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探馆笔记：这里随处可遇大大小小的博物馆
唯独在北京，博物馆数量全球名列前茅，高质量场馆又比比皆是；在此栖居七年有余，时间交通自然不成问题；于是忙里偷闲，优哉游哉地逛了一座又一座，看了一遍又一遍。
一
博物馆一般都是旅游的冷门场所，然而北京有座博物馆却是例外，那就是故宫博物院。国庆期间排队买票的长龙堪比买春运火车票的。但游客多半是慕名“故宫”顺带“博物”，所以从午门出发沿着中轴线一路奔袭，走完金水桥、前三殿、后三宫、御花园，一个多小时拉练便气喘吁吁地出了神武门，然后就以亲历者的身份感慨一番：一座空城，没啥东西，好货都被老蒋运到台湾去啦！
的确，太和殿里没有张挂《清明上河图》，坤宁宫里也不摆放金瓯永固杯，御花园里更没有陈列大禹治水玉山子——中轴线上的前朝后寝两门一院都是原样陈设而不展奇珍，不免显得空落。不似卢浮宫那般房间庭院地下室处处摆满了雕塑绘画奇珍异宝，就连楼梯间里还赫然摆放三宝之一的胜利女神，令人目不暇接，忘记了宫殿本身这件艺术品的存在。
如果要在故宫寻觅珍宝，除了去那一望而知的珍宝馆，更要逛逛边边角角。
珍宝馆里主要展示金银器和珍玩杂项，而作为故宫藏品重头的瓷器、书画、玉器等则另辟展馆，遍布偏殿旁宫等次要场所。所以进入午门先莫急于跨过金水河，不妨右拐进入文华殿，观赏数量最庞大的瓷器珍品。你会发现原始瓷居然可以追溯到商代。唐三彩除了黄绿白三色外还可以挂蓝。“色如天青”是汝窑的专利，《青花瓷》里唱“天青色等烟雨”混淆了视听。哥窑夸张的开片源于无心残次而成特色图纹。定窑白瓷孩儿枕和台北故宫的是对双胞胎啊，胖娃娃是否思念海峡对岸的小兄弟？如果桃枝粉彩好似苏绣彩绸，那么青花瓷就是蓝印花布。瓷器巅峰的珐琅彩烧造出景泰蓝的质地感，海螺、太湖石、青铜尊、漆器碗、鲨皮钟……直接就是陶瓷的逼真拟态。
与文华殿中轴对称的武英殿是书画的圣殿。每年九月起会有两个多月的短暂展期，从晋唐到明清，一应俱全。镇馆之宝，轮番展示。运气好，或许还能邂逅《洛神赋图》、《韩熙载夜宴图》或者《清明上河图》。
在前朝的偏殿里还有清宫旧藏的综合展览，在后宫六院里还有玉器和青铜器等专题陈列。当然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故宫的青铜器藏品不多，重器更少，恐怕还不如上海博物馆，想看后（司）母戊鼎之类的大件来故宫只会失望。但要弥补缺憾只须退回天安门广场，去到另一座航母级的博物馆——国家博物馆（国博），这里收藏有后母戊鼎、四羊方尊等知名度最高的国宝重器。
二
06年刚来北京时有幸和国博旧馆见了最后一面，不久国博就闭馆改造，直到11年4月重新开业。第一次进新馆，场馆当然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空调极好，酷暑时节冻得我哆嗦。安检要重复三遍，仿佛人人都是恐怖分子，恨不得裸行参观才能教人放心。自备的饮料食品一概不许带入，我就不吃不喝又冷又饿地从上午九点马不停蹄地逛到下午四点，几乎看遍所有场馆。
如果不是规模宏大且又精彩绝伦的“古代中国”以及同样精彩的德国“启蒙的艺术”特展，我简直要怨恨这个地方。好在国博的服务也在逐步改进，不久，安检减少为两遍，饮料食品也准许带入，拍照只要不开闪光灯即可，上午下午还各有一场免费讲解。对于一个博物馆迷来说，我快要被感动了。所以两年之内我陆续来了六次，单单“启蒙的艺术”就看了三遍。
“青铜器馆”和“古代中国”更是每次必看，对里面每件国宝的年代和造型记忆深刻。后母戊鼎是最大的方鼎，“后母戊”三字铭文长期以来还被认错了一个，近几年才改“司”为“后”，虽然更加科学严谨，感情上却不易接受，从小熟记的 “司母戊鼎”怎么成了“后妈”？
最大的圆鼎是这里的子龙鼎，是06年的新藏，铭文更少，仅有“子龙”两字，且“龙”字更像是幅图案。对于青铜器的价值量而言，文字最重，体量次之（纪录保持者除外），铭文真乃一字千金，所以体格略小但铭文繁多的圆形“大盂鼎”弥足珍贵，它和上博的“大克鼎”同为苏州潘祖荫的传家重器，291字铭文可达台北故宫毛公鼎的一半有余。这地处核心的三大鼎和周围上百件各类青铜器构成了国博的青铜器馆，但国博的青铜器却远不止这些。在“古代中国”还有“四羊方尊”、“错金银犀牛尊”、“博山炉”等诸多艺术造诣极高的青铜器。
“古代中国”是中国珍宝的百科全书：半坡遗址的人首鱼纹盆颇有后现代风格，龙山文化的黑陶杯薄如蛋壳，红山文化的C形玉猪龙成了华夏银行的商标主图，良渚文化的玉琮巧纳方圆，曾侯乙冰鉴的失蜡铸造巧夺天工，三星堆的蚕丛面罩纵目夸张，秦始皇兵马俑威武肃穆，东汉的击鼓说唱俑诙谐幽默，还有古滇国的贮贝器，赵州桥的石栏板，法门寺的秘色瓷，元大都的石陛，西夏宫的鸱吻……五千年文明的实物精华蜿蜒曲折地倾泻于地下一层楼面，穿行其间，可问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三
虽然是免费的，国博的人流量始终不如故宫。或许是因为免费的，还常会有人怀疑它藏品的真实性。有人会指着没有特殊保护（现已加玻璃罩）的后母戊鼎自信满满地说：这是件复制品，不然早就被偷掉了。好像天下皆贼，个个力拔山兮，且安保水平都跟前两年的故宫一样。
