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卡夫卡,漏洞与自由:布拉格庄子会讲记录之四
布拉格卡夫卡博物馆门前的雕塑
前天在布拉格的最后一次讨论
谈到翻译既是障碍也是激活
昨天在华伦斯坦公园
各位师友即兴演出
庄子和卡夫卡的对话
用戏剧演绎了思想的碰撞
伏尔塔瓦河畔的卡夫卡博物馆
回法兰克福的飞机上
读孟柯(Menke)的《力》
小飞机的颠簸和时空的芒芴
使一些想法在成形
逐渐获得新的生命
也使一些想法经过搅拌加热
重新气化,蒸腾
像舷窗外的云一样弥散
等待一场新的冷空气来遭遇
然后重新凝聚
或在气流相遇的漩涡中
形成狂风暴雨
或在夜间随风潜入梦境
润物细无声
欧洲的夏天阴晴不定
充满戏剧性的
阳光、风雨、云彩和温度
何乏笔希望庄子的引入
可以形成一场平淡的革命
刘沧龙说毕来德和孟柯
在台湾的对话重新置回欧洲
或可引起更多学者的兴趣
从《庄子》开始主体的转化
有可能重新气化
现代性的意必固我
和资本主义的效率强迫症
建设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然而,乏笔说不知道这一切
是不是已经太迟了
因为西方的封闭已经开始
仿佛晚清的中国
华伦斯坦公园的即兴演出(毕来德教授在演绎庄子如何说法语)
在毕来德的《庄子》翻译那里
翻译不只是一种文化间的介绍
而且是一种转化的工夫
所以,他说未经翻译考验的
历代《庄子》注疏都是可疑的
至少不及他更接近庄子的原意
这种自信引起很多学者的批评
宋灏(Mathias Obert)甚至说他
是“反权威的权威主义”
但他毫不动摇,因为在他那里
转化的工夫是实在的经验
而激人愤怒的自我断言
可能也是一种庄子式的大言
不过,貌似重视翻译的毕来德
似乎恰恰看小了翻译
他只看到空间的翻译
没有看到时间的翻译
他只看到语言和文化之间的翻译
没有看到他自以为非常重视的
人与人之间具体经验的翻译
历代注疏何尝不是每一个时代
和每一个具体的读者
在时代的问题意识中
在庄子和自己的生命经验之间
实验一种作为转化工夫的翻译?
或者天人之间、古今之间的
对话和相互生成?
为什么一定要鄙薄古人
才能凸显自身?
这岂不是一直以来
“现代主体”的弱爆之象?
如果“庄子和新主体范式”
仍然离不开这种虚假的
自嗨的革命激情
恐怕贫乏偏执的“主体”
仍然会充斥这个
自以为自由的奴隶世界
自以为民主的全球帝国
何乏笔主编的《若庄子说法语》《跨文化漩涡中的庄子》今年在杨儒宾主持的“身体与自然”丛书出版,台湾大学出版社
其实,古代经典和历代注疏
并不是凝固的所谓帝国秩序
而是跟你我一样
也是有待每天重新开始的
日新生命
如果没有斯文之命的滋养
我不过是贫乏的“主体”
如果没有我的生命开启
古典也不过是死人的糟粕
实际上,古典和你我
都是在深层的翻译和转化中
相互滋养和重新诞生的生命
每当有读者
在不同时代和不同地方
重新翻开经典和历代注疏
用生命经验转译经典
在那一刻,经典才真实存在
同时,也只有在那样的时刻
主体也才能进入真正的对话
经过气化的死亡而重新生成
在越来越丰富中越来越质朴
在越来越深厚中越来越通透
不只是我们阅读和翻译经典
经典也在阅读中翻译了我们
这便是作为主体转化工夫的
语言之间和语言内部的翻译
主体之间和主体内部的转化
孟柯所谓力(Kraft)的练习
似乎也类似这样的主体转化
只不过在他那里
转化工夫要通过艺术进行
华伦斯坦公园的狄奥尼索斯(左)和阿波罗(右)雕塑。孟柯关于“力量”与“官能”的工夫美学,似可追溯到尼采对这两位希腊神祇的思考。接下来在法兰克福社会研究所,我们会与孟柯教授展开对话。自东而西,庄子的气化主体继续漫游。
从华伦斯坦公园遥望布拉格城堡。华伦斯坦公园建于17世纪,有巴洛克风格的宫殿。
在华伦斯坦公园的演出中
我用卡夫卡的母语朗诵了
《中国长墙(长城)建造时》
长墙虽貌似帝国秩序的象征
但它的建造却是分段进行的
所以,势必留下很多漏洞
有些甚至从来就没有被发现
因为每个人的知觉尺度
也不过是一个片段
甚至知觉的过程
也不得不分段进行
知觉和分段建造的漏洞
是人的局限,也是气化之眼
帝国秩序利用人的局限而建立
也因人的局限恰是气化之眼
而必将崩溃,消散
华伦斯坦公园里充满孔洞的气化之墙。我们的演出就在这堵长墙下面。
个人的有限和气化的无限
本来是一件事情的两面
但气化却被毕来德误以为
是为帝国秩序服务的宇宙论
而个人则是对抗专制的支点
其实,帝国秩序并不是气化
而是貌似气化的物化
或貌似连续的分段建造
以及无处不在的漏洞
个人之所以能作为抵抗的支点
也并不是因为追求个人权利
而是因为人作为气化的片段
既是物化的分段建造者
也是分段建造必有漏洞的原因
这些漏洞是人之于气化的无能
也是气化之于人的无能之大能
而这正是人作为有限者的自由
卡夫卡在这座房子里出生和长大。我们的旅馆就在附近,每天从旅馆到查理大学会场都会经过这里。
卡夫卡《变形记》手稿。这可能是与《庄子》关系最大的一篇。
来自斯洛文尼亚Ljubljana大学的Jana Rosker教授和她的朋友在在华伦斯坦花园表演自编话剧《庄子与卡夫卡在布拉格相遇》,非常精彩。庄周梦蝶和卡夫卡《变形记》成为话剧的主要情节。
在华伦斯坦花园的演出中,杨儒宾教授朗诵了他的诗作《庄子遇卡夫卡》。这是杨老师诗作的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