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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蒙:透过玻璃看世界

韩哈哈 北京青年周刊 2022-01-08



2008年,在旧金山笛洋美术馆看到戴尔·奇胡利的作品时,杜蒙的第一反应是:好神奇,“那个材质折射出来的光影,像是来自外星球那样神秘”。

杜蒙向往这种光影、造型和空间之间共生、变幻的感觉。那时她正在犹豫未来的路。她是以优异成绩从美院的视觉传达专业毕业的,但她又真的“特别讨厌电脑”。

她上学的时候,学校用的还是体积庞大的台式电脑,她们一整栋楼——底下的设计学院、上面的建筑学院——几乎是要依靠电脑过活。有一年毕设时间,学校突然停了电,“就那一瞬间,整栋楼发出了特别巨大的哀嚎”,这成为本科学习阶段留在她心里的很好笑的一幕。

她那时已经对那些需要亲自上手处理的材料产生兴趣,她选修了版画系的石版课,比起强调高精度的平面设计,这些略显粗糙的接触让她开心又放松。

这种状况下遇到的陈列着玻璃艺术作品的展会成为一针催化剂:行程结束,杜蒙在北京的家里做了许多检索工作,发现很多她欣赏的艺术家都曾创作过玻璃作品,她产生了探究的兴趣,她去有玻璃艺术研究生专业的各个学校官网搜索,老师的作品、毕业生的作品,遇到喜欢的就投递申请。2010年,她收到美国罗切斯特理工学院玻璃专业的offer,成为该专业硕士学位第一位中国学生。


玻璃艺术不像平面设计,碳基大脑加一台电脑就能完成,它是手工艺里最难上手的门类之一。首先玻璃很烫,热的时候,人不可能用手去接触它,因此必须习惯用工具去工作,光这点就很容易让初学者打退堂鼓,再者,它对创作者有很高的技术要求。

最常用的技术是铸造和吹制,铸造稍好一些,有点类似陶瓷的制作过程,但远比陶瓷麻烦,需要捏泥、灌蜡、烧制、倒模等等;吹制就难了,制作者需手持一条长约1.5米的空心铁管,铁管一端从熔炉中蘸取玻璃液(挑料),另一端下嘴吹,玻璃液大概在1300摄氏度左右,这个过程非常非常快,只有具备丰富的实操经验,才能在创作中游刃有余。

但杜蒙修行玻璃艺术的顺序和其他学生不同,她完美错过了本科的地基阶段。一开始,她跟不上老师的节奏,她的研究生同学、甚至连本科大二大三的学生见了她都能说她,“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他们本科就读了这个专业嘛,大家用了四年研究这个材料本身,分析它的历史啊、艺术价值啊,那是非常严格的技术训练。”杜蒙没有这个训练,她脑中空有无数个想法,一到上手,全全落空。

还有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崩溃时刻。吹制课程,作品体量大,需要大家互为助手、协作完成,这一次,杜蒙的工作是用木板隔开几百度的吹杆和这位正在吹制玻璃的同学的胳膊,但她失误了。“挡歪了,胳膊那没挡全,还不小心挡着她眼睛了,她一下没倒腾过来,作品掉地上,碎了。”

功亏一篑 ,同学难以接受,说了激烈的话,杜蒙感到抱歉,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补救,她只是听完,然后默默去走廊上哭。

她从杂七杂八的工作开始了解玻璃。20多公斤一袋的玻璃料,推车里一次拉8袋,再用铁锹铲进1300多度的窑炉。窑炉和烧制工具通常大几百度,一个不小心就是一道疤,杜蒙说,这么多年下来,我觉得我的愈合能力都变强了。


她虚心地接受了这个过程。“就像打游戏一样,新手村的人可以一起成长,但是王者是不愿意带青铜的。”

那段时间,杜蒙一个人躲在铸造工作室,做了很多小的人像,他们都闭着眼睛、低着头,一副不愿意跟别人讲话的样子。那正是杜蒙当时的状态,后来在这些小人儿的基础上,她做出了玻璃作品《消逝》。

同时,杜蒙开始精修技艺,蹭小她几级的本科同学们的课,抢着去第一排,看老师的手的位置,学习一个有经验的手应该怎么发力、怎么转动、怎么拿起工具和放下工具。“到最后,老师都会主动点我们几个,说你们靠前点,看得更清楚。”

她感觉到自己的进步:她逐渐把更多脑洞变为现实。

她的毕业作品展览共7组作品,《九月到四月2》《消失的风景1&2》《流动的风景》《白》《晓》《断章》与《念》,离开故土,反倒更明白如何表达故土,杜蒙以回忆为灵感,用玻璃展示着老北京概念的变迁。这个系列受到了师生的一致认可。

