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12年对人世戏谑的摹写，12年与人世友爱的约定

上图：

黄永玉先生为“十二个十二个月”展览手写请柬

下图：

黄永玉先生在2017年1月18日国博举办的媒体说明会上

去北京看国博的“十二个十二个月——黄永玉生肖画展”，第一次知道，黄永玉先生除创作了两轮猴年生肖邮票外，本来还有可能创作狗年生肖邮票的。

原来，2006丙戌年来到之前，中国邮票总公司已邀请黄永玉先生创作狗年生肖邮票。与狗做了一辈子朋友的黄先生，以狗的一个特征性动作（撒尿），创作了一幅简洁有神的“狗票”，却未获理解和通过，而他也不肯迁就易稿，于是，没有面世。

这只没有印在邮票上的“自在狗”（下图），却开启了另外一个延续12年的创作系列。从2006年(丙戌，狗年)开始到2017年(丁酉，鸡年)的12年间，黄永玉先生每年在新年到来之前都以生肖为题材画12张画，另外加上扉页和封面，自行刊印一本挂历，寄给各位朋友作为一份新年礼物。12年，共168幅画，尽在这个展览中。

上两图为鸡年挂历的封面与其中一画作

“时间是那么地飞快流逝，眼看我画完了足足十二年的生肖月历。人，究竟还是老了，九十二岁的人再挺也挺不到哪里去了。人问我，以后还画不画生肖月历？回答曰：不画了！”

问这话的人有点多余。好不容易完满了一轮，再画，何必？12年的时间不算长吗？以一个人的创作耐心来论，相当长了。国博原副馆长陈履生说：很多画家为了新年，或为了某人的生日（尤其是本命年）之请，都画过生肖中的某种动物，也有画过全套的，但不多；能够坚持画十二年的十二个月的，古今中外可能只有黄先生一人。

因黄永玉先生的“无愁河”，我2010年与他相识。2011年春节便得到黄先生寄赠的兔年挂历，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生肖挂历。封面上一个红彤彤的小胖丫头，指着自己的脸蛋，含着一丝可爱的羞涩说：“我属兔。”

喜洋洋地翻开，却吃了一惊，里面的兔子各式各样，却大多离“可爱”差十万八千里，竟有不少显得贪、肥、昏聩的，红红的眼睛像失性的酒鬼，如那个说“我不吃窝边草吃什么？”的霸道的肥兔子，还有月宫里捣药的玉兔，说的竟是：“月亮上造假药最安全！”低眉顺眼的“守株待兔”之“兔”，虽令人哀其弱小，也仍让人有些不屑于其奴性。

有一个面容清秀的兔子，却柱着拐杖，旁边配的文字是：“唉，又受伤了。运动员们，爱惜身体啊！”联想那一年刘翔的因伤退赛，这是老人对运动健儿的感叹与温情。还有在“鸡兔同笼”里那个摁计算器的兔子，其昏乱会令所有被数学苦恼过的人失笑……结果呢，弄得我这个俗人，只愿把这个挂历的封面在墙上挂着，不揭开。我把这心思跟黄先生说了以后，黄先生还有一阵诚恳的不安，来信说：“真是对不起，大过年的，给你寄了一窝坏兔子。”但第二年呢，第三年呢……年年如此。这是完全不凑中国人讨吉利图圆满的趣啊。笔底不甜媚，不讨好；习见的“美”，“圆”，不见了。

最犀利的批评可能是鼠年的一组画，许多都成了流传的经典：

一只小老鼠说：“我丑，我妈喜欢！”

“耗子给猫当三陪”，

老鼠吹牛系列。

之一：我把老鼠夹子当健身器

之二：“我拿耗子药当早餐”。

之三：“牠的肚子是我搞大的！”

