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40年的老书店，如何在“最美书店”设计师手下新生？

俞挺：“书店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苏州“最美书店”钟书阁、阿那亚儿童餐厅的设计，真人秀节目《梦想改造家》中“水塔之家”的改造......许多人因此认识了来自上海的建筑师俞挺和他主持的建筑工作室Wutopia Lab。

*2018年，Wutopia Lab获得Architectural Record评选的Design Vanguard。10月，更入选了Archdaily网站评选的全球百大优秀建筑设计事务所。

● 左：阿那亚儿童餐厅，右：水塔之家。

建筑师身份之外，俞挺也是美食家、生活家、业余的历史学家、魔都重度热爱症患者、作家......他热爱读书，也写书（2014年出版《地主杂谈》，2019年出版《上海小吃指南》），还设计了很多书店。

钟书阁、思南书局、朵云书院、扬州慢新华书店、无极书院......以及2019年底刚刚揭幕的湖北省外文书店，每一家书店的设计都融入了他对城市、空间和人的思考，呈现出迥然不同的状态，却同样装进了不同城市独有的精神气质，成为照亮城市的一座灯塔。

● 思南书局。

● 左右滑动查看更多图片  从左到右依次为：西安钟书阁、朵云书院、苏州钟书阁、扬州慢新华书店、无极书院。

就在刚刚过去的2019年底，Wutopia Lab 为湖北省长江传媒集团设计的象征主义建筑——湖北省外文书店，历经2年半设计和建设后终于揭幕。这家诞生于1980年的书店旧貌换新颜，再次成为武汉这座城市的精神象征。

这次，我们跟随俞挺的亲述，一起走进这家40年传奇书店的新生故事。

● 湖北省外文书店一层入口。

*以下为俞挺亲述。

用象征主义重塑象征

中国传统建筑就是一个充满象征，隐喻，预言，寓言，传说和神话以及符咒的符号集。不同的中国人从不同的符号入手来理解建筑，从而建立起了自身，建筑和场所在空间，时间以及记忆和历史的关系和意义。

不过当现代建筑（不仅仅是现代主义建筑）成为主流后，符号变得单薄和稀少，人和建筑的关系也就疏远了。当我调查武汉人对于40年前应改革开放需求而成立的湖北省外文书店的印象时，没有人具体记得它最初的模样。经过数次改建和装修，不少人对书店的记忆产生了时间线上的混淆。

● 80年代的外文书店。

● 改造前的外文书店。

但我仍然会听到“它是灯塔，它是我了解外面世界的窗口，它让我知道山外有山，它是城市之光”。这些运用了象征或者比喻的修辞让我确信湖北省外文书店曾经是武汉的一个文化象征。

我站在中南路上观察着四周从80年代末陆陆续续建设起来的建筑，它们在符号上呈现杂语而意义含混不清晰。这促使我决定用肯定且容易解读的象征主义来重塑湖北省外文书店这个象征，和武汉人重新建立一个文化和记忆的关系。

● 改造后的外文书店。

“山外青山”

我看着夏季的中南路行道树郁郁葱葱，调查报告中所谓“山外有山”的说法如闪电击中我。我决定用穿孔铝板浮雕般创造出层层叠叠的青山，作为行道树的背景以象征意义来突出湖北省外文书店的新生。

外文书店新的外立面也是一种宣言，真实的不真实的山外青山在日益拥挤的中南路的街道上打开了一个麻木于日常而突然看到崭新世界的窗口。

● 外立面。

“光”

青山的立面把中南路的街景和外文书店隔离开来。外文书店成为一个独立于喧嚣商业环境的新世界。这让我们有机会暂时摆脱日常的琐碎，看看我们对大于自我的事物的渴望，探索生命的源泉和死亡本质的欲求，对宇宙中难以言表，不可捉摸的力量的认知。

我们一定会借助书本中的知识帮助我们思考自身和周围世界的联系，去审视那些看上去无法解释的体验。书店就应该是这么一个城市场所，仿佛灯塔照亮我们周遭。所以在这个新世界的中心，任何物质形式都比不上光更能充分表达我们在精神上追求。于是我们创造了一个屋顶开始贯穿楼层直达一楼的光锥。

天气的变化还有时间借助这倾泻而下的光线渗透到书店的各个角落，它是景观，象征了知识，更代表了人类的情感。它在真实的场所中创造了一种不真实的体悟。它是书店的锥体细胞，唤醒了普通人对于空间以及场所的身体意识，从而激发了读者的想象力跳跃。

● 屋顶至一层的光锥。

“生命”

作为神圣空间的光锥用静止和光线，表现了我们享受世俗愉悦和成就，与意识到终将失去这一切的张力，由此激发我们去思考并体悟时间和生命。我们用不同学说、信仰或者研究试图创造一种信心来抵抗在生命深处自遥远祖先无法预测的被猎杀的恐惧。其中最洒脱还是中国人的生命观，所谓万物轮回，终究于“生机”二字。

