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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圣玺:读书不为什么

范圣玺 同济大学设计创意学院 2021-06-01

读书到底为了什么?这个问题时不时就会跳出来困扰我们。特别是每当看到那些没有考上大学或者考上大学没有好好读书的同学过着比我们风光的日子的时候,这个问题就会在大脑里徘徊挥之不去。今天读到范圣玺老师的文字,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给亲爱的同学们,它不一定让你找到答案,却可能让你从此不再追问。


文章4200余字,阅读约需15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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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代人在该读书的年龄流行“读书无用论”,当我们准备到“广阔天地大作为”的时候,却是“忽如一夜春风来”,“知识就是力量”的洪钟大吕响起,读书成了很风光,也很疯狂的事情。


那时候去图书馆看书是要起大早去占位子的,尽管图书馆里的书并不多;那时候借书难,要买到学习的参考资料更难,为此我还在中学附近的小书店认过一位做店员的干妈;那时候大一点儿的新华书店里会有一个隐秘的小房间,凭大学的学生证偶尔也可以混进去买到外国哲学和小说之类的“内部书籍”;那时候大大小小的单位都在开高中补习夜校,教师不足,我和几位同学便溜出去讲课,赚了钱去买书;那时候我有一些“家为买书贫”的朋友,曾很真诚地对老婆说,万一离婚了,他只要书,其它什么都放弃。“卖却屋边三亩地,添成窗下一床书。”现在想来,那时候读书人的家里除了书,实在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那时候读书人总会很醒目地在书架贴上“免开尊口,概不外借”的条子,想借的人便很焦虑和无奈。我原本也写过这样的纸条,不过成家前和父母同住,我不在时但凡有人开了尊口,妈妈一定是会慷慨相借的,这样我便很抓狂。那时候我的藏书算是丰厚,只是居无定所,每迁移一处就留下一大堆书,害得家父家母和岳父岳母每次搬家的时候都要为书受累。后来出国留学,在外面生活了10年,回来时丢下所有家当,托运的还是一箱一箱的书。


我考学时家里房子小,读书的环境并不好,很多时候我都是去家附近的铁道边看书,那里空寂,延伸的铁轨和远去的列车让我有一种心向远方的宁静和感动。后来上大学了,有自习室、图书馆,但还是喜欢去外面读书。比如宿舍的屋顶,与大学一路之分的公园林地,与公园一水之隔的涉外宾馆。去宾馆是因为有位熟人在里面的酒吧做服务生,可以边看书边喝咖啡边听音乐,那时候这很奢侈。直到今天,我还是喜欢伴着咖啡和音乐读闲书,只是这样的时间和心境越来越少,读书也不再像年轻时那般痴狂,但闲散的读书方式还是作为一种生活习惯延续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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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改变命运”是我们年轻时的信仰。不过你读了大学,但没有考上大学或者考上大学不好好读书的同学现在可能比你风光,日子过得比你有声有色。读书“有用”还是“无用”,还是要归结到何为“用”的问题。“书到用时方恨少”,“用”就是需要。需要什么?便关系到读什么书和如何读书的问题了。男儿若遂了“颜如玉”、“黄金屋”的平生志,便要“六经勤向窗前读”,求得“金榜题名”才行。这很像是现在的应试教育,十年寒窗,就是为了考上好一点的大学。不过,现如今即便考上名牌高校,未必就能保证你一世荣华,一生风光,况且成功之路并非“仕”这一条,所以还是要思考“读”和“用”的关系。其实古往今来,真正的“读书无用论”似乎从不存在,实际上更多是指向“读”与“用”的关系。“读书患不多,思义患不明。患足已不学,既学患不行。”“古来学问无遗力,少壮功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有书堆数仞,不如读盈寸。读书虽可喜,何如躬践履。”这些诗说的都是知与行的关系。


现代中国有一位叫陶行知的先生,行知先生的“知行”理论,核心是生活。“在陶行知看来,教育和生活是同一过程,教育含于生活之中,教育必须和生活结合才能发生作用,他主张把教育与生活完全熔于一炉。”他的“生活即教育”、“教学做合一”让我们想到杜威的“社会即学校”和“从做中学”,但社会背景不同,两者还是有一些差异。有评价说陶行知的“行”相比我们现在所讲的社会实践,还只是个人狭隘的琐碎活动。不过,从生活者的视角看,他的“把教育和知识变成空气一样,弥漫于宇宙,洗荡于乾坤,普及众生,人人有得呼吸。”的理想,何尝不是一个大“用”呢。


陶行知的“生活即教育”是受到杜威“学校即社会”的影响。不过作为一个经验主义者和实用主义者,杜威更关注如何使经验、行动更加有效。他认为思维源于经验到的疑难和问题,“在于将经验到的模糊、疑难、矛盾和某种纷乱的情境,转化为清晰、连贯、确定和和谐的情境”,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思维的方法。培养思维能力首先是要给学生提供一种合宜的情境,从感知问题、定义问题、寻找解决问题的途径,并通过观察、试验来证实结论。所谓教育不是储存知识,而是培养学生运用学问去指导和改善生活的能力。


与陶行知同时代还有一位叫晏阳初的贫民教育家,看了一部介绍他的纪实片,有河北定县的耄耋老人朗诵诗文,抚琴歌唱,其神情恰似少年。算来晏阳初早期开展平民教育运动那会儿,老人应该是随父务农的少年,幸运的是他遇到一位学贯中西,却“立志不做官,不发财,将终身献给劳苦的大众”的晏阳初,成为一位有“智识力”的耕者。晏阳初主张要“化农民”,必先“农民化”,他穿布衣,住漏房,携妻带子与农民同起同居,一住就是八年。据说“赤脚医生”一词源自晏阳初,而他自己也被称为“布衣博士”。其实医生也好,博士也好,重要的是能实实在在地把学问派上用场,不然衣冠楚楚和袒胸露背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南陶北晏”,一个倡导教育者关注生活,一个致力生活者的教育,其贡献都在于推动社稷民生的进步。


