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我不幸，这便是留给大地的最后一封情书
1940年，林徽因的弟弟林恒在成都的空战中牺牲。三年后，林、梁熟悉的飞行员中的最后一人也牺牲了，林徽因与悲痛只能够写下了怀念弟弟和悼念飞行员英雄的诗。
“弟弟，我没有适合时代的语言来哀悼你的死，它是时代给你的要求，简单的，你给了。这冷酷简单的壮烈是时代的诗，这沉默的光荣是你。” ——林徽因
那是螺旋桨称霸天空的年代，
是一个可以眼睁睁看到对手表情的年代，
是一个可以开着飞机追女朋友的年代，
是一个速度重要，但是优雅更重要的年代。
他们是中华民国诞生之后的第一代菁英，
他们几乎拥有一切却又甘愿随时放弃一切，
包括他们爱的人与爱他们的人。
牺牲于1937年，时年30岁
1936年10月31日，航委会特别在南京举行了一次有英、德、意等国空军参加的空战技术和飞行特技表演。当时正留守杭州的高志航闻讯后，主动驾机前往参加。
▲鹰三型战轰机
鹰三型战轰机为抗日战争初期，中国空军主力战机，又称霍克三(Hawk III)。第一次公开在国人面前是由第四大队大队长高志航少校率三十五架霍克三，以自己的拿手好戏在空中尽情展示，博得场上各路嘉宾的阵阵喝彩，亦使几支欲争高下的外军特技队相形见绌。
1937年8月13日，淞沪会战爆发。日本海军第三舰队司令长谷川清计划空袭杭州、南昌、虹桥等几个中国机场，一举摧毁中国空军。
当时，正值台风过境，中国空军决定主动进攻，出动飞机76架次，分9批轰炸了日军司令部、弹药库、登陆码头等重要军事目标。
由于没有通讯设备，雨中的高志航只能以喊话、手势等命令降落的战机再次起飞，利用最后一点余油拦截日机。而他也迅速跳上飞机，带领两架僚机冲上天空。不到30分钟队的战斗，第4大队共击落日机3架，击伤1架，己方仅1架战机轻伤。
“八一四”空战告捷，打破了“日本空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为纪念首次空战胜利，南京国民政府将8月14日这一天定为“空军节”。
▲高志航座机
之后，高志航又屡建功勋，被晋升为空军上校驱逐机部司令，直辖3个驱逐大队，并兼任第4大队大队长，第4航空大队亦被命名为“志航大队”。
1937年11月21日，高志航奉命赴兰州接收苏联援华战机，转场至河南周口机场时，部队遭遇敌机空袭，伤亡惨重。
高志航跨进座舱准备起飞迎战，但座机发动不了，战友们劝他暂时避一避。他说：“身为中国空军，怎么能让敌人的飞机飞在头上？”
就在他们第3次开机之时，密集的炸弹从空中投下，高志航连同14架飞机消失在一片火海中。殉国时的高志航，双手还紧紧握着飞机的操纵杆。
牺牲于南京保卫战，年仅23岁
“为了争取民族生存，宁可让自己的身和心永远战斗、战斗，直到最后一息，我爱我的父母，但我更爱我的国家，更热爱我的全民族！”
1937年12月3日，随着尖锐的警报声和阵阵轰鸣，30架日军战斗机轰炸机从东进入南京上空。
它们是来寻找中国的战斗机决战的。
中国空军曾经将日军精锐的“木更津”和“鹿屋”飞行队歼灭过半，迫使日海军航空兵大佐石井义剖腹自杀，向天皇谢罪。
▲飞行在中山陵上空的日军航空队陆军轰炸机
10余架中国空军第二十一中队与苏联志愿航空队的战机升空迎战。第二十一中队副中队长乐以琴驾驶一架水冷式意大利“菲亚特”战斗机，熟练地飞行在中苏机群中。他遭到了10余架敌机的围攻。
年青的上尉飞行员，曾经在6月15日一天击中敌机4架；在“八.一四”以来的一周中，击落敌机8架。人们誉他为“抗日飞将军”、“江南大地之钢盔”，与高志航、刘粹刚、李桂丹三人同时被称为中国空军的“四大金刚”。
众寡悬殊。突然，乐以琴的座机微微一震，水箱被打穿了，他正准备撤离战场，使飞机安全着陆，不料机身又是一阵猛烈的晃动，紧接着便冒起了一股浓烟，他知道是油箱被击中起火了。飞机已经无法操控，急速下坠，并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他被迫跳出座机。中国飞行员只要在空中一张伞，就等于把自己的目标扩大了几十倍，上尉在空中一分一秒的计算着时间，他要到接近地面时才准备张伞。然而，他的身体下落速度太快了，等到要张伞时，已经来不及了。
乐以琴从几千公尺的高空摔下。
在杭州笕桥中央航校学时，他就立下誓言：“西子湖之神诸鉴：我决以鲜血洒出一道长城，放在祖国江南的天野。”
乐以琴确是战斗到了最后一息。
1937年10月牺牲，时年24岁