《白》,玻璃,综合材料,茶,摄影:Elizabeth Torgerson-Lamark
©杜蒙 致谢否画廊

之后几年,杜蒙在美国留校做艺术驻地和助理教授。当时,她家旁边有一个高地公园,杜蒙每个月从那里挑一块石头回家,攒了一年,12块石头,加上玻璃、茶、铁、银箔,吹制出了《高地回声》这个系列的作品。

杜蒙介绍,材质的融合,是她仅有的未经本科训练的好处,“我们好多同学,他们从本科就开始研究玻璃,又因为喜欢玻璃,研究生才来继续探索它,很多人完全依赖玻璃与玻璃的碰撞,不太愿意尝试别的材料,坚持用玻璃这一种材质去表达所有的主题,我这方面的顾虑会少很多,如果我觉得玻璃的感觉对,那就玻璃,如果木头对,就是木头,没有那么多限制。”

《高地回声》,2015,玻璃、石头、茶、铁、银箔,摄影:Elizabeth Torgerson-Lamark
©杜蒙

2016年,《高地回声》为杜蒙拿下日本金泽国际玻璃艺术大赏优秀奖。创作很孤独,这次获奖帮助杜蒙,正视自己作为一个艺术家的身份,或者说用玻璃这个材料讲故事的人。

玻璃是个充满戏剧性的材料,玻璃作品在做出来之前要经历很多次失败,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意外状况,好多艺术家不能接受实际出炉的产品和自己的预想有偏差,“好多都一出炉,看一眼后直接砸了”。杜蒙觉得心疼,她要把裂纹当做思路,想想这个作品是否还能继续。听起来,这似乎和她那段不容易的求学之路形成互文:不完美是她最真实、最长期的状态,杜蒙需要面对这种不完美,需要去寻找解决方案,而不是把它砸碎。


玻璃是易碎的材质,但当它成为一种艺术材料语言,它就可以完成最坚固、最有力的表达。2018年,杜蒙在上海玻璃博物馆举办了国内首场个展《间》,她将视野从个人情感聚焦到更广泛的受众,她探寻现代社会中的隐形隔阂。

她喜欢艺术家安·汉密尔顿(Ann Hamilton)在纽约公园大道军械库创作过的这样一个装置:巨大的白色丝绸从天花板上垂下,上端的绳索交织连接了十几架秋千,人荡起秋千,秋千拉动绳索,人动,秋千动,绳索也牵引着丝绸,像白色波浪般滚动。

某种程度上,杜蒙做着相似的事,她将金工、速写、插画等技艺和手法,将石头、铁、假珍珠、塑料甚至是茶,都融进玻璃的创作中,在自己的作品里融合自己对生活的独特感悟。

《你是否读出了我的世界 No.8》,2017,玻璃,综合材料,摄影:徐徵明
©杜蒙 致谢上海玻璃博物馆和否画廊

越探索,杜蒙就越喜欢玻璃,她说,这就是她想要的气质,是她想要她作品传达出的感受,那感觉介于真和假、虚跟实之间,像一个残影。“每当有人告诉我,她通过我的作品寻回了曾经的记忆,或是他们感受到了一种细腻的感情,我就会觉得,能够用玻璃这样一种充满灵性、坚韧又脆弱的材料去创作真是太好了。”

作为创作者,杜蒙想要以玻璃为媒介,捕捉这样的瞬间,将一个个故事以叙事的形式记录下来,并还给它应属于自己的安宁。

将退火之后的玻璃从石膏中取出时,它的表面还留有一种经受过时间与温度历炼后褪去的温和感。时而柔软时而脆弱,却坚韧地存在于自然界之中。光线透过玻璃折射出来,就像是凝固的瞬间与封存的记忆再次被唤醒。“我想,这就算是我对自己,对周围的人,环境,以及我所经历过的生活的一种真诚的回馈。”

杜蒙,《敬望安好》,2019,玻璃,铜箔,20.5 x 0.5 x 15.4 cm,摄影:林沛超 
©杜蒙,致谢否画廊


 
玻璃是不给人
从头开始的机会的


Q 玻璃听话吗?它的脾气是烈还是柔?
A 它有记忆力,而且特别记仇。比如说,吹玻璃的时候不小心吹裂了,即便可以通过再次高温加热把它完全融化成液体,你还是能看到它产生了一个小小的裂纹,透明的还好一点,要用了颜色,就会很明显地看到那一块的颜色更深。

