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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巴犹得老爹名 | 蒋寅

蒋寅 文汇笔会 2024-01-27

《赵烈文日记》言方苞为人作墓碑,常恐死者家言不足信,篇中俱为疑惑不定之词。“夫人之愿有先生之文,以其人之言足重也。为之文而复不信之,斯言复何贵乎?谀墓虚文固足耻,必如州县取甘结,亦可笑矣”。后赵与曾国藩谈次及此,曾亦云然。墓碑盖棺论定之时也,未信其实,不作可也,既已作之,则不可作疑惑之词宜矣。

黄周星喜食锅底焦饭,人呼为锅巴老爹,欣然受之,赋诗云:“灶养幸无郎将术,锅巴犹得老爹名。儿曹相笑非无谓,惭愧西山有此生。”“学仙恨少休粮诀,吓鬼空多噉饭身。如此老爹应饿杀,锅巴敢望史云尘。”“隔江船尾竞琵琶,金帐宁知雪水茶。新妇美汤多得意,老爹自合嚼锅巴。”“哺亲焦饭记先贤,苦节多存感慨篇。莫道锅巴非韵事,锅巴或借老爹传。”见罗以智《诗苑雅谈》卷一,又言其家藏有旧钞黄氏所编文纂四册,计四百篇,访之坊间未有刻本云。

清世称乾隆朝为盛世,非仅丁口蕃息,市井亦甚富庶,乃至奢靡之风亦盛。钱泳《登楼杂记》“请客”载:“余于乾隆五十七年始入京师,其时士大夫俱尚豪华,喜于郊游。每请客,必用海错,如燕窝、海参、鱼翅之类,以丰为敬。至一席菜用白金一二十两不等,争相角胜,必邀客一赞为荣。至嘉庆四年,以国丧例禁,此风渐渐衰息。近则物力愈贵,价值愈昂,而豪华者亦变为俭朴,请客亦渐渐少矣。”“前生作孽今生报”一则载其门人华士仪坐馆每年束修六百两,月入五十两而已,士大夫一餐费一二十两,其奢侈亦甚矣,然此亦足见其时之丰阜也。

袁枚以满文不合格不得选翰林,出为知县,终其身耻之。虽然,汉人入翰林者尠见自述学满文之记载。道光间莆田郭尚先《芳坚馆题跋》卷四《自书国书孟子》条云:“少学国书,时于《孟子》诵之,略皆上口。十余年来,虽直繙书房,然用心不专,半皆忘却,并描写数字,亦不能清整,可胜浩叹。”此可见汉臣习满文之一斑。

嘉庆四年己未科进士选庶吉士,同人多畏学满文之难。长兴张小轩漫然曰:“此条理秩然,最易通晓。其十二字头,即《切韵》之摄;其二合三合音,即《周礼》之终葵为圭,并夹为籋,其人名地名并用对音,即《春秋》经之 达轩达,皋鼬浩油,所谓有定音无定字,原本乎古,自然而然,即其音可以知其义也。”是真通人也。后官至吏部右侍郎,黄爵滋为撰神道碑。

南京图书馆藏如皋沈志善《竹雪诗话》附《印心编》,多与弟莲溪论诗语。《印心编》全录两人诵诗赌猜作者之语,亦诗话中异数也。据《诗话》“纳凉有感”条所叙,嘉庆癸酉年莲溪方九龄,则生于嘉庆十年(1805)。迨道光初年且弱冠,诵及《古诗十九首》、曹操《蒿里行》、曹植《赠白马王彪》等诗,乃需细绎而后推测作者时代,则其记诵之功尚疏浅也。两君事迹皆不详,承如皋彭伟先生见教,莲溪名裕本,号太初,与志善为从兄弟。二人诗学之外,兼好玺印,从同邑黄学圯(号楚桥,1762-?)、姚古凤游。志善曾为曹福田《养竹山房印稿》作序。楚桥曾为裕本刻名、字印两对,楚桥殁后,裕本获其所藏祖先黄经(济叔)印蜕,编为《黄济叔印存》剪贴本,志善跋之,今存西泠印社。

朱荫成序张鸣珂《疑年赓录》云:“公束先生枕菲之余,笔记国朝人年齿。于诸家按采之外,得四百余人,可谓富矣。予见而善之,劝授剞劂。先生之言曰:‘杭州某氏亦有辑本,未问世。且此编未及前代,恐贻挂漏之讥。’固靳之。”此必待他人之书出,确知己所得溢于彼,方出手也。今人则非是,知有人同作一课题,必抢先出版,以占先机。此古今学问厚薄之大较。然人非无为学问之人,惟世非为学问之世耳。

清宫中游戏有所谓“妆域”者,见罗以智《诗苑雅谈》卷三引杭世骏等《妆域联句》诗,谓深宫雅戏,其名目他书未见。诗序云:“妆域者,形圆圜如璧,径四寸,以象牙为之。面平,镂以树石人物,丹碧粲然,皆微隆起,作坐龙蟠屈状,旁刻‘妆域’小字,楷字精谨。当背中央凸处,置铁针,仅及寸。界以局,手旋之,使针卓立,轮转如飞,复以袖拂,则久久不能停。逾局者有罚。相传前代宫人角胜之戏。如《武林》所载‘千千’,《日下旧闻》之‘放空钟’之类,盖借以销吹花永画,閟题叶闲思,所谓妆域者也。”据所述乃陀螺式玩具,不以鞭抽唯以袖拂而已。

陈允衡卒年未见记载,昔于梁熙《晳次斋稿》附录见王渔洋与梁熙书云:“江右陈伯玑、毗陵董文友、邹訏士皆相继逝,千秋万岁名与当前一杯酒,到此觉都无是处,惟令人唤奈何耳!”董以宁、邹祗谟卒于康熙九年(1670)前,意陈允衡之卒更在之前,顾未可定其年月耳。今于日本二玄社刊江兆申编《明清书法丛刊》载王渔洋致施闰章书云:“尔止、文友、訏士相继殂谢,今伯玑又化异物,令人不堪。”则允衡之卒,固在董以宁、邹祗谟之后,此书有“新正四日,小弟士禛顿首”落款,参之拙撰《王渔洋事迹征略》,知作于康熙十一年(公元尚在1671年)岁初,则允衡殆于客岁之暮下世矣,公元当167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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