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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仓:澡堂里喝拿铁,重庆最“土酷”的文创园

鹤鹤 一筑一事 2022-03-22


从飞阁、鹅岭二厂聊到北仓

李传波说了N遍“我要疯了”


重庆的文创园区里,北仓不是最大的、不是最新的、可能也不是最有话题性的。


但北仓一定是最有生活气息的,没有之一。


北仓的前身是始建于60年代的江北纺织仓库,如今在这里你看不到让人望而却步的“高冷”空间,却看得到男女老幼愉快地畅游其中——在各色餐厅大快朵颐,在“网红”咖啡馆拍照、聊天、消磨时光,或在北仓图书馆随意翻阅读物、闲坐半日......


看得到年轻人拍照打卡,也看得到周围的老居民遛狗遛娃、饭后散步;看得到时髦小店生长于饱经沧桑的老仓库里,也看得到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和年轻的新房客们,和谐共处于一隅小楼里。


或许就像北仓的创始人/总设计师李传波说的那样:“人间烟火在北仓”。



探访北仓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阴冷冬日。但“阴秋秋”的天气好像完全不影响这里的人气,尤其是北仓图书馆里,正在举办一场影展和分享会,现场的热火朝天与户外的阴沉形成鲜明对比。


李传波带着我们走遍了北仓的“咔咔角角”,跟各个店家熟络地打着招呼、闲话家常,像老友,也像老邻居。


走到感兴趣的地方,他还会拿出手机拍照。


从敲第一块砖到现在,北仓已经整整三年了,但李传波的新鲜感好像丝毫不减,他说“越来越爱”。


 北仓文创园。摄影: Icy©ZIPART



做了十几年设计师,

然后呢?


算上求学的时光,李传波已经跟设计“纠缠”了将近20年。他从重庆大学的艺术设计,到同济大学的建筑设计,一路读到意大利米兰理工大学的设计管理硕士。


2005年,李传波毕业回国后进入上海一家美国设计公司,主要做空间设计。2008年,他回重庆创立了自己的设计公司,彼时正是中国房地产行业高歌猛进的起点,李传波带领60人的团队在全国各地做了数百个楼盘的样板间,还有酒店、商业地产和办公空间的设计,发展得如日中天,拿了数十个的奖项,备受行业认可。

 

直到有一天,当他站在自己做的又一个美轮美奂的样板间里,开始反思设计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这些空间除了精致,还是精致,却似乎跟窗外的这座城市没什么关系,跟这座城市里的普通人也没什么关系......”


就像1947年那个突然离开既定路线的纽约公交车司机,李传波开始对自己习以为常的生活产生了怀疑,也对自己的设计师身份产生了某种难以抑制的焦虑。


“做了十几年设计,我到底该做啥子?”这个问题想不清楚,没法往前走了。


 李传波:北仓创始人、跨界设计师(左)。设计作品有:重庆北仓文创街区、重庆二厂文创公园、美丽乡村虎峰山界外美术馆民宿、北京慕田峪长城脚下的HI MAMA亲子民宿、上海后滩房车营地、西双版纳的秘境客栈、重庆鹅岭1939飞阁会等。摄影: Icy©ZIPART


李传波是在厂区大院长大的孩子,他看到一轮又一轮“圈地运动”挤压着城市原有的公共空间,封闭式小区越来越多,开放式社区越来越少,记忆中那种人情味满满的邻里关系也日渐稀薄。


“我不喜欢这样的城市,作为设计师,我可以为这座城市做点什么?留下点什么?” 他不断问自己。


“我们所做的空间设计本是为人,而我们现在的城市却与人的情感有很明显的疏离感,不再那么亲近了。一座城市的人文历史,是应该知道我们爷爷那代人是怎么生活,父辈是怎么生活的,我们这代人又是怎么生活的,这样才可以跟我们的后代讲解这座城市的过往”,李传波解释道。



从“怀旧”到“修旧如新”


在那之后,李传波就开始有意识地探访重庆市区内的老旧街区,一次偶然的机会经过重庆鹅岭印刷厂废弃的老办公楼。


说服门卫之后,李传波走进楼里,“进去一看,我简直要疯了,眼泪花花儿那种感觉”,他现在回忆起来都还有点激动。


“我看到那些楼梯的棱角都磨平了,中间都凹下去了。可以想象曾有人无数次地上楼下楼,从刚参加工作走到退休,几十年的时光,都在这栋楼里度过。那些痕迹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两天,而是一代人,一个时代存在过的记忆啊。”


*重庆鹅岭印刷厂前身是重庆印钞厂,创立于1939年,曾被称为“民国时期的中央银行印钞厂”,专印钞券、税票、邮票等有价证券和政府文件,后转为民用印刷厂。据老人回忆,上世纪50-70年代,重庆但凡是带色的纸片儿,几乎都是从这里印刷出来的。


 李传波后来租下印刷厂年代最久远,也最破旧的两栋楼进行改造。图片来自李传波


但是当李传波想租下这两栋楼时,却并不顺利。


门卫说:“这些都是危楼,马上要拆了,你拿来干啥子嘛!”


