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兽化的遽迫世界,如何重建人的有余生活?无锡国专诗经会讲答问
图片来自网络
这所大学已经不再到处公关删帖
而是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体现了正义
要为他们点赞!
不过,这张网络图片作为一种告诫
还是有其历史意义和教育意义
孟子云“人禽之别几希”
变好,变坏,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个人如此,大学如此,国家亦如此
一张让人不舒服的图片
可能比一张喜大普奔的图片
更有利于未来成长
有思想的校友和系友会感谢
做这个图片的恶搞网友
这两天过得很郁闷,直到刚刚得到消息,得知这所大学尚有良知和公义,使人类系免于变成禽兽系。孟子云“人禽之别几希”,可不慎欤!
转帖上面这张网络图片,正是为了提醒自己,提醒我们每一个人:人之为人,并不是一劳永逸的存在,而在于每时每刻的存养。
无法理解某些所谓的爱国人士,连这样的事情都帮它们洗地,简直是一些高级黑的蠢货。知道啥叫爱国吗?每个朝代都亡于这些高级黑的谗侫者之手。
一些学傻掉的“保守主义”在这些问题上也犯二。一个人无论多么博学,多么“忍辱负重”“政治成熟”,最朴素的是非感,正义感,是不能丧失的。
无锡国专诗经会讲场景
今天要分享的内容是古典书院学员王伟整理的一段无锡国专《诗经》会讲记录。他是根据录音做的文字整理。记录涉及日常生活的工夫论问题:在遽迫的现代生活中,如何可能有余?
在船山《诗广传》中,遽迫是禽兽之道,有余的生活才是人道(参王船山《诗广传·论东方未明一》)。所以,今天讨论的问题涉及人禽之辨的工夫论问题。
讨论缘起于古典书院学员王涛的提问:“在现代的遽迫生活中,如何可能有余?”借用船山的用语,这也就是问:在一个普遍禽兽化的世界,如何可能重建人道的生活?
其实,大学之所以可能堕落为禽兽系,也是出于遽迫的资源争夺。如果不是因为长江叫兽能带来资源,他们才不会背着骂名到处帮它删帖呢(参考前不久沈阳事件时,我写的一封给学生的信《春天是残忍的季节》)。
我的船山《诗广传》读书笔记:遽迫,则人道或几乎息矣。此船山《诗广传》读齐诗《东方未明》之所见也。刚来。
在看王伟的记录之前,先听一段这次会讲中的录音。这段录音所谈的内容,既与王伟所记相关,又有很大不同。
在录音中,我和李旭、滕琪等朋友谈及船山《论葛覃》中的“有余”思想和《论卷耳》中的“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之间的关系,或者说谈的是“洒落”和“戒慎恐惧”之间的关系问题。
因为离我的手机远近不同,声音可能有大有小。不变的只有蝉鸣:
无余中的有余
无锡国专诗经会讲无竟寓答问
古典书院学员王伟录音整理
王伟按:《诗广传》无锡国专会讲的第二天,老师们就《葛覃》之“余”、《卷耳》之“广”进行了讨论。课之“有余”,师生们一同到水边林下吟咏《诗经》。其间,同济复兴古典书院的一名学员、跨国公司职员王涛同学结合自己的生命状态,也是现代大多数人的生命状态,提出一个切身的问题:
“如何在遽迫、逼窄的工作生活中展开一种有余的生活?有余的生活对于现代人是可能的吗?”
当时,会讲师友有一些讨论,但没有深入展开。第二天,无竟寓柯小刚老师又谈到这个话题,有一段较长时间的回答。下面是根据录音整理出来的文字记录。柯老师回答的时候,王涛同学已经不在场,因为他要上班,不得不中途退出会讲。希望我的整理会对他有帮助,对广大网友有帮助。
在遽迫无余的生活中,
有余是可能的吗?
细读《葛覃》,我感觉可以对昨天的“王涛之问”有一个回答。其实,有余从来不是闲得没事做。往往,生命的有余,恰恰是在无余中展开的。“无余”恰恰是 “有余”的前提。
在《诗广传》“论卷耳”篇的最后,船山有讲到“广则可以裕于死生之际矣”。“广”对于“死生之际”很重要。反过来,“死生之际”对“广”也很重要。
《卷耳》之“广”,《葛覃》之“有余”,都不是空洞的。船山所谓“非中枵而旁大之谓也”:不是空洞的大、空洞的广。
“有余”不是说我有的是时间,我有的是闲暇,我什么都不做。那样的话,不过是一个庸庸碌碌的人,谈何广大有余?