“这场战争也许会把我们分开一段很长的时间，也许我看不到你了。那时光，我会到梦中找你，你也会在梦中来找我吧！”
1937年10月12日午后，日本海军第2航空队18架飞机飞临南京投弹。
扫射后，由于未见中国空军迎击，在南京上空穿梭飞行玩起了特技，以炫耀武力，羞辱中国飞行员。
第5大队第24中队中队长刘粹刚怒不可遏，揭掉飞机伪装，跳进自己带伤的飞机开车起飞，单机勇闯敌阵。
▲刘粹刚
正在得意扬扬的日本飞行员见刘粹刚单机升v空，一齐向刘粹刚的飞机扑来。刘机已从被动地位变成优势，狠命咬住日机尾部，在两三秒钟的时间内，4挺机关枪同时开火，击中日机要害。日机万万没有料到刘机这招“回马枪”，拖着一条浓烟当场跌在南京市东郊粉身碎骨。这场干净、利索、漂亮的空战前后只用了几分钟。
南京城内的老百姓也顾不得防空警报，倾城而出，都来观战助威。刘粹刚的妻子许希麟也亲眼目睹了这场激烈的缠斗。
两位年轻人相识于火车上，在刘粹刚热情的追求和多封情书的轰炸下，许希麟接受了她的心意。
▲刘粹刚写给许希麟的信
“雪花飞舞、满地皆白，每年中在江南是很难得的；昨天（1月17日）我们有爬山之举，至北高峰巅，在庙里我随便抽了一个签，上面是‘别去经时久，年来喜出尘。欲得音信事，云外送佳音！”
“今天正在吃午饭的时候，勤务兵将你的信送来，我喜欢的不觉笑出声来，同桌吃饭的同学都问我‘看信为什么要笑？’结果弄得我回答不出他们。”
“我的工作非常忙迫，从早上四点钟到晚上八点钟都在飞机场里，身体虽稍受些痛苦，但是我们精神上却很愉快！我因为工作关系，恐怕不能常常写信给您，人生本如朝露，事事如梦一切都难预料的，设我不幸，那这就是最后的一封信给您!”
1937年10月25日，刘粹刚奉命率3架霍克飞机，从江苏溧水出发，飞往山西，支援忻口战役。
这时，北方已经寒冷，且日落较早。刘粹刚对航线不熟悉，太原机场又进行灯火管制，无法降落，飞过了太原，只好返回洛阳。当飞临晋东南上空时，此时飞机汽油已经无法支持飞行，僚机（跟随长机执行任务的飞机）先告油罄，打出了“被迫降落”的灯号，但僚机没带照明弹。
刘粹刚毅然放下唯一的一颗照明弹，协助僚机迫降。2架僚机各自迫降，飞行员获救。而他自己只能摸黑盘旋，飞机滑行到到山西高平县时，为保住飞机，他没有跳伞逃生，而是选择了迫降，但因天黑，在迫降过程中飞机不慎撞上了高平县城东南城垣上20多米高的魁星楼，不幸牺牲。
▲撞塔坠毁的刘粹刚座机。
刘粹刚的遗骨在高平县妥为收殓，同年11月16日，遗骨被抬进南京，后安葬在航空烈士公墓。
▲刘粹刚灵榇自山西运回南京
假如我要是为国牺牲、杀身成仁的话，
那是尽了我的天职，
您时时刻刻要用您最聪慧的脑子与理智，
不要愚笨，不要因为我而牺牲一切。
我只希望您在人生的旅途中，永远记着，
遇着了我这么一个人。
我的麟，我是永远爱你的。
1990年，许希麟已是白发苍苍，她跨越海峡，来到南京航空烈士公墓，在刘粹刚墓前献上亲手所书王昌龄的《出塞曲》条幅：“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牺牲于1945年4月18日，时年28岁
1936年华北告急，当时齐邦媛12岁，跟随父亲逃难到南京。那时，齐家每周末都要招待那些流落异乡的学子，其中就有张大飞。她就是在家中的聚会上认识张大飞的，张大飞是齐邦媛哥哥的朋友。
张大飞是“九·一八”事变之后流亡关内的东北学生。抗战爆发后，他投笔从戎。1938年，考入杭州空军军官学校第12期，毕业后被选派赴美受训，1942年回国后参加抗日战争，担任中美“混合团”第28中队中尉分队长，战功卓著。“张大飞”这个名字就是在他参加空军后改的。
1937年七七事变后，齐邦媛被送往南开中学上学，而张大飞报名参加军校，之后成为空军飞行员，加入了飞虎队。两人就此分开，但一直保持信件往来。
▲齐邦媛
6年后，齐邦媛上了高三。张大飞到重庆南开中学来找齐邦媛，多年之后齐邦媛仍然记得那一幕：
我跟着他往校门口走，走了一半，骤雨落下，他拉着我跑到范孙楼门口，在一块屋檐下站住，把我拢进他掩盖全身戎装的大雨衣里，搂着我靠近他的胸膛。隔着军装和皮带，我听见他心跳如鼓声。只有片刻，他松手叫我快回宿舍，说：“我必须走了。”
自此一别，两人终生未再见面……
1945年4月18日，张大飞自陕西安康驾机出击日本空军，在河南信阳上空与敌机遭遇，为掩护战友而壮烈牺牲，年仅28岁。
后来，齐邦媛从哥哥那里收到了张大飞生前写下的信件：
振一：
