晚，一只闪着绿色诡异的光的庞然大物出现在窗外，伸手掳走了熊猫宝宝。
这是一只食猿雕，喜欢披着白色的布袍作案，只见他又拎起一只哭泣的小猴子吃了下去。
按照常规，你以为猴子被吃下去之后会被吐出来，但是并没有，导演还配上了“咔嚓”的咀嚼音效。
螳螂大战蝗虫，蝗虫被分尸，躺倒在地。
新婚之夜，螳螂新娘和螳螂新郎举办了盛大的婚礼，田野里载歌载舞，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中。
但很快，命案发生，螳螂新娘吃掉了自己的新郎，留下了一地残骸。
反派一只耳找来自己的吃猫鼠舅舅复仇，一群吃猫鼠攻陷警局，白猫班长被绑在树上，吸干了血，垂下了双手。
黑猫警长抱着白猫，满眼都是泪。
很明显，这并不是纯粹低幼的儿童动画片，但却能让孩子能接受的方式，去看到这个世界的险恶，维护正义的代价，明白自食其力、守卫光明的重要性。
半夜偷吃红土的野猪河马大象，说：“我要吃现成饭，少花力气”。
森林法官对它们好逸恶劳，侵占他人财产的行为进行了审判。这对刚刚结束大锅饭时代，进入改革开放不久的新中国，具有很大警示作用。
母螳螂吃掉公螳螂，因为这就是它们族类繁衍的方式。
母螳螂的营养不够，为了能生下更多能吃害虫的后代，必须牺牲一代又一代的公螳螂，所以黑猫在最后呼吁科学家，能够在未来给母螳螂生育更多的保障，减少牺牲。
把科普和价值观，融入到动物的故事里。
这么看来，所谓的“尺度大”，不是故意搞“邪典”，而是不把儿童当成傻瓜，适当展示一些“痛”的部分，以及社会、人性的复杂面，使观众得到更深入的思考。
这也是《黑猫警长》一直以来，在全年龄段都大受好评的原因。
在第五集的末尾，黑猫警长用枪打出了“请看下集”的字样，但《黑猫警长》却再也没有迎来下一集。
因为戴铁郎老师在第五集播出后的那一天，收到了一张“退休证”：
“那天我被叫去人事处，他们递给我一张退休证，说我年龄到了，该退了。那一瞬间我愣住了。醒过神来后，我一句话没说，拿了退休证转身就走。”
这是很明显的叫停，但一播出就风靡全国的《黑猫警长》为什么会被叫停呢？
这事儿得从头说起。
在地摊上看到诸志祥那本薄薄的《黑猫警长》童话书时，戴铁郎就被题材深深吸引，但他跟上美影厂商量的时候，却遭遇了阻碍。
这种不带有民族色彩，不好拿奖的作品，在当时不是制作的主流。
于是，固执的戴铁郎只好带着厂里十几个不到20岁的年轻人开始制作《黑猫警长》。
他们先用10个月做了2集，但在内部放映时依然因为“打打杀杀太多”而叫停，几经波折，一年多之后，《黑猫警长》在小朋友试看中反响热烈，才得以上映。
即便面世之后风靡全国，《黑猫警长》依然不被专业人士看好，有媒体批评“给儿童以荒诞”、“太血腥”。
更离谱的是，直到现在还有人捕风捉影，认为黑猫的造型和手势是在致敬纳粹。
太冤枉了。
所谓影射“纳粹”的装扮，是戴老师在设计了很多版本的黑猫警长形象之后，拿给孩子们选择的版本。
孩子们想要一个自己也能画出来的主角，所以就有了我们现在见到的那个，线条简单却气势十足的黑猫警长。
而媒体批评的“给儿童以荒诞”，用现在的眼光看来，是戴老师对未来充满科技感的预想。
80年代，最时髦的中国人用的也只是大哥大，而《黑猫警长》里的通讯设备，已经有了：
无线对讲机、GPS定位感应器、可以拿在手上按键的小电话……
在大部分人还在用自行车出行的时候，黑猫警长已经用上了比现在还先进的交通工具：