偶尔也会听到公益讲解员独自面对身后的人群费力地辩解：“跟你们说过了，这里是国家博物馆，所有的展品除非是特别注明，否则都是真品。”假作真时真亦假，在一个诚信与信仰缺失的年代，“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谁又敢笑我轻狂无知？
况且在北京不可信的博物馆也是有的。前两年《北京城市休闲旅游通票》上主推的人文龙坛博物馆，明码标价门票一百，展品介绍都是史前红山玉龙。我们全家兴冲冲地跑去参观，却见大门紧闭，尘土满地，门口成了停车场。售票窗口喷涂的红漆遮挡了一纸布告，依稀可辨的文字有：“大量展品为仿制品”，“物证易经文明起源，人类宗教礼仪起源第一，人类族别图腾第一，人类玉兵图腾第一，人类性文明第一，专家认为这种提法缺乏理论和事实依据”，“个人的学术观点不宜作为面向公共开放的博物馆的展示主题”。
最后的落款被另一张暂停营业的小告示故意遮蔽，但从上述内容推断这张布告应该是文物局之类的官方机构批示的。再看门厅上还未撤去的展品图案海报，许多形象都是国博C形玉猪龙复合了一只鸟或一个人，真是佩服那些“摩登原始人”的批量加工能力。如果馆主继续努力收藏，发现“华夏银行”商标的史前实物也未尝不可，那么更可以物证我华夏“银行文明”的起源了。
门厅上还挂着一副对联似的立轴“天下人朝拜龙祖，龙祖祝福天下人”，毫无对联常识，更像是祖祠或帮会的标语。我先为吃闭门羹懊恼，转而又开心了——庆幸没有浪费钞票和感情。只是没料到首都也会曾有衡水冀宝斋、番禺宝墨园这类“大量展品为仿制品”的山寨博物馆。
四
总体而言，北京的私立博物馆还是严谨的，马未都的观复博物馆就是知名度最高的代表。而像松堂斋、睦明唐、古陶文明等小博物馆虽然惨淡经营，但都是有一说一的私家公益。
毫无疑问，由于资源和能力所限，即使像观复这样的私立博物馆也难望公立博物馆的项背。除了故宫、国博这两家综合性的聚宝盆巨无霸之外，北京还有很多令人惊叹的专题博物馆：
首都博物馆侧重展示北京本地的历史文化，从中可以感受这座城市的厚重，因为立足本地，所以通史展览中只有辽金而无两宋。
地质博物馆矿石云集，珠光宝气，中国最大的单体水晶竟那么若无其事地摆放在门口绿地。
自然博物馆和动物博物馆是标本的天堂，定格了造物主的杰作，只是前者略显老旧。
钱币博物馆和邮票博物馆是收藏爱好者工具书，查缺补漏，一目了然。
石刻博物馆（五塔寺）和古钟博物馆（大钟寺）基于自身所长各将一个单调冷僻的主题丰富到出人意料。
世界艺术博物馆（世纪坛）十分难得地展示着汉文化以外的世界艺术，或许是因为展品是临时租借的，所以终未自诩“小卢浮”或者“小都会”。
革命军事博物馆从冷兵器到高新武器，从军事家到著名战役，藏品史料不能说不丰富，但是过强的革命前提妨碍了军事主题的全面展示——特别是对于我们民族的抗战史。
古建筑博物馆（先农坛）陈列着现存古代木建筑的精致模型，是古建筑发烧友的乐园。
而新建的园林博物馆（园博园内）不仅全面系统地介绍了全国乃至世界的园林史，更将畅园，清晖园，片石山房三座小园整体复建于馆内的中庭和露台，将苏州园林、岭南庭院和扬州园林的代表作汇集一处，供人对比赏鉴。
此外，民俗博物馆（东岳庙），艺术博物馆（万寿寺），藏传佛教造像馆（白塔寺），古动物博物馆，天文馆，古观象台等等均有让人惊艳的镇馆之宝。
▲ 点击上图了解：妙应寺白塔修缮2年7个月后重新开放。
在阜成门内还有一座特别的博物馆，这里包含一座老旧的四合院，这里住过一个曾经的青年“卢瑟”。这个才华横溢却又几多失意的绍兴人，从日本一事无成地漂泊到了北京，在这里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价值，结束了多变的职业规划和抑郁的生存状态，成为新文化运动的灵魂人物，勾勒出中国人讳莫如深的病态灵魂。
这里就是鲁迅博物馆，《朝花夕拾》和《野草》的创作地，院墙外已无枣树，庭院里还有野草。在鲁博，在北京，细细感怀熟悉而平实的《朝花夕拾》，慢慢读懂晦涩而张扬的《野草》，读懂鲁迅，读懂中国。
尾 声
这就是北京的博物馆，我的发现之旅，我的钟爱之地，我的精神故园。虽然在今天的北京，像郁达夫《故都的秋》里写的那样“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来住着，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已成奢望——住不起，也闲不得；但我还是如汪峰《北京北京》里所唱：“在这儿我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在这有太多让我眷恋的东西”。而最令我恋恋不舍的就是这里随处可遇的大大小小的博物馆，北京！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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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小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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