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难为，男人为难
一定程度上，我羡慕俞敏洪老师。身为男人，有点钱，再有点年纪，就可以放飞自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三条标准我现在只是满足其中之一，所以自我沉重，只能在大地上尘土飞扬地狂奔。绝没有俞敏洪老师这样的可能，当着满场嘉宾，说出“女性的堕落导致国家的堕落”这种话来。更没有那种自信，在台上讲完这句话，主动停顿数秒等着台下掌声响起来。
我并不太在意俞敏洪老师，因为当一个人在放飞自我的时候，他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听到的人会有什么反应。虽然说俞敏洪老师随后道歉了两次，一次用朋友圈和微博，一次用书面道歉信，但依然有相当数量的人支持俞敏洪老师。尤其是一些男性朋友，认为他讲出了真相，说出了实话，只是被人刻意曲解，因此陷入了舆论风暴。在他们看来，今天的女性的确拜金，的确追求物欲，的确是因此给男性造成了巨大的社会压力。
还有一些小机灵鬼儿，说是如果把俞敏洪老师的发言里所有的“女性”两字换成“男性”，那么估计情况会完全反转，大家会频频点头，女性更会拍烂巴掌，这一幕想来都觉得滑稽可笑。对于他们的机灵我很感动，热泪盈眶地回了一句话：因为这是男权社会，白痴！
许多男性并不承认自己生活在一个男权社会，他们的理由也非常充分：我没有在生活中感受到任何男性的特权和优待。相反的，我因为自己的男性身份，不得不承担更多的生活压力，负担更多的人生责任，所谓的男权究竟体现在哪里？我觉得，和俞敏洪老师放飞自我的言论相比，这种男性的观点更值得我去讨论。
我们当然是生活在一个男权社会里。当我们还是个胎儿的时候，如果你是一个女孩，那么照B超的时候，你最好在两腿之间放一根手指头，这样你的处境会安全许多；如果你是一个男孩，那么你不会有这种顾虑，唯一不明智的做法是把小JJ夹在两腿之间，这样很容易随后遭遇强拆。同样的，当我们是个婴儿的时候，在许多地区如果你是一名女婴，那么你最好把所有的天赋点都点在游泳上，有时候你的人生是否能够继续进行取决于你的肺活量多少。在B超时放飞自我，出生后不用学游泳，这就是男性的特权。
求学期间就更明显了，随着学历的上升，女性的占比在持续下降。如果我们还能做到公平的话，我们应该承认男女在智力和学习能力上相差无几。无非是男性更擅长抽象思维和空间感，但考试科目中还有作文，立体几何在高考中也不占多少分值。那么，女生去哪里了呢？剩下的男生是真的因为学力足够，还是占据了本来应该属于某个女生的学位？同样的，在经典的二选一场景下，如果一家人的金钱不足以让两个孩子都受到完备教育，那么，就我们的生活经验而言，更常见的是让姐姐、妹妹放弃求学机会，打工帮助父母，还是让哥哥、弟弟放弃求学机会，让姐姐、妹妹继续深造？教育上的更多机会，这同样是男性的特权。
还需要我继续下去么？在职场上，高阶职位是男性占优，还是女性占优？在婚姻里，为家庭而牺牲事业的是男性多，还是女性多？花时间陪孩子的是父亲多，还是母亲多？离婚之后，再婚的时候是男性容易，还是女性容易？强奸犯和受害人，哪一方受到的社会压力更大，哪一方更可能继续美好人生？说得更为通俗一点，街角洗头房里是鸡多还是鸭多？
一方面应该承认，中国女性从1949年以后获得了和男性等同的工作权，结婚之后不用辞职回家做全职太太，也不用冠以夫姓，这是性别平等上的进步。但在另外一方面也应该承认，男性依然在社会中处于优质地位，相较于女性而言，具有更多机会和更多选择，我们依然处在一个男权社会。男性处于优势和主导地位，却把罪责推诿给女性，这种观点当然是不要脸。在这个问题上把玩文字游戏，当然是白痴，连基本的事实都无法认清。
那么，男性对于社会和生活压力的感受呢？这同样是一种客观存在，男人的确活得累，活得辛苦，这一点不需要回避。但是，这种累和辛苦同样不能推诿给女性，认为是女性拜金、追逐物欲的结果。在我看来，这就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男人能从男权中获得了优势和机会，那么，男人也一定要为此而付出代价，活得累，活得辛苦就是对应的代价。
男性对女性取得了优势，那么，作为优势集团的成员，势必要分出三六九等来。对于女性而言，在优势集团里选择最强力者，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因为她们处于弱势的一方，选择强者中的强者，对自己的保护和支持的力度也势必最大，对自己境遇的改变也势必最大。这种选择在男性团体内部，就形成了巨大的压力，每一名男性都必须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有名，更加富裕，才有更好的选择权。说起来，这就有点像你把十指交叉，双手指根紧贴，然后用一只手的手指夹紧另一只手。两只手都会感觉到疼痛，而施力的那只手用的劲越大，自己也就越是感到疼痛。在男权占据绝对主导权的封建时代，一个财主可以娶三四房太太，但与此同时许多贫苦的男人可能要单身一辈子。
想要免除疼痛，只需要松开手指，不要再施加压力，那么一双手就是彼此支持的关系。许多男性觉得平权的结果是让女性变得骄横跋扈，担忧会让男性感受到更多的社会压力。但如果他们肯仔细想一下就会明白，男女平权的结果除了提升女性的社会地位之外，其实也是从根本上解放了男性自身。李安导演如果没有一个独立且强大的太太，可以供养他多年，那么他根本不可能成为一名伟大的电影导演。作为男性，他必须去找工作，去养家糊口，家人绝对不会容许他在家读书烧饭带孩子。
换一个角度想，如果女性的地位提升，和男性彼此平等。那么对于男性而言，就没有必要去把自己逼上必须做大做强的道路。女性选取男性的标准，也会因此变得多样化，不再盯住银行卡、房产证、股权证书。最通俗地来解释，那就是女性地位的提升，使得男人终于有吃软饭的机会，有允许男人吃软饭的社会心态，从而卸下沉重的社会负担。而在男性至上，男性包打天下的模式里，我们很容易设想出这样悲惨的图景：
一个男人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忍受极度的痛苦却不能死去。因为全家还指望着他的退休金过活，他多活一天，就多有一份钱拿。那为什么他太太不能养家？因为当年为了家庭生活，太太牺牲了自己的事业；那为什么他儿子不能养家？因为他儿子的钱都用在买房和彩礼上了，又有了孩子，手头非常拮据；那为什么他女儿不能养家？因为当年为了儿子能够继续上学，女儿辍学去工厂做工，收入一直不高......
当然，按照现实里的剧本，他应该痛骂自己的太太是个吊死鬼，痛骂自己的儿媳妇是个吸血鬼，痛骂自己的女儿是个讨债鬼，总之，一切悲惨的人生际遇都是源自女人的不是。唯一值得庆贺的，是他有个儿子，名叫有根。有根在病房外打开手机，愤怒地在微博上写道：你们这些女人！
题图摄影：Mater Miliano
图片授权基于：CC0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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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定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