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轮到年轻人来做了吗？
越来越多年轻人有类似经历：90后的周航与代佳林为爷爷奶奶找不到养老院；Summer定居成都，父母却远在甘肃老家，很难照应；阿支的爷爷在社区下象棋，才意外被其他老人发现了脑梗的隐患；小红书调研：老年人的居家空间和活动场所缺乏设计和人文关怀，成为普遍。
一部分年轻人率先开始关注和参与“养老”，开设“无龄化”养老院、推动社区老年友好、用设计提升老年人居住和活动空间的质量……在备受关注的养老议题下，年轻一代懂老年人吗？他们能改变什么？
现象 PHENOMENON
首漾、Summer、阿支、小红书的“养老实验”
#生长力
什么是“无龄化养老”？
或许从最开始仅仅是源自自身的焦虑，希望能解决长辈找到合适养老院的难题，同时也满足今后自己养老的安全感。在前方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自2018年始，27岁的周航与代佳林不断摸索传统的养老院运营模式，在雅安规划落地首漾（So Young）养老院，在专业医疗团队的基础保证上进行创新，带领许多年轻员工们“涌入”养老行业。
首漾所期待的无龄化社会是包容的、开放的，是不被年龄、行业限制的，希望年轻人和中老年人一起来重新定义“养老”，模糊“年龄”的界限，构建一个无龄化的社区。
无龄化，是在使年长之人保持更年轻的心态，同时让年轻之人更深入地了解老年生活，以消除两者之间的隔阂，缓和代际矛盾的理念。
首漾养老院的VI设计 / 图源首漾
为了更紧密搭建代际桥梁，首漾推出了“青年驻地计划”，无论是怀揣艺术梦想的创作者，还是那些渴望短暂逃离现实、寻求心灵慰藉的年轻人，都可以来首漾进行创作与“养老”。
涂鸦，这个似乎和老年群体“八杆子打不到一撇”的街头创作方式，也在首漾产生了融合和碰撞。
受首漾邀请，涂鸦写手dog（艺名）来此进行涂鸦创作，平时“吊儿郎当”的小伙子在此时却变得格外“乖”，每天被老人夸赞和拍照已成为常态。
由于担心喷漆的味道会影响老人生活，dog每天特意在半夜才开始进行绘制。“他从小也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他说‘gai娃’只是他的保护色，而在首漾的院子里，他得到了足够的尊重。”周航解释道。
涂鸦写手dog与首漾养老院的老人在涂鸦作品前进行合影。 / 图源首漾
为了让更多观众引发“当自己老了之后该怎么办”的思考与想象，首漾常常在成都、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举办展览，于人群密集的场所展开话题讨论，用轻松幽默的形式展现了养老院的“无龄化”状态。
首漾《养老院使用新指南》创意海报，除了日常的基础护理，老人们更是一同拍摄时尚大片、举办艺术展览、K歌跳舞、变装狂欢……展现出活力四溢的晚年生活。 / 图源首漾
2022年，周航和佳林出于对老年群体文化层面构建的长线计划，决定退出雅安的养老机构，并在有限的资源和能力范围内进行了最大程度的创新尝试。
如今，新的养老院已经规划迁移到一个离城市更近的新位置，这个选址颇具深意——它不仅连接了乡村与城市，还融合了人与自然，更搭建了年轻人与老年人之间的桥梁。
然而，由于改造费用远远超出了周航和佳林的预期，因此新的养老院目前仍处于新一阶段的摸索状态。
养老院新址（暂未开放）为四合院式的老建筑，室外环境与建筑体比例大概为1:2，更适合患有阿尔兹海默症老人进行居住。但由于建筑评级为“E“，因此基本需要拆除重建。 / 图源首漾
尽管实体养老院项目目前尚待确定，但首漾并未因此停下传递“无龄感”生活理念的步伐。2023年8月，首漾开始打造“环游退休坞”，将环游艺术生活节游牧在国内不同的养老机构中，让不能出来旅行的老人也可以在养老机构里感受到跨越代际的生活空间。