好不容易通过门卫找到当时印刷厂的领导,第一天领导在开会,压根连面都没见上。第二天再去,领导一句话把他打发了“不得行,我们这儿马上要拆迁了”。第三天,李传波又去了,对方终于愿意多花一点时间来听他的构想,勉强同意后说了一句“脑壳是不是有问题哦,我给你找个好点儿的楼嘛”。


就这样,李传波拿下了印刷厂院子里年代最久远,也是最破旧的两栋楼。他说:“施工花了三个月,我每天都去盯着,因为真的太喜欢了,那些建筑的表皮、肌理,每一个细节,我怎么看都看不厌。”


“楼里面还有很多遗留下来的家具、办公用品,这些老物件我视如珍宝。还有十几个保险柜,不晓得里面有啥东西,当时工人把工具都整坏了都没有撬开。”


打不开的保险柜,像过去留给现在的一个悬念,也是只有“时间”这个哲学家才开得起的玩笑吧。


 李传波当时改造的印刷厂办公楼。


而李传波改造的这两栋楼正是“鹅岭二厂文创公园”的最早雏形,他也是鹅岭二厂的最早发起者之一。


“当时哪里想过二厂会这么火嘛,只是心中有个执念,一定要为这个城市做点有意思的事”,李传波笑着说,而从开始策划二厂以来,他在鹅岭的办公室就成了川流不息的参观考察之地。


更重要的是,李传波做的这些事,改变了更多老建筑的命运,而他也找到了一直走下去的方向。


 今天的鹅岭二厂。摄影: 羊童©ZIPART


后来李传波又遇到了飞阁,“第一次去,推开大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满屋狼藉,破败不堪,我简直要疯了!”


位于鹅岭公园里的飞阁,抗战时期蒋介石夫妇曾在此居住过半年;后来英国大使卡尔也在此居住达五年;之后的数十年里,这里一直变换着功能,后来一度沦为卖廉价旅游纪念品的地方,因生意不好,被迫撤场。


当李传波看到的时候,飞阁已经空置了几年,几乎没有一面完整的墙面,布满灰尘,根本无从下脚。


*鹅岭公园前身为礼园,也称宜园,系清末重庆商会首届会长富商李耀庭的别墅。清末宣统年间(公元1909-1911年),云南昭通府恩安县盐商李耀庭、四川通省劝业道重庆府劝业员李龢阳父子羡鹅岭之奇美,而在30余亩土地上耗银10万两营造园林,名其曰“宜园”,辛亥革命后改名“礼园”。


 破败不堪的飞阁。


他接手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排危加固,清除不必要的表皮,通过剥离后几十年的装饰,露出飞阁原有的真容。渐渐地,包浆的水磨石地面、原木地板、肌理的墙面,一一露出了当年的痕迹。


李传波说:“我好像什么也没做,唯一做的设计,就是打扫了一次清洁。”因为在他看来,改造老建筑的意义在于,通过建筑的场景和空间,来传承某段过往,“设计不能伪造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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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造后的飞阁。图片来自李传波


就像抗战遗址,若被粉饰一新,任导游讲得声情并茂,游客可能并无太大感触。只有把那些不恰当的装饰扒开,真实的弹孔赫然在目,无需多言,每个人都能想象出当年的枪林弹雨,真切地感受到战争的残酷。

 

回忆是很飘渺的东西,感受这种东西更加微妙而转瞬即逝,而实实在在的建筑,以及历史在它们身上留下的痕迹,让一切有迹可循。


而飞阁呈现后,李传波更明确了自己的“人文自然主义”设计理念:“将历史岁月留给这座城市空间中的文化痕迹,进行重新梳理,存旧迭新。在最老旧的空间中,既保留记忆,也要与当代结合,才能真正传承文化和历史。”