Q 会产生裂纹,所以这个过程实际上是完全不可逆的?
A 对,玻璃是不给人从头开始的机会的。

Q 目前国际上玻璃艺术发展最好的国家有哪些?
A 其实各个国家不太一样,而且每个国家的大环境对艺术家的影响还是挺大的,美国那边比较开放,他们把很多高科技的东西融进艺术里,整体是工业上完成度很高、很融合的氛围,而日本的艺术家会更注重材质本身,他们就称呼自己为玻璃艺术家,强调把自己最喜欢的语言用到极致,沿着一条线一直往下走。

Q 你在不同国家看到人们的不同的工作方式,这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A 我会吸收我认为对自己创作有意义的东西。在日本,我会觉得跟他们一起工作特别舒服,因为他们很尊重彼此,又很尊重材料,整个的工作环境都很好,在美国你就能感受到更多的热情,能真心地感到对这个事情大家是真的非常投入。从2016年回国之后,每年大概都有1/4~1/3的时间我是在外头,我还挺喜欢这样的工作状态的,因为长时间在一个地方呆着,我会慢慢丧失创作的热情,我需要被不同的风景刺激。

Q 戴尔·奇胡利的展览是你入行的重要原因,你因为他的作品欣赏这个材质,但你们的风格差距很大。
A 是的。对外行来说,戴尔·奇胡利的作品非常抓眼球,它们太张扬了,但正是这个张扬,才明确传达了“这是玻璃媒介”这个信息,他确实把很多门外汉都领进门来,即使我们现在在做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作品。

《从前有个故事…》,2017,玻璃,综合材料,摄影:徐徵明
©杜蒙


坚持做有趣的事
能让世界变美好


Q 你创作的灵感来自于什么?
A 我特别喜欢逛旧货市场,喜欢看以前人们用过的各种各样的东西,衣服也好工具也好。最近我对园艺特上头,未来我可能会慢慢做一系列跟植物有关的作品。

Q 谁带给你艺术启发?
A 女性艺术家通常会给我更多感动和启发,我很喜欢奇奇·史密斯(Kiki Smith)和安·汉密尔顿(Ann Hamilton)。她们的作品都有那种女生才能注意到的细腻。

Q 在博物馆做展览和画廊做展览有区别吗?
A 有,你面对的受众其实是不一样的。来画廊,大家肯定是喜欢艺术或对你的作品感兴趣的,但博物馆里更多是类似亲子活动、校园活动这些,大人陪孩子过来。因为我自己最初对玻璃感兴趣就因为在博物馆里看了一件作品嘛,我希望自己也能做到这样一种传达,就不是一定要告诉孩子我这个作品怎么样、你得从这个作品里学到什么,但如果孩子们看完这个以后,会觉得你为什么做的跟别人不一样,你为什么这么做,有产生疑问,我觉得就挺好的,所以我选择的创作主题会更和大家共识的东西有关,比如老房子里面的花砖、鸽子,没有那么多的私密性。

Q 学玻璃的过程很苦。你受过很多伤、作品被快递打碎过。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A 我现在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坚持下来了,可能真是轴吧,我妈说人家朝着南墙撞两下就回来了,你好,你撞完了还给垒两块砖。(笑)

Q 到目前为止,有没有哪个人评价过你或者你的作品,被你深深记在心里的?
A 前段时间做展览的时候,当时有个外国人说,你这么年轻,为什么你的作品都这么忧伤呢?当时就觉得被看透了,我回复说,确实,我觉得我好像每次做作品的时候都是心情不太好的时候,需要找一个方式去抒发,我总是以化解它们为原因,去创作作品。

《ONE DAY 1-5/一日1-5》,2016,玻璃,茶,石粉土,摄影:Elizabeth Torgerson-Lamark
©杜蒙 致谢否画廊

Q 你认为如何对普通大众(特别是年轻人)进行艺术的普及和推广?
A 坚持做有趣的、能让这个世界变得美好一点的事。

Q 除了制作玻璃,你有其他爱好或者活动吗?
A 其实我对很多事情都挺感兴趣的,特别是动手的那些,我觉得它们之间是相通的。当然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最大的乐趣还是到处去旅游。


为自己的选择付出行动
不畏惧失败


Q 2020年,你要送给祖国什么祝福?
A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Q 作为新时代的“追梦人”,你是怎样理解“追梦”的?
A 抱着更开放和包容的心态去面对不同的风景和环境,为自己的选择付出行动,不畏惧失败。

Q 面对追梦道路上的困难,你是怎样应对挑战的?
A 与材料共事是可以从中体会到不一样的感悟以及自然的力量的,虽然经常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和问题,但顺其自然,总会找到最适合的解决方法。甚至是收获到一份意外惊喜。

 
文 编辑 韩哈哈
摄影 李英武
图片编辑 刘艺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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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10月22日  杜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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