“环游退休坞”的第一站“停靠”在北京悦之府国际退休村，相较于雅安养老机构的老年群体，北京的老年群体的思想或许会更开放多元。有从航天部退休的老干部，有六几年从南开大学毕业的老学者，还有70年代被派到苏联去学习的老同志，“环游退休坞”对于他们来讲简直就是“放飞自我”的舞台。
在“环游退休坞”中“放飞自我”的老人们。 / 图源首漾
与此同时，参与“环游退休坞”的艺术青年文露璇，还特别为老人们精心策划举办了一场漫画展。
这些漫画故事的素材，既源于首漾团队在悦之府对居民们的采访，也融入了他们在首漾养老院与老人们共同度过的日常生活点滴。
“衰老并不可怕，我们希望赋予它更多彩色的可能性。让老年人融入社会生活，让年轻人不再惧怕老去。”
其中有一位老人，由于平时长时间坐轮椅，因此比较厌恶被拍摄照片。于是，小文便为他花了一幅站立的形象，老人非常高兴，坚持站起来与自己的漫画形象进行合影。
“环游退休坞”漫画展吸引了许多老年人纷纷寻觅自己的“影子”。 / 图源首漾
此外，首漾还别出心裁地推出了“扁桌会议”，这与传统刻板、正式的“圆桌会议”模式不同，
“扁桌”象征着开放与包容，强调每个人的参与感与平等性——“扁桌不比圆桌小，人人都能上桌”。
“扁桌会议”横跨了养老、艺术、传播、社区居民生活等多个维度，邀请来自不同领域、不同年龄层的朋友共同交流，大家可以自由地踱步、观察、提问和质疑。
文露璇在“扁桌会议”上还向老人询问了对本次漫画墙的看法，一位爷爷说小文的漫画让他们忘了烦恼，给他们带来快乐。另外一位爷爷还因为小文没有考上理想的学校央美而“义愤填膺”，直呼“这是央美的损失”，为小文带来了极大的温暖与信心。
他们对年轻作者的创作给予了极大的鼓励与认可，这种真挚的情感交流也成为了两代人之间相互治愈的过程。
“扁桌会议”汇聚了不同年龄段、不同地区、不同行业的人群，聊艺术、谈养老，畅想未来…… / 图源首漾
“长久以来，我们似乎走进了一个思维误区，总是以年轻人的视角去规划老人的生活，强调帮助他们‘年轻化’。然而，我们忽略了老人们自身拥有的丰富阅历和独特魅力。
我们追求的，不是以帮扶者的姿态去对待老人，而是与老人真诚沟通，和他们‘一起玩’。
或许有人会觉得‘一起玩’只是表面的噱头，缺乏实质性的意义。但试想，如果我们能放下年龄的桎梏，或许会发现，与老人相处竟能如此愉悦和充实。正如漫画中所描绘的那样：‘比起别人追问我的年纪，我更期待有人愿意与我一同分享生活的点滴。’
未来的世界不应该只由年轻人的一腔热血来定义，它更需要年轻人和老年人携手共创。”
重阳爬梯
环游退休坞联合新世相在THE BOX 朝外举办了一场与众不同的重阳开运派对。不同年龄段的游客在涂鸦墙上许下心愿，祈祷更多重阳好运，在创新庆祝形式的同时焕发传统节日的生机与活力，带给年轻人自定义节日和生活的勇气与从容，让不同代际的人群共同体验一次快乐的重阳节。 / 图源首漾
而在今年，首漾将开始深耕老年群体的环线轮游项目，环线轮游不仅注重适老化居住环境的打造和24小时医疗保障，更让游轮的“慢”节奏与老年群体的步伐相得益彰，并安排青年群体作为领航员，在多个沿江城市间悠闲穿梭游览，持续探索更加代际共融的社交场景。
除此之外，周航与佳林一反年龄焦虑，将在今年发布一本正式出版物，展示了年轻人对“老”的理解。并采用纪实叙述和IP漫画相配合的“无龄化”排版设计，适应当下全年龄段的读者，吸引让更多不同年龄段的人积极探索养老新模式。
如何激活老年公共生活？
与首漾打造的群体氛围相似，玉林片区的老年人们也以其独特的方式展示着生命和社区的活力。
玉林片区老龄化程度较高，每天下午的广场上，老年人活动丰富多彩，他们或围坐竹椅闲话家常，或挥拍击球锻炼身体，还有穿着时髦的老者弹奏贝斯……老年人同样拥有充实的精神生活和丰富的公共活动。
玉林社区中充满活力的老人们。 / 图源Summer