真正的“有余”恰恰是在无余之中展开的。每一个人都是有死的,每一个生命都是有限的。每一天的生活都是难免琐事和烦扰的。而恰恰是在这样的“无余”中,生命可以是“有余”的。
关于这个问题,最精彩的解说就是《庄子·养生主》中的“庖丁解牛”。庖丁解牛的“有余”或“恢恢乎游刃其有余地”,恰恰是在无余的地方展开的,是在非常狭窄的几乎没有缝隙的骨头之间展开的。
所以,我想我现在可以回应昨天古典书院学员王涛同学提出的问题了。昨天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他。我想了一晚上。但今天我能回答一点的时候,他却不能坐在这里会讲了。因为他必须回去上班。他是跨国企业的职员,不得不过一种最具时代特色的“无余生活”。
王涛同学昨天提的问题是说:“我们现代人生活得如此紧张,如此紧迫,几乎没有任何闲暇。我们还有可能重建一种有余的生活吗?对于公司职员来说,一种广大的生活如何可能?诗与远方的生活,这在今天还是可能的吗?”
这个问题非常严峻。就他本人而言,他这些年跟我学书法也好,来参加会讲也好,都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他的生活状态特别具有代表性。现代生活中到处都是骨头,所谓“技经肯綮”。这也是我们这个时代“无余”生活的写照。
古典不是古代,
古典属于每一个时代
现代社会中的每一个人,生活都是如此的无余。其实,古代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们总以为古典就是古代的。其实,古典不属于任何时代,古典也属于任何时代。
古典永远是不合时宜的,永远是另类的,永远是批判性的。古代并不自动就是古典的,现代并不自动就是反古典的。
任何一个时代的生活都有可能是异化的。即使是在《庄子·天地》篇中淳朴的灌园叟,也完全有可能成为“机心”之人,即使他采用的机械不过是最简朴的、在今天看来甚至是富有田园意趣的装置。
我们今天觉得非常浪漫、非常古典的水车、风车,它何尝不是一个可能的“余地杀手”呢?任何一种技术手段都有此可能。
我们的手机、汽车、飞机、网购,本来可以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更多余地、更多余暇。然而,恰恰是这些可以节省人类劳动、给我们带来便利和余暇的东西,每一次都更加挤压了我们的时间。
每一次要给我们带来更多余暇的技术手段,每一次都在使我们的余暇更加减少。
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无论是现代社会,还是古代社会,其实面临共同的问题。这是人类的基本问题、普遍问题,而不只是所谓中西之争、古今之争的问题。
这绝不是所谓的反对西方回到中国,也不是反对现代回到古代能够解决的。这是人类的基本问题。
古今之争并不是拿古代反对现代,而是用古典作为一个永恒的批判资源,来批判所有的时代。无论是现代还是历史上各种形态的古代,无不有其问题。
从某种意义上讲,古典并不存在。就像我常说:同济复兴古典书院并不存在(参我三年前的书院开讲辞《复兴古典,同济天下》)。
朱子说:两千年来,周孔之道无一日行于世间。
古希腊亦如此。在今天的天真保守派、天真复古派看来是黄金时代的那样一个古代,赫拉克利特也好,苏格拉底也好,柏拉图也好,他们所看到的问题,他们所感到的忧虑,他们对自身时代的批判,只比我们更严峻,不比我们少。
比起孔子、柏拉图、赫拉克利特和庄子,我们的批判性太弱了。一些所谓的自由主义的人,一些所谓左派的人,动不动就说“古典最缺乏的就是批判性,古代圣贤和经典最缺乏的是批判性”。我只能说这样一种眼界是这个时代的特产之一,非常可伶,非常low。这也构成了在这个时代读古典的状况。
在无余中展开的有余:船山
我觉得我现在可以回答“王涛之问”的一个点在于:有余从来不是现成的。有余恰恰是在无余中挣得的。
我昨天也讲到王船山的生存状态。他一辈子就是在无余中的“有余”。他无余的程度比我们现在跨国公司的员工厉害多了。他随时面临着生命危险,到处躲藏。天地之大,容不得一个读书人。他写了那么多书,没有一本是出版的。两百年之后,如果不是运气好,我们今天也读不到这些书,早就没有了。
所以,船山说“七尺从天乞活埋”。天地之大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没有余地的狭窄的世界。恰恰是在这个狭窄的无余世界,他活出了从容宽裕的有余生命,流传千古的不朽生命。
他写的这本书叫《诗广传》。然而,他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状况中写的“诗广传”呢?他是在一个没有诗的,狭窄不广的,到处都是“技经肯綮”和大骨头挡道的无余空间写的《诗广传》。
天下无道,到处都是限制,没有阅读与思考的自由。生命安全甚至都难以保证,生活来源也非常窘迫。在这样一个世界中,他可以恢恢乎游刃而有余地。他可以在密集的骨头缝里游刃有余。
恰恰是在“七尺从天乞活埋”的无余处境中,船山做出了“六经责我开生面”的广阔事业。
“七尺从天乞活埋”是已经先行死去。在不给自己留下一点余地的决心中,最大的余地开显出来。先行死去,剩下的都是余生。每一天,每一秒,都是有余的。
在无余中展开的有余:孔子
孔子更是这样,所谓的丧家犬、丧家狗。说他哪儿像尧,哪儿像皋陶,哪儿像子产,哪儿像禹什么的,他都不认可。唯独对于“丧家狗”,他竟然认为是对自己的贴切描述。这是值得深思的。
孔子的生命是广大的、有余的。所谓弦歌不辍,即使在他生命中最危急的时刻,这个人也是从容扶弦,悠然歌唱的。
恰恰在最紧迫的时刻,有最从容的弦歌。难道不是在每一刻,他都深切地感受到时代的紧迫?难道不是在每一刻,他都在紧迫中活出有余?
