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贾母学习 | 陈占彪

周采芹在电视连续剧《红楼梦》（2010）中饰贾母

小孩放学回来告诉我说，今天老师批评谁谁了，因为他昨天晚上的作业是他奶奶帮他写的。我对小孩说，这个奶奶真是个好奶奶。如果他奶奶不帮他写作业，他就没有充足的睡眠，没有充足的睡眠，第二天，上课就要打盹，他就学不好习，到时候反而损失更大。

据报道，杭州有一个学生,没有按照老师的要求做作业，家长一时着急，打骂了小孩，第二天，心疼孩子的奶奶带着小孩准备“逃回”老家几天，引发一场虚惊。事后，网友的评论很有意思，说“是亲奶奶”。

这两位奶奶具体的做法虽然不很妥当，但其爱护小孩、保护小孩的出发点却不能说不对。

“张而不弛，文武不能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此万事万物之通理。然而，张而不弛，作而不息的“变态”，成为今天学生的“常态”。问题是，对小孩来说，身心发育尚未健全，长时间、超负荷的学习必然会戕害其身体和精神。福泽谕吉云，“常言道,活泼的精神寓于健康的身体。生来虚弱多病,就不会有超人的智慧与判断能力。即使有智慧和判断能力,也难以应用。一个人才智优秀而身体虚弱,就好像蒸汽足而锅炉的质量低劣,如果蒸汽量大,锅炉就会爆炸。”没有很好的身体，焉能很好地学习？

身体好才能学习好，不能因学习而戕害身体。以前，很多家长都懂这个道理，而今天，我们的家长却往往不懂。

“砚屏突兀蓬婆雪，书几青荧莲勺灯。稚子可怜贪夜课，语渠循旧未须增。”（陆游《新凉夜坐有作》）陆游看到孩子晚上功课做得很晚，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没有像我们今天的家长那样劝小孩好好干、继续干，相反，他劝孩子把日课学完即可，不必再增加更多的学习任务了。可见，陆游能够体恤到孩子熬夜苦读的辛苦。

《红楼梦》中，贾母听宝玉说兰小子在“学堂”能对得上对子，还被老师“夸他明儿一定有大出息”，很是高兴。但她同时也提醒说：“就只他还太小呢，也别逼（木+靠）紧了他。小孩子胆儿小，一时逼急了，弄出点子毛病来，书倒念不成，把你的工夫都白糟蹋了。”（《红楼梦》第八十八回）可见，在贾母眼中，学习固然重要，成绩固然重要，但身体，特别是尚未成熟的小孩子的身体，值得格外关注。

黄绍竑回忆他的童年生活时，说他的父亲常说：“儿童读书，不可开始过早，尤不可督教严。过早过严，皆易伤身心，丧个性，长大必无所成。应等他年龄稍长，智识稍开，然后随其所喜，而善加诱导，才能收事半功倍之效。”他的父亲主张一种宽松的教育，为他所聘请的塾师，皆“宽厚平和”，并劝塾师对小孩“不可轻施夏楚”，所选的课本都是“极浅近而易于记忆的”，至于不适合儿童心理的经书，并不强求诵读。黄绍竑的父亲关于儿童教育的这些意见，简直就是疗治今天“作业压榨病”的绝佳药石。

杨步伟的祖父也不主张以学习来压迫小孩。在杨步伟小时候上学的时候，“有时逃到曾祖母房内不出来，给曾祖母做点小事。先生来叫总说曾祖母要我做事耽搁了，曾祖母就出来骂先生。先生不敢回曾祖母，就和祖父说。祖父也说不要追狠了小孩们，追紧了他们就会怕念书的，那样也许书反而念不好，并且他们念完了随他们出来玩好了。” 杨步伟的曾祖母“倚老卖老”，“骂先生”的场景令人发噱。相对于追着小孩、逼着小孩读书的老师来说，她的祖父的见解，显然更高明些。

学习重要，但学习是有限度的，这个限度就是身体。

可是，今天，被语、数、英“三座大山”压迫的小孩感到忧愁、烦躁、无助乃至哭闹的时候，我们做家长的非但不能“急令飞雪化春水”，同情、理解、疏导乃至帮助他们，反而“风霜刀剑严相逼”，逼迫、斥责、惩罚甚至虐待他们。陈鹤琴曾说：“小孩子往往在父母教师双重压迫之下，断送了前途。这种摧残儿童的教学方式一天存在，小孩子要多吃一天苦头。”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做家长着实应当向陆游、贾母、黄绍竑的父亲、杨步伟的祖父学习，向他们看齐。在目前的环境下，即便我们不能够减轻小孩的学习负担，但至少不要站在小孩的对立面，“与孩子为敌”。

2018笔会文粹《那“通关密语”》已经出版，长按识别下图二维码可在文汇出版社微店购买，点击“阅读原文”可跳转至当当购买

【笔会近期作品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