对长期扎根于玉林片区Summer和阿支而言，日常工作的重要部分之一，就是与老年人共同开展活动。
身为“异乡人”的Summer，她的父母此刻正安居于遥远的甘肃老家。每当Summer回到甘肃，她都会深切地体会到父母在现有生活空间与环境中所受到的局限。
老年群体常常在快速发展的数字时代中感到迷茫和无助，他们被困于日益扩大的数字鸿沟之中，而孩子却是父母一代人与快速发展的社会保持联系的重要桥梁。
Summer在成功教授父母使用网络电视后高兴地发了朋友圈。 / 图源Summer
因此，每次Summer回甘肃时，总会耐心地教导父母如何使用智能设备，让他们也能跟上这个时代的步伐。正因如此，Summer去年在成都玉林社区发起了发起了很多与老人相关的活动，比如教授老人使用手机等。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Summer希望能够通过这样的努力影响更多年轻人，让他们成为链接老人与快速发展的社会的桥梁。同时也希望家乡也能有像自己一样的年轻人，能够在Summer父母需要帮助时给予援手。
社工Summer发起的与老年人有关的社区活动现场。 / 图源Summer
同样，社区工作者阿支也是由于外公的原因，在央美艺术学历毕业后，从艺术领域转型投身社区营造工作，专注于研究和关心认知障碍老人。
“当时外公时不时会面部抽搐，我们也以为是老毛病帕金森发作，直到外公在社区里和其他一位曾经是医生的老人一起下象棋时，对方提醒我们可能会是脑梗，我们才进行了及时的治疗，所以那时我才突然意识到了：
社区，这个由无数独立个体交织而成的网络，不仅是人们生活的空间，更是相互交流的平台。”
作为老年社区的“热门单品”——麻将，成为了阿支与社区老人们进行互动的主要媒介。
阿支自制了一辆麻将车，带着老人穿梭城市，一同去找想要去打麻将的伙伴。/ 图源阿支
阿支在麻将馆输了300块钱，但也因此与打麻将的老人结缘，并邀请他们的家人通过绘画的形式互相交换记忆。/ 图源阿支
由于老年群体的空闲时间相对于其他群体较多，因此也是使用社区广场公共设施的主力军。社区的建设重点并不在于外观美丽，而是在社区工作者的沟通和适老化设施的更新下，让社区的环境更适宜居民的活动。
例如大城小村，在发现永丰社区居民大多是60岁以上的老人后，他们将街道进行了微更新，拆除原本杂乱的自家花园，增加社区共享通道；增强街道功能，增加休憩、集会等公共空间，增加居民社交粘性……
被改造后的永丰社区 / 图源大城小村
对于社区营造中的老年生活构建，Summer和阿支对未来抱有期待，“倘若我们能够共同推动社区养老环境的营造与改善，那么当我们步入晚年时，或许也能够迎来一个更加完善的养老环境。”
老年居家友好指南
机构养老固然是一种选择，但其背后所需的经济支撑对于许多人来说是一个不小的门槛。在我国，超过60岁的老年人口已经攀升至2.64亿，其中约占总数的90%都倾向于在家中安度晚年。
由于部分老年人身体机能逐渐衰退，且居住于尚未进行适老化改造的住所，这增加了他们发生意外的潜在风险，适老化设施的改造工作亟需专业群体的参与和支持。
在是枝裕和导演的《步履不停》电影中，主角良多回到父母家中，要把西瓜拿到浴室泡在冰水里，他看到了角落破碎但还没来得及修补的瓷砖，以及浴缸旁边新安装的老年扶手。/ 图源电影《步履不停》
对此，小红书团队由思申作为负责人牵头于去年重阳节发起了“老年居家指南”项目，并联合淮海中路街道，对整个街区进行了适老化改造，将公共区域翻新为“老年友好型社区”，满足老年人的情感需求，帮助他们重新建立起与家人及社区的联系：
将肉店、菜店和水果店的店铺内均进行动线调整，阶梯改缓坡，增强照明；在社区食堂內预留轮椅行动空间，适老化改造卫生间，老年就餐可享受折扣优惠；在老人必经之路加装扶手和电梯；