能一键变身飞行过河的气垫摩托车，可以抓住比自己大几倍食猿雕的直升机……
还有想象力十足的武器设计：会拐弯的子弹，微型弹药……
《黑猫警长》，其实是对孩子想象力的拓宽。
为了设计这些，戴铁郎还订阅了不少先进的国外科技刊物。
面对媒体的抨击，团队的年轻人想写文章解释，戴老摆了摆手，对这些看法并不在意，他知道时代自会证明对错。
纪录片《和时光的嬉戏》
当时的中国动画，多以传统民俗为题，关注现代和未来的题材少，而戴铁郎做了，从《母鸡搬家》就开始，就力求能做更现代、讲科普、更童真的动画题材。
人们都说他是热爱科幻题材的美影厂“异类导演”。
但因为时代的局限性，他没能将黑猫警长的故事，一直延续下去。
戴老师说“时代以后会变通的”，但他也可惜“要是我再年轻一点就好了”。
回顾戴铁郎老师的一生，是动荡的，也是无比璀璨的。
他于1930年出生在新加坡，父亲是党内地下工作人员戴英浪，一名爱国画家，母亲很善于木刻，这是一个艺术氛围浓厚的家庭。
因为父亲的地下党身份，戴铁郎跟着辗转了香港、台湾等多个地方，在颠簸中渡过了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直到1949年解放，才再次回到中国。
戴老师在iPad上查看画稿，与我进行交流
因为这样颠沛流离的经历，戴铁郎并没有机会好好读书，但他并没有放弃喜爱的木刻画的学习。
幸好，北京电影学院开设动画专业，他成为了第一批学生。
23岁，北电毕业的戴铁郎进入上美影厂，50岁当上导演，61岁退休，在这38年里，戴铁郎有过意气风发，也坐过冷板凳。
但可贵的是，他带给我们的却有许多，不只是《黑猫警长》，他参与制作的片子还有《骄傲的将军》《小蝌蚪找妈妈》《牧笛》《草原英雄小姐妹》等经典动画。
每一部都曾经印在一代人的童年里。
退休之后，戴老师依然在制作优秀动画，培养动画人才。
1993年他还导演了《警犬救护队》：
图源豆瓣
2003年，监制了90后耳熟能详的《哪吒传奇》。
2010年，80岁的戴铁郎还执导了《黑猫警长电影版》。
他说：“我很忙，每天都在创作，没有停下过。外面的世界是有限的，我的世界却是无限的。”
可惜的是，戴老师的作品直到现在还在被误解。
前几年，《警犬救护队》被举报，因为里面出现了袒胸露乳的画面，不少人开始抨击：“这是给孩子看的吗？”、“国产动画尺度这么大？”、“伤风败俗”。
但断章取义的人没有说明情节，那是一个孕妈妈，为了哺育孤儿申请做哺乳志愿者的镜头。
2010年，《黑猫警长》再映的时候， 80岁的他坐在窗边，凝视着自己捏的黑猫警长的泥塑，二十多年的风化，黑猫周身布满裂缝，还掉了一只猫耳。
他说：“这是一个好时代，好到让我常常遗憾，要是再年轻一点就好了。”
“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精明，耳朵竖得像天线，听的一切可疑的声音~”
30多年过去，即便戴老师已经离世，这首歌响起，《黑猫警长》和黑猫爷爷依然还会陪在很多人的身边。
我依稀记得，80多岁的年纪，戴老常常问我，“你觉得，我还能做一部动画么？” 在我面前，这个耄耋老人，谈到动画时，依然双眼闪光。
而继往开来的中国动漫人，是否能将戴老师这种滚烫的热爱，持续下去？长大了的观众，能否以更加成熟与包容的心对待儿童文艺作品？
我们也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