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科比的两件事

网友@伟大的爱与正义提问说：

菜叔，看了科比涉嫌强奸事件的始末，我认为他确实强奸了那个女生。他在篮球界的伟大是一回事，但强奸并伤害了一个女孩的心灵的事实又是一回事，现在他去世了，像大多数人那样夸张地缅怀，好像逝去了一个神明一样，我觉得不合适。菜叔，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

以下是我的回答：

如果换做是老虎·伍兹（抱歉，举个例子），你大概又要说老虎是个性瘾患者，多次婚内出轨，为什么你们还要大张旗鼓地悼念他？这么个搞法是否合适？如果是换做毕加索，那么他在道德上可以指责的地方就更多了。哪怕是爱因斯坦，怕是也逃不过这一劫。关键问题在于，你怎么理解一个人？你如何评价一个人？

科比像是NBA的皇帝，老虎像是高尔夫球界的神。但他们身上凡人的问题一点不少，甚至因为他们的身份和地位，这些问题来得更为严重。通过传媒的传播，他们所形成的负面影响要比一个普通中年男子要大得多。但科比篮球技术的确很强，老虎更是在地表难觅对手，而且他们都是在人生的起落之后，依然达到了凡人肉身所无法企及的高度，体现了意志、训练、技巧、斗志的巅峰。人们欣赏他们的比赛，就是欣赏人类这个种群中最强的个体在场上的表现。并且，因为他们一次次超越自身限制，抵达运动巅峰，而得到精神上的满足和鼓励。这一部分，体现了他们存在于世间的最高价值。

人们缅怀科比，缅怀的是他运动员的身份。但不曾有任何正式的媒体，体面的自媒体，会在悼文里公然把他的成就和他的性丑闻联系起来，在中间建立一种价值比较关系。认为他居然取得了如此惊人的成就，因此他的性丑闻相比之下就不算是什么。在较为全面的悼念报道中，一个亡者生前的争议性事件也会予以体现，目的是给予读者一种更为全面的回顾，表现出复杂而多面的人性。

就中文世界而言，中国人传统上有为尊者讳，为死者讳的传统，认为死者为大，生前的所有罪孽随着一死就都烟消云散。所以，在悼念活动中极少言及亡者的不是。西文世界里情况略微不同，悼文追求表现亡者生前最生动的几个面貌。如果老虎·伍兹有那么一天，他的性瘾问题肯定在许多媒体的悼文里会有体现，只不过会用比较委婉的方式，类似“他终生为性瘾所困扰”之类的话。

所以在我看来，悼念的归悼念，只要没有否认、粉饰事实就可以。是否需要在悼念的时候，最后一定要加上一句：科比生前曾经陷入性丑闻，最后以庭外和解的方式予以解决？我觉得这属于悼念者自身道德观的范畴，对于绝对道德至上者，这句话可能少不了，否则内心会无法平静。但是，那是对于自己而言，并不能成为对他人的约束。@伟大的爱与正义 同学，就以你的行为而言，我觉得你就略微有点手电筒的嫌疑。你把自己的道德要求，强加到所有人身上。若仔细论起来，你自己的言行很容易受到挑战：怎么偏偏对科比这种遥远国度里的体育明星在道德上如此严肃？你之前对你身边的人物是否也做到了相同的标准？只是因为批评科比安全一些？

你说人们缅怀科比，就像缅怀一个神一样。没错，人们就是在缅怀一个神，不过他是奥林匹亚的那种神而已。（我怀疑这句话你看不懂，但懒得继续写了）

图片来源：Eleven Ga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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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几天悼念科比的过程里有什么问题，倒还真有一点。一开始人们说，可能科比临死前都在紧紧抱住自己的女儿。我觉得这个还好，因为它表达的是一种哀伤。一个篮球巨星父亲，送继承了自己篮球天赋的女儿去训练，双双不幸罹难，有一种命运的恶意在其中，因此让人分外伤怀。但是后来就有人说，根据美国媒体的报道，科比的遗体依然保持着托举女儿姿势，然后一堆人就跟着汪汪地哭。

我个人对此非常怀疑，一个是大多数国家的正常媒体，都不会去详细报道罹难现场的惨状。另外一个是调查还在继续，授权对外发布消息的救援部门不可能说这种形容死难者的话。三一个是撞击燃烧型的空难，现场往往都很可怕，能保持形体，能分辨身份，还能看出动作和人物关系，这是很罕见的事情。

但是，这么说好哭不是么？

我是不大明白，为什么中文互联网有这种古怪的传统，觉得死亡本身还不够震撼，一定要让死亡感动起来。科比打球还不够伟大，非得在生命最后一刻做出一个自我牺牲的父亲形象才够伟大。我知道，大众有这样的需求，所以类似的故事总是层出不穷。不过，容我提醒大家一点：

2015年2月4日，台湾复兴航空公司235号机空难。现场的视频非常惊悚，飞机侧身擦着桥和出租车落入河水。然后，李敖的好朋友，台湾著名时评人陈文茜先发微博，而后撰写长文《我们拿什么回报给他们》，深情歌颂飞行员：

“機長的手緊握至最後一刻。他希望挽救所有的人，但是做不到，他選擇了最終可能犧牲最少的方式。緊握操縱桿，守到最後一秒，如烈士般機頭撞入河底…最後一口呼吸，向未長大的兒子、向養育的父母、向親愛的妻子，道別。”

---陈文茜

结果调查报告出来，飞机坠毁是因为一台发动机故障造成顺桨，飞行员本来应该关闭出故障的发动机，结果错误操作，把正常的发动机给关闭了，直接造成飞机坠入基隆河，43人罹难。

飞机事故，是大不幸。大不幸犹嫌不足，非得说什么飞行员抱杆到最后一刻，说飞行员选择最终牺牲最少的方式，让读者们好哭一点。飞行员关错发动机，飞机失去动力，撞入河水，你说他不抱杆还能干什么？双手护脸？比个V字？这有什么好抒情的？最后调查报告一出，所有的抒情瞬间都变成了讽刺。

大家要引以为戒，戒不了得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