从屋顶花园到地下室，我在每一层都设置了大小不一的种植区。它们贯穿始终形成了一条绿色的暗线来呼应明亮的光锥。爱因斯坦感慨过“生命脆弱，短暂，充满幻觉”。我们也试图创造转瞬即逝的最大幻觉—永恒来抵抗这种痛苦的领悟。

但从中国人角度看，生命显然是乐观的。每一处在其他人悲观的咏叹中，中国人都能读出对未来的信心。这绿色就象征着生机。这样的世界才是值得我们为之奋斗的。

● 光锥。

创造一个新的时间观

是建筑师的小小野心

我们一度以为时间标尺了万物的死亡，厄运和毁灭。当我们如今的世界被精确的计时器所定义的情况下，每个人对于无法避免地走向终局始终有种读秒的紧迫感和焦虑。

所以我想在外文书店这个世界里创造减慢的时间观来抚慰这种焦虑，这个由外立面激发的想法让外文书店成为“山中一日，世上一年”的具体表达。

读者在书店中陶醉于丰富的阅读，充满温情地赞叹细微的瞬间的当下之美从而满意却暂时忘却时间的飞奔。

书店就是一个世界

“没有谁是一座孤岛，

每本书都是一个世界。”

——《岛上书店》

任何生机勃勃的世界都不会是单一枯燥的简单系统，书店总共1万平米，地下一层，地上七层。光锥是中心，它的四周就是书的世界。

围绕光锥的是书店的核心区，自一楼开始分别是城市艺文客厅，24H书房，童书馆，人文书房和丝路书房，艺术书房和未来书店以及屋顶展示珍稀书籍的藏书阁。

● 左右滑动查看更多图片 1-7层及负一层轴侧图。

核心区两翼是书店衍生的和生活有关的空间，从地下室开始是创意美食，文创，咖啡，生活科技，快餐，绘本馆，才艺培训，茶馆，微型美术馆，展览，古典家具，照相馆，文化餐厅和书画工作室以及一个精致的屋顶园林。

书店是不断成长和更新进击的复杂系统。所以湖北省外文书店不仅仅是个书店，更是个文化文创生活和美学综合体。

● 1F城市文化客厅。

● 1F城市文化客厅山水书架。

● 2F二十四小时书房。

● 4F阶梯讲坛 。

● 5F艺术书房。

● 7F屋顶花园。

造一个世界是一次修炼

我们接手湖北省外文书店的时候发现，它已经经历过不同时期的增建。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需要拆除一部分不够安全的加建，其次是通过加固把不同时期的建筑变成一个坚固的整体。加固也要考虑之后要在核心部位凿开楼板形成光锥的安全性。这是看不见的工作，需要长时间的耐心和细致。

看不见的基础工作还在于清理，增加电梯，如何在消防设施的上让这个80年代的书店达到2019年要求等等。这基本就是一次脱胎换骨的工程。

● 改造历史。

● 光锥剖面。

● 光锥节点。

业主要说服KFC设计的新店招来适应青山的立面，要筛选并要求商户的装修工程符合整个书店的氛围。

建筑师要求现场不断调色和打样来做到最初的设计要求，但还不能超预算，还要保持工期可能。在大家觉得色彩接近要求的时候会被主持建筑师要求继续微调并调整穿孔的尺寸。

当青山展示出微妙的层次的变化后，众人才觉得这所有的坚持都是值得的。造一个世界其实不容易，但坚持下来就是一次修炼。

● 外立面节点。

● 外立面图解 。

“重生的湖北省外文书店

是一个城市的灯塔。”

重生的湖北省外文书店似乎没有沿袭任何旧貌甚至一些形式，它是完全从旧址的基础结构上形成的崭新形象，“需要指出的是，新生的一切并非都比老旧的糟糕”。它继承的是这个场所的精神。它唤醒了回忆，重新成为复兴的武汉的文化灯塔。

“每一本书就是一个世界”。

走进湖北省外文书店，在书的世界打开世界。

● 航拍。

“湖北省外文书店对于我的意义。”

2018年5月2日，我飞去武汉做最后的陈述，因为家里人的病情，让我觉得很艰难。但“我们得去相信。我们时常接受失望，这样我们才能不断地重整旗鼓。”湖北省外文书店和我一样都需要一个契机或者一个奇迹。谢谢业主接受了我的设计并坚定克服了许多困难而将书店呈现出来。

2019年12月18日，我站在光锥之下，“万物皆有罅隙，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鼓舞我创造了精神性的光锥。人生总会遇到僵局，但我们有建筑这个华丽的工具，可以创造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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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utopia Lab建筑事务所