你收到此信时，我已经死了。八年前和我一起考上航校的七个人都走了。三天前，最后的好友晚上没有回航，我知道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我祷告，我沉思，内心觉得平静。感谢你这些年来给我的友谊。感谢妈妈这些年对我的慈爱关怀，使我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全然的漂泊中有一个可以思念的家。也请你原谅我对邦媛的感情，既拿不起也未早日放下。
我请地勤的周先生在我死后，把邦媛这些年写的信妥当地寄回给她。请你们原谅我用这种方式使她悲伤。自从我找到你们在湖南的地址，她代妈妈回我的信，这八年来我写的信是唯一可以寄的家书，她的信是我最大的安慰。
我似乎看得见她自瘦小女孩长成少女，那天看到她从南开的操场走来，我竟然在惊讶中脱口而出说出心意，我怎么会终于说我爱她呢？这些年中，我一直告诉自己，只能是兄妹之情，否则，我死了会害她，我活着也是害她。
这些年来我们走着多么不同的道路，我这些年只会升空作战，全神贯注天上地下的生死存亡；而她每日在诗书之间，正朝向我祝福的光明之路走去。以我这必死之身，怎能对她说"我爱你"呢？
去年暑假前，她说要转学到昆明来靠我近些，我才知道事情严重。爸爸妈妈怎会答应？像我这样朝不保夕，移防不定的人怎能照顾她？我写信力劝她留在四川，好好读书。
我现在休假也去喝酒，去跳舞了，我活了二十六岁，这些人生滋味以前全未尝过。从军以来保持身心洁净，一心想在战后去当随军牧师。秋天驻防桂林时，在礼拜堂认识一位和我同年的中学老师，她到云南来找我，圣诞节和我在驻地结婚，我死之后抚恤金一半给我弟弟，请他在胜利后回家乡奉养母亲。
请你委婉劝邦媛忘了我吧，我生前死后只盼望她一生幸福。
直到将近半个世纪后的1993年，大陆开放两岸探亲六年，齐邦媛回到了南京，到访航空烈士公墓。齐邦媛在碑林中寻找，终于找到一块石碑上刻着：张大飞 上尉 辽宁营口人 一九一八年生 一九四五年殉职。
在张大飞送给齐邦媛的圣经扉页上写着：
邦媛妹妹：
这是人类的生命，宇宙的灵魂，也更是我们基督徒灵粮的仓库，愿永生的上帝，永远地爱你，永远地与你同在，祝福你那可爱的前途光明，使你永远活在快乐的园里。阿门！
1932年，为了对付可能爆发的中日全面战争，国民政府在杭州成立中央航空学校，培育第一代航空军官。直到抗战结束，共有十六七学生毕业，一千七百人冲上天空。
▲笕桥航校学生
“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
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
他们以此为精神堡垒。
抗战8年，
中华民国空军在空中击落日机超过600架，
在地面击落敌机也超过600架；
本身损失军机近一千架，
牺牲官兵超过4000人，
飞行军官阵亡将近四分之一。
决心和勇气由此可见。
他们是风华正茂的青年，
有的是留学归来的精英，
有的是清华北大的学子。
后来，他们是报纸上为人称道的战斗英雄。
但时光匆匆，人们也渐渐忘却。
如同丘吉尔对英国皇家空军的评价：
在人类征战的历史中，
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对这么少人亏欠这么深的恩情。
英烈碑
他们是祖国的孩子
用每一次冒险
每一次与相爱至亲的诀别
在天空写就一封封给大地的情书……
南京紫金山脚下，有一座纪念园
一年四季都风景宜人，却少有人去
这里长眠着抗战期间牺牲的3000多位中国空军烈士
这里的纪念碑上，铭刻着这些飞行员们的名字
展览名称：1937·南京空中保卫战
展览时间：2017年7月6日开展
展览地点：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纪念馆
共展出照片150余幅，实物27件（套）。南京市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提供了大量原始档案，其中大批档案为首次对外呈现。（详情请点击今日次条推送）
参考资料：
纪录片《冲天》张钊维 导演
书《巨流河》齐邦媛 著
书《浴血长空——中国空军抗日战史》陈应明 廖新华 编著
部分资料由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纪念馆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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