“知”与“行”历来有不同的表达,“心”与“力”说的是精神与肉体,“读”与“行”指的是两种行为方式,旧时还有一种表达叫“耕读”,是以职业来借代不同的生活方式,渐渐发展为价值取向和文化现象。不过,“既耕亦己种,时还读我书”,主体还是不愁吃穿的“读者”,或田园诗人的闲情野趣,或归隐之士的独善其身,或是郁郁不得志者的精神寄托,至于穷年累月劳作的“耕者”,还是与读书没什么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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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社会的读书人是极特殊的生活群体,“书生”以书为生,读得好了便有颜如玉的小娘子端茶倒水,嘘寒问暖;不知道讨媳妇或讨不到媳妇的穷书生,说不定也还有“人鬼情未了”的故事发生。这是一个让人爱恨交加的群体,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也有“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书生不喑世事,用时下的流行语讲很“呆萌”,读书人总像是长不大的孩子,被称为“书呆子”时,语气里也是满是嗔爱。书生的故事从“从前啊,有一位读书人”开始,延续到现如今的“乘车坐过了站”、“过家门而不知”、“头撞树了道歉”……还有“宅男”-感觉很像是过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电子书”的“网络书生”。


我教设计,也做过很多年的设计教学管理工作,本科生的,研究生的。学生来自全国各地不同的高中,不同的大学,能走到这里,至少说明他们都很会学习,很能学习,不过最终能否做得好,活得好,就不只是学习能力的事了。关于这方面的社会思考很多,不只是涉及高等教育的问题,也不只是一句动手能力差那么简单。我想,还是生活认知、生活态度和生活实践的问题。


我养大了自己的小孩,其间也和很多小东西一起生活过,蟋蟀、蝈蝈、乌龟、鱼、鸟、小鸡、小鸭、小仓鼠、兔子、猫还有狗,有的还在一起,更多的早已离开了。也喜欢看动物世界,可以认识和了解远离我们生活的、养不了的那些家伙。这些生命让我们看到自己的原始,思考潜藏在人体内的另一面。动物和人类一样也要学习,因为关乎生死存亡,它们的学习更自觉。动物学习的课堂是生存环境,环境里的一切都是它的老师。人类原本也是这样,后来随着生存环境的变化,作为自然中的人的意识逐渐淡薄了。学习成为一种机构和制度的东西,专门在特定的场所进行,有教师、教材,科目也越分越细。从小学读到大学,每个读书的地方都有门槛,学校越来越大,门槛越来越高。我上小学时有一门“自然”课,老师很严厉,大家都背手坐在那里听他讲,感觉一点也不自然,原本生机勃勃的世界,最终都成了圈在括号里的东西了。少了激情与热爱,学习就成为纯粹功利的行为了。


我们习惯强调经验教育的重要,很像师傅带徒弟,更看重传承。于是乎读书就是为了学知识,连大学也不例外。有朋友之子还在读幼儿园,有天问爸爸:“狗为什么不叫啊?”朋友不解其意,细问下来才明白,儿子正按在背诵三字经。“苟不教,父之过”,“狗不叫”,自然要问父亲了。我们热衷于把知识记到脑子里,明白不明白是另外一回事。“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诌”,认为记得多了学问自然就有了。想起早些年春节去老同学家做客,期间有人让同学的女儿表演诗歌,不想其中一首诗途中忘记了,无论如何想不起来,结果满屋子的人不约而同指向我说:快去问老师。大概觉得我做了大学老师,与书有关的事就应该知道的吧。“书到用时方恨少”,诚然“开卷有益”,然而想穷读天下之书却并不现实,所以很多读书人会选择有针对性地读书,于是读书也就很职业化了,读书也成了特定人群的特定行为。


与之相对的是读闲书,通常是指没有明确目的和指向的阅读行为,或是兴趣,或是消遣,或是修养。有妇人手持书卷慵懒在藤椅上;或是西装革履的男士在公园的长椅上掩卷而思;或是年轻女子一身清凉,在露天咖啡吧任阳光照在书上;或是广场的台阶上读到兴致的少年……便想所读之书也一定是“闲书”。我们学了别人很多时尚的东西,却难得见到地铁、公园、街道等场所阅读的情景;我们将书籍美誉为精神食粮,但不关温饱,“吃”的人还不够多。在网上读到一篇介绍以色列人崇尚阅读的文章,谈到创造力与阅读的关系。犹太人中产生了马克思、爱因斯坦、弗洛伊德、基辛格、洛克菲勒等众多世界级人物;在1901年到2001年这100年间共出了680个诺贝尔奖,其中犹太人拿了128个。据说“犹太人家里可以没有高档家具,但不可能没有书橱,而且书橱一定要放在床头,不能放在脚边。孩子生下来,父母会在书上涂上一层蜂蜜,让孩子觉得书是甜的,他们对书的态度不亚于宗教。”我相信阅读与创造力相关,也相信阅读的目的一定不在追求功利。所谓闲书不闲,正如无用之用方为大用一样。


“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读书不关“耕读”,读书不关“正闲”,读书不为什么,它只是人类应有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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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榴莲、睿妍

责编 | 徐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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