鼠辈的猖狂淋漓尽致地渲染出来。也因此有人说黄老是艺术界里的反腐第一人。

还有龙年。

世上没有龙，而常见的有关龙的成语也被用滥了，画什么呢？黄先生去翻书，找灵感。亏他想得出，画了龙之九子的现代版：

让人忍俊的有龙的第三个儿子嘲风：登高远望，不如去旅游（屋檐上蹲守的嘲风现在成了满世界旅行的游人）

龙的第四个儿子蒲牢：好鸣好吼，现在当街常能看见（现实版是那些当街对着手机大喊大叫的人）。

最沉痛的一幅是六子，赑屃(bì xì），似龟有齿，喜欢负重，是碑下龟；黄先生画的是一个被巨大的书包压弯腰的小学生，题字是： 练好了，长大好托碑！

慢慢看明白了，这12年的创作，是黄先生对人世戏谑的摹写，却又是他对人世友爱的约定。其中有记忆，有怀念，有思考，有灵感，也有批判。以生肖的名义，在记录与想象。

有记者问：讽刺幽默和艺术是什么关系？讽刺幽默艺术会不会越来越少？

黄先生答：不会越来越少，它永远都在那里，就看你用什么去表现。比如你说：“我对你不是讽刺幽默”，这本身就是讽刺幽默。它和艺术是什么关系呢，恐怕还是和生活更有关系。它是你和你隔壁邻居的关系，和你隔壁邻居的邻居的关系；有快乐的，也有不大快乐的。

这是一代从抗战中成长起来的艺术家，他们的艺术与生活就是这样的关系，亲切、不隔膜、不抽象。融德画廊的孙士平说，“一年年画着，不觉得，十二年画完，忽然，它的重要性就显示出来了。”是什么重要性呢？我想，那就是回头看，保存在这12年画里的现实、人生，更多地保留了我们的真实吧，那是在泥泞中跋涉的生活，我们与恶连带而不能分割的生活，笑与苦涩杂糅的人生。

孙士平说，某年挂历印出来之后，给黄先生送去，正碰上北京大风雪。进门后，黄先生说你辛苦了，等一等。返身进了工作室，过一阵出来，是写好了一幅字送他——风雪故人来。他感动坏了。

那天开场之前，幕布上放着部分画作的幻灯，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小画，这么经得起放大。善与恶，都那么神气地存在着。它们在画上凝视着你，似乎在逼迫着你对这人兽杂处的世界，做出自己的反应和决定。

这12年！

写于2017年1月22日

【相关阅读链接】

【黄永玉先生鸡年挂历部分画作欣赏】

《鸡王镇宅，四季平安》

《最美鸟》

“你有没有想过，身边的公鸡属于世界上最漂亮的鸟类前列？看惯了不稀罕，总一味往远处企盼，再回过头来看看你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儿女，同学朋友，他们常在你的眼前来回晃动，不稀罕了，看惯了，他们是你忽略了的美丽的公鸡，你都等闲了!”

《牝鸡司晨 在今天的世界已很普通》

《鸡连长》

我们湘西有一师子弟兵八千余人参加了看日的嘉善战役保卫战，全部壮烈牺牲，死剩百余人，部队番号为一六师。师长顾家齐，我的三表叔亦在其内，世伯戴季为副师长。一六师一九三二、三三年终湖南辰溪举办乡村暑期教师艺术训练班，邀家父主执其事，余随往焉。见师部厨房有此芦花大鸡，凶恶非凡，逐狗啄猪，守卫负责与枪兵无异。一九三七年春复于安徽宁国一六师师部厨房见之，悍猛如昔，体重当作三十斤左右。翌年战起于嘉善，厨师十余共同捐躯于沙场，该鸡孰能免乎？故余于前数年为其塑铜像于陵园中，顾于辰溪呼其为排长，宁国则连长矣。故以连长称之。

《苗族老哥赶集》

《垒卵之戏》

怎么弄来那么多蛋？谁帮你垒得那么高？这些人到哪里去了？怎么办？你有没有考虑一下步的下场？你认为是你的财富吗？你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你累吗？后悔吗？或者，你仍然觉得它很有趣？好玩？

《送喜蛋》

【黄永玉十二年生肖挂历封面欣赏】

【展览信息】

十二个十二个月——黄永玉生肖画展

展期：2017/1/19 - 2017/2/12

地点：国家博物馆 北4展厅

免费对公众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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