居民楼下打造“围炉茶话”小天地，聊天扩展交际圈；街区布置适老化产品微型展览，走过路过了解老年居家好物；设置老年友好快闪亭，加大字体的《老年居家友好指南》大报纸，全是干活满满的适老化改造tips，限时免费领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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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贴在淮海中路街道的海报 / 图源小红书
不仅如此，小红书还特别邀请了2位家居博主帮助83岁老人陆叔完成了一次专业的适老化家居改造，将室内动线进行优化，并对房间进行收纳整理。
两人根据老人的需求进行适老化家具的改造与安装，将老人与子女的物品进行分开收纳，清除了玄关的杂物，安装开放收纳柜、感应灯、床边扶手、卫生间扶手与浴室防滑垫，让物品更加有序，把家改造成更安心、舒适，更适合老年人生活的环境。
然而，这一进程并非如思申预期般顺利无阻，许多老年人并不希望有外来人士涉足他们的家，
他们对于安装老年扶手持有抵触心理，认为这是宣告自己衰老的标志。
小红书博主在陆叔家里根据老人的需求进行适老化家具的改造与安装。 / 视频源小红书
“如今老年群体的受关注度还是比较低，上海的淮海中路街道如同成都玉林一般，也是老年群体居多的社区，我们还联合街道为100户老人送去安心扶手，不过其实对于适老化改造而言，决定的话语权更多在子女身上。”思申说。
小红书作为内容平台，许多年轻人在这里分享生活方式，“老年居家生活指南”项目的线上传播也为更多的年轻“网上邻居”上了一堂“老年课”，再创造更多更好的适老化改造。
而在线下发布的图文大字版《老年居家生活指南》，通过寓教于乐的方式普及适老化改造的关键知识，也能让更多的老年人能“看清”指南，让更多年轻人“看见”困境。
《老年居家友好指南》设计/ 图源小红书
再度观察已步入老龄化社会的日本，在其略为成熟的养老体系之外，它们的适老化产品设计同样值得借鉴。诸如无需费力跨入的浴缸、针对老年听力特点设计的曲面发声音响、以及操作简便的万能遥控器等，为老年群体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不仅如此，日本商场中的便民设计更是全龄化考虑。随处可见的热水供应区，让老年人能够随时享用热水；低高度的长椅则方便他们随时坐下休息，无需担心起身困难；辅助上下楼的人性化扶手扶梯，能够提供上楼辅助前进的拉力和下楼行走的支撑力……
日本关于扶手扶梯的人性化设计，这种把手是专门设置给脚力或者平衡感较差的人使用，例如膝关节退化的年长者或走路不稳的痛风患者。 / 图源网络
年轻人关注养老问题既是对当前社会需求的敏锐洞察，也是对自我未来生活的深远忧虑。在养老话题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老人，还有年轻人；老年人不想一直“被照顾”，年轻人也想做出改变；不是个体身份的单向“帮扶”，而是代际间的双向奔赴。一筑一事
编者后记
这是安装在首漾第二届“朝花夕拾”展览的镜子，上面用彩色笔写着“距离退休还有？！天”，吸引了许多人前来拍照打卡。老年生活就像一座围墙，没有退休的人想进去，退休的人想出来。
我的本科第二学位毕业论文围绕着“老年人的数字鸿沟”话题展开论述。我时常在想，年轻人有时候还会因为复杂的app操作界面而抓耳挠腮，那么老年群体呢？他们自己能够独立完成这些复杂的流程吗？
医院的线上挂号、签到流程有时候连我弄不清楚，作为就医需求旺盛的老年人又该怎么办呢？希望在我年迈的时候，也会有一群年轻人愿意教授我在日新月异时代下的新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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