终于走到了北仓


印刷厂和飞阁之后,李传波在寻找一个更能表达自己“社区理想”的地方,终于他找到了江北纺织仓库。


“江北纺织仓库不是一个封闭的厂区,而是一个跟周围居民区共生共融的开放街区,既有历史,又有生活气息”,李传波正是被这一点深深打动。


然而,和所有被废弃的老建筑一样,他眼前的重庆市江北纺织仓库,始建于60年代,已经闲置了十余年,堆满了杂物、垃圾,是一片废墟。


*抗日战争时期,河南“豫丰”、湖北“裕华”等13家大型棉纺厂迁渝,重庆成为战时中国主要纺织基地。90年代末企业改制,主城区仓库失去功能,屡遭拆除,重庆市江北纺织仓库成为所剩不多的工业遗存。


 改造前的江北纺织仓库。


李传波找到江北纺织仓库的管理者,对方看到他的设计概念图,居然不是用来做仓储,而是将老建筑改造成文创园,他们好言相劝:“我们这里不晓得好久要拆迁,说不定你改造好了,又给你拆了哦。”


李传波仍是毫不动摇。


对方犹豫之后问了一句:“你是富二代吗?”


言下之意大概是“你钱多没地方用么?”


李传波当时说:“为这座城市留点文化记忆,做个城市更新的示范,相信政府不会随便拆除的。”


 改造前的江北纺织仓库。


“这里原来是仓库,那个锁头在铁门上磨损出来的痕迹,我看到都疯了!你可以想象一个人从十几岁到退休,每天都要来开锁、关锁”,李传波说。


一个普通人的一生,就在这锁头的一开一关之间流逝了。除了亲人朋友,没有人了解,也没有人在乎他的故事,他隐秘的心事,他的理想和志趣。


当时间再久一点,不再有人能记得他了,留下的或许就只有这铁门上的划痕了。


 如今的北仓文创园。摄影: Icy©ZIP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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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传波拍下的北仓的日常。


也是几番周折,李传波终于拿下了江北纺织仓库的使用权。和之前改造印刷厂和飞阁一样,他仍持着“人文自然主义”的设计理念,最大限度保留老建筑本身的样貌和被时间自然打磨出的痕迹。他说:“时间是最好的设计师。”


 北仓动态效果图。


↕️ 上下滑动查看完整图片   北仓设计图。                         


北仓图书馆是北仓文创园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单体空间,建筑内保留了原始的全木斗拱结构,外墙则保留了厂房最原始的清砖。除了图书馆,李传波还特意留出了一个可以举办各类活动的多功能公共空间,如今也成了重庆重要的文化地标之一。


而廊道上的一片楠竹,以及大面积的落地窗,又让这个空间显得自然通透。如今,北仓图书馆还跟江北区文化馆合作,精挑细选了一些书籍用作公共阅读,供市民借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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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仓图书馆。图片来自李传波


院子另一边的咖啡馆小隐无二,是曾经的纺织厂仓库澡堂,李传波保留了原有建筑的结构和肌理,连旁边那棵树都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小隐无二里,聚集了这座城市里最时髦的年轻人,年轻人和老建筑,形成一种特别有趣的穿越感,我每晚路过,从外往内看,都觉得很美好”,李传波言语间毫不掩饰自己对北仓每个角落的热爱。


 小隐无二。摄影: Icy©ZIPART


李传波又回忆起改造北仓的过程,说:“我们设计前找了很多原来纺织厂的老员工来摆龙门阵,一开始他们也都以为要拆迁,虽然说大家都想住新房子,希望生活越来越好。”


“但是聊着聊着发现他们其实内心深处是不舍的,他们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连哪棵树是哪一年栽的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他们那一代人已经习惯了失去。”


而北仓的可贵之处大概就在于,让越来越多人意识到:发展并不意味着失去,更新也可以很念旧。


 北仓图书馆。摄影: Icy©ZIPART

 北仓文创园里的各色小店。摄影: Icy©ZIPART



后记

 

写这篇稿子的时候,正好王小帅的《地久天长》在柏林电影节大热,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个中国工人家庭的变迁史,也是中国近三十年的变迁史。


王小帅说:“中国人太注重于当下的生活,而往往忘记了停下来,去思考自己正身处的时代洪流。”


李传波大概就是那些选择“停下来”的人,而他的“停顿”换来了一批老建筑的重生,几代人记忆的留存。


城市在更新,人人都在往前冲,但我想总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地久天长的吧。



延伸阅读

 城市里那些还未消失的老地方 



主编  |  牧之

编辑  |  鹤鹤

撰稿  |  鹤鹤

摄影  |  Icy ©ZIPART

            或由李传波提供

设计  |  seal、贵贵 ©ZASHE杂社


档案  |  145

拍摄  |  1901

发布  |  190228

类型  |  文创园区

面积  |  总建筑面积约5000m²

位置  |  重庆市江北区

             观音桥塔坪55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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