在陈绝粮,子畏于匡,孔子与弟子七天没有饭吃,没有水喝。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奄奄一息、命在旦夕。而且,除了身体的困乏和生命安全的威胁,更可怕的是他的弟子都在质疑他:“夫子之道穷矣!”
对于求道之人,穷比贫可怕多了。贫怕什么?饿肚子怕什么?这些学生从来不怕,孔子更不怕。但“道之穷”却可以构成致命的疑问。
这些学生们为什么追随孔子?不是因为他有钱,也不是因为可以靠他当官。追随他,一无权,二无势,也没有钱。为什么追随他?因为求道而追随他。
但在绝粮的时刻,学生却开始怀疑他:“您的道走的通吗?走不通啊!道穷了啊!”
我们去读《中庸》。在整个《中庸》里面,孔子一再感喟“道不行矣夫!”“道其不行矣夫,我知之矣!”感慨再三。
什么是中庸?在庸俗儒学看来,中庸就是到处都走得通啊,到处都很好啊。可是这个走得通、这个广大、这个有余,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展开的有余?是在无余之中展开的有余;是在所有的弟子都来质疑的时候,是在饿得快死的时候,孔子的弦歌不辍。
我们刚刚一起吟诵了诗经的篇章。这个是唐文治先生、无锡国专的创始人唐文治先生的唐调吟诵。这个传统可以一直上溯到孔子。这个精神传自孔子。在那样极端的无余之中,一点点余地都没有了,都活不下去了,从精神到身体全面的逼窄当中,孔子的生命没有丝毫的狭窄,没有丝毫的困窘。
孔者大也。孔子是不窘迫的。为什么?为什么在这样无余的地方、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地方,很快就要死了,道也不行了,他还可以弦歌不辍?他还可以吟咏、弹琴、唱歌?这个余地是怎么开展出来的?这是非常值得思考的问题。
在无余中展开的有余:诗经
《诗经》也是这样,我们这里读的哪一篇不是充满着忧思、充满了忧患?“维以不永伤”,伤之矣!“维以不永怀”,怀之矣!一直到《大雅》和《颂》都是。“文王不显”,显也!
我们很多注疏家、训诂家一定要将“不”解释为丕。丕就是大,不显是丕显,丕显是大显,这当然也通。不过,我只是觉得,更加质朴的解释是“不显,显也”。这里面蕴含着更多的东西。
“帝谓文王,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我记得在无锡国专写的第一幅字就是“予怀明德”,是国专学员子曦请我写的。不大声以色,所以其德明明,其道甚大。天道之大就是不显,以其不显而大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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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锡国专写“予怀明德”视频
诗之喜乐与诗之忧伤也正是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在《卷耳》篇,为什么登山?登山是为望远人。为什么“寘彼周行”,把采卷耳的筐子放在路边?也是为了望远人。然而,《卷耳》通篇没有出现“望”字,也没有出现“见”字。正因此,这篇诗比《草虫》《汝坟》和《氓》的想见和相见都要更大更远。因为,越无余越有余。
《汝坟》《草虫》都讲到“未见君子”如何如何,“既见君子”如何如何。可是《卷耳》没有。《卷耳》从头到尾都是一种永恒的忧伤,甜蜜的忧伤,无望之望,望之无望。
《卷耳》气息的广阔,直接来自大地,“牝马地类,行地无疆”的永贞坤德。而这个浩大的气息却落脚在“吁”和“矣”的长长的、细细的声调之中:“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气愈细而愈长,愈柔而愈刚,开口愈狭而境愈广。
“吁矣”的音是长而细微的,开口是小的。而在前面,“玄黄”“永伤”,这是一个宫音的大韵。这个很大的、可以把气息打开的大韵,收尾于一个很细的余韵悠长的小音。
《卷耳》的广大,恰恰是在一种没有余地的、很小的、很狭窄的生活状态当中展开的。这正是《卷耳》感人至深的原因。
后记:此次无锡国专会讲,能予人启发之处颇多,而情至切、理至真,且最能回应我们所处时代的遽迫无余生存状态的,我想大概是柯老师讲的这一段。在将柯师的谈话录音整理为文字时,听到柯师提及孔子在生命的无余之际遭到弟子群起质疑“您的道走的通吗?走不通啊!道穷啊!”不禁为之动容。
戊戌小暑,王伟记于白龙山下
无锡国专诗经会讲场景
(梁宝珊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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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锡国专诗经会讲视频
视频开头和结尾都有诗经唐调吟诵
视频中有一个片段正是王涛提问
对他的提问,我当时并没有解答什么
今天推送的录音整理记录
是第二天我对“王涛之问”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