●  Wutopia Lab 两位创始人

     左：俞挺，右：闵而尼

Wutopia Lab，由俞挺和闵而尼于2013年创立于上海，以魔幻现实主义，创造日常奇迹的全球本地化先锋建筑设计事务所。

一筑一事×俞挺

独家专访

Q1：您认为书店是一座城市的灯塔，那么在不同的城市设计书店，作为一个“非本地人”您从何入手？

俞挺：我们在异地设计城市，一般有句台词叫文脉，但这种文脉在建筑学上就沦落于寻找建筑形式的符号。我觉得我们不是不尊重建筑的符号，更重要的是一个非本地人能感受到当地人与众不同的那种气质点。我在武汉做设计，跟武汉的业主聊天，我感受到他们的一种渴望——渴望重塑武汉曾经作为中国重要城市的一种决心和雄心。他们希望让武汉摆脱类似于像三线、二线城市的那种低设计水准。这种勇气和决心，恰就是当年武汉开埠的那种状态，所以设计的文脉不是从建筑形式去做，是从这个城市在这个时间段里的城市精神去着手，这才是最重要的。

Q2：这不是您初次设计与阅读有关的空间，和以往的书店设计相比，湖北省外文书店的设计有何不同或创新之处？

俞挺：第一，它规模巨大，接近1万平米。第二，它事实上是一个微型文化综合体，它复合了跟书店衍生品和生活方式有关的不同行业。第三，创新之处在于我如何发现城市精神，以象征主义的方式去切入，在庸常的街景当中去嵌入一个有辨识度的立面，这个立面做到了象征主义抽象与具象的微妙平衡，易于解读但又不是直接的拟物，更重要的是类比，创造了一个结构性的举动，就是光锥。

Q3：您在湖北省外文书店空间内创造了一种“减慢的时间观”，以实现“山中一日，世上一年”的阅读体验，是通过怎样的设计来实现的？

俞挺：所谓减慢的时间观，是通过你在空间的设置当中，避免一览无余，避免让人无法停留。你在每个楼层之间都形成一个系列剧，这些系列剧跟你的人生、跟你的惊喜、跟你的情绪、跟你的景观、跟你生活的一部分都有关系。每个空间都可以减缓你的时间，每个空间都可以减缓你通过空间的速度，因为制造了不同的场景，不同的空间，有的像迷宫，有的像梦境。但是这是一个常规的，类似于园林的那种灵感，而我们更重要的是要创造这样的空间，因为整个书店是内向型的，他要面对光锥，光锥从光线洒下来的时候会削弱大家对整个空间的存在感，以及对场地的辨识度。这样子的话，就会产生和室外精确读点的时间不一样的感受。

Q4：如果说设计一个书店是创造了一个世界，那您认为建筑师可以赋予它哪些要素？为什么？

俞挺：如果书店是一个世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世界，你可以赋予它各种描述，如神圣空间、生活空间，它也可以是一个城市、树林、宇宙，你只要将你的生活或者你感知的世界浓缩、提炼、抽象地放进去，就可以了。这些跟建筑学有关吗？很多人认为没关，仿佛这些东西不够理性，但事实上它们跟建筑学有关，因为你看到的斗拱、彩画、柱头，无一不是从自然界得来的灵感，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可以将自然界里看到的东西抽象起来，在这里创造一个世界，它不需要全部，但它是属于你自己的。

Q5：您爱读书，也写书，在您的设计解读中，引用了《岛上书店》中的“没有谁是一座孤岛，每本书都是一个世界。”那么阅读对您的设计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您最近爱读的一本书是？简单给大家推荐一下吧。

俞挺：阅读告诉我，我所有的讲述就产生了我的设计，我设计的过程以及设计空间的布局，其实就是一个小说或者电影的结构，它就是一个剧本。这个剧本催生了我设计的最终形象，空间和空间之间的联系，以及细部上的处理。我最近最爱读的一本书是《文学的40堂公开课》，关于文学史，它在告诉你如何通过理解文学家，去解读权势创造世界过程当中的手法和想法。它可以用来借鉴，我们作为建筑师用建筑手段去创造，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architecture也是fi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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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信息

项目名称：湖北省外文书店改造

设计公司：Wutopia Lab

主持建筑师：俞挺，闵而尼

项目建筑师：林晨（项目经理：濮圣睿）

设计团队：吕杰，王磊，卢丽媛，王成，

朱剑鸣，冯岩岩，顾祎宁（实习）

设计咨询：TOPOS DESIGN

结构设计顾问：和作结构建筑研究所（张准，陈学剑）

照明设计顾问：张宸露，蔡明洁

商业策划顾问：缪萌，杨佳欣，吴玲惠，邹牧彤

建筑摄影：CreatAR Images

业主单位：湖北长江出版传媒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湖北省新华书店（集团）有限公司

施工单位：江西建工集团第三建筑有限公司

建筑面积：9506㎡

项目地址：中国，湖北省，武汉市

设计时间：2017.11至2018.11

施工时间：2018.11至2019.12

延伸阅读

那些值得一去再去的书店～

主编  |  牧之、鹤鹤

编辑  |  忧忧

撰稿  |  Wutopia Lab

校对  |  晚九

摄影  |  由Wutopia Lab提供

设计  |  三金©ZASHE杂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