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2020【独立】前沿21-《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评论选集3

宇宙 时间的形状 诗歌阅读 2023-01-16

稿    约


“2020【独立】前沿”是【独立】新设的一个栏目,请朋友们来稿支持,尤其欢迎藏、蒙、回、彝、满、苗、土家、布依等边缘民族现代诗的探索试验先锋作品,长诗、组诗、短诗、散文诗等皆可,行数在500行以内,附简介、相片一张、诗论随笔(诗歌感想、诗思)等,作品审编后先在微信上专栏推出,以后如征稿达到预期,将以纸质刊形式存档。
截稿时间:2020年7月30日前。
稿发邮箱:2077043901@qq.com
发星致谢!


2020【独立】前沿21-
《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
评论选集3



  前言:2002年12月,由发星工作室编选的《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1980-2000)在北京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这是当代少数族裔现代汉语诗歌选集中,除藏族外,是第二本群体的诗选本,首印2000册,由诗人孙文涛帮助发行全国部份地区,引起不同反响与评论,这是整个彝族现代汉诗第一次以群体编集正式出版面世,许多诗人、评论家,也是第一次从这里较全面的了解与阅读当下彝族现代汉诗重镇—大凉山独特地域中彝族诗人群体的作品,转眼这断历史已近20年,此书的正式出版,开启了全国诗界开始大面积关注彝族汉诗群体,从此彝族汉诗进入了一个开放与发展的良性阶段,它直接催生了九年后,由80后彝族诗人阿索拉毅编辑出版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这是彝族现代汉诗的幸运与幸福。为保留历史真迹,许多文章书信保持原样,谢谢曾经的山外诗歌朋友们对彝诗的喜欢与批评,向你们敬礼。(发星2020.9.18于大凉山普格双乳山下)。




  

 

我们奋斗同一天空下/王耀东

——复发星   

何休书信

大凉山上那些举着火把行走的黑衣人/西域

致发星的一封信/海上

1980—2008,“大凉山彝族现代汉诗”山外回响节录

流沙河 杨远宏 孙静轩  梦亦非  宋永祥

 

 

我们奋斗同一天空下


——复发星

 

  

王耀东

 

 

发星先生:您好!

 

《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已收到。多谢了!我不断地翻它,看它,不知怎样表达我的喜悦和震动,这是一份十分厚重的礼物,在我近几年的读书中还没有这样,一本供我如此珍爱如此悸动的书。是你把它给送来了,这本书它的重要意义是在大地上西化之风铺天盖地压来之时,你经过长时间的搜集、整理、挖掘、编选,才编出了这样一本具有民族特色的诗选。这本书,一是它的原创性;二是它的民族性,没有说它原创停留在原始的基础上一点不动的摩写下来,而是诗人经过自己的思考,吸收,在民族基础上又上升了的民族性艺术,即原汁原味,又有现代意蕴。这种路子本身就是一种不动摇的坚定性和创造性。谁说我们民族没有好的诗,没有第一流的诗,这个诗选毫不动摇的告诉我们:“有”。而且有非常丰富博大的民族现代艺术。

 

 中华民族艺术的现代性一定不要离开自己的民族之根,去盲目模仿西方的现代艺术,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也是一个丰富的宝库,它有自己独立的地位,足以和西方艺术相对抗,相比美,特别在今天东西方文化相撞交汇之时,更应该珍视自己,重创自己的博大之处。重创自己文化体系之丰厚。只有看清自己,才能更好的吸收别人,现在世界文化,都面临着一个对心灵的探索与渴求。我认为,西方的现代特技可以扰乱东方人的一些烦觉,但精神上他们都打不败东方,东方哲学之“天人合一”的和谐性,正从内部向西方包围。所以,不少有识之士提出“东体西用”的主张,中国人的自强自立精神是中华民族之魂。我们要高扬我们的旗帜,走自强自立之路。在诗学上我们一定要立足民族之基,放眼世界,并不断扩大我们的视野,吸收世界上优秀的东西,丰富自己,发展自己,形成自己独有的个性。“拉美文学”的爆炸,已经告诉我们:“民族的东西,会走向世界”。

 

 我十分敬佩你和你们一群人所探索的“地域性诗歌”的写作问题,也特别喜欢象海上这位诗人的一些新颖观点,他说:“诗是承载一个民族的文化精神的,所以本质是可以找到文化特征。”“我发现真正深入文化,真的要与那个文化有接触并亲证。”,“越民族的越是现代的。越区域的越是世界的。”我还注意到你所倡导的地域诗歌的提法:特别是文化现场感“即诗人所生活所居留的具有地域文化形态的具体之地,即地域中的某一个地方、区域。”“实实在在站在地域之中,生栖于此。”,“就象农民对他熟悉的土地所熟悉的程度”,“是地域给其诗歌塑造了灵魂与动人之处。”我也十分赞同你说的:要“给中国现代诗歌注入我们个性的血液与留痕。没有方向目标的诗人是空虚的诗人,没有根性与土壤的诗人是容易消失的诗人。”这些话讲得多么透沏、明亮和中肯。好了,这些话和想法使我想到我执力多少年的乡土诗,它的思路几乎是命脉相依相承,如出一辙。说到家是诗必须立于脚下那片土,如果谁“离开了那片熟悉的土地,于是他的诗歌生命也自然的死亡。”(引自你的语言)这就是诗的根性。在中国目前强调诗的根性是非常重要的,你抓住了根性,就抓住了诗的命脉,诗这种东西,说到家是灵魂折射,灵魂的梦幻,是一种灵魂的声音,不管你是写什么,必须折射到灵魂深处,地域也好,乡土也好,仅仅是灵魂的载体。我是以乡土为主,以这种题材为诗开拓的支撑面。其他的诗,只要灵魂需要,我也写。只是没有大的成就罢了。我认为,诗严格讲是不分什么地域性或乡土性,只要写得好,什么样的题材,也会创作出成就来。

 

 几年前,我已经关注到你的特殊性创作,当我看了你的“对大凉山黑色情人的永远沉醉”一组诗时就产生过深深的悸动,实际是对一种特殊个性诗的悸动。任何诗的生命力就来源于它的个性色彩,有了个性,就有了独特性,那种对黑色女人的挖掘,浸泡着一种浓浓的液汁,令你陶醉。你看“黑女人”一首:“植物的气息从她们衣裙中新鲜而出/我触着枝叶新鲜的珠露与水清澈的声音/那是黑眼睛旋转起夜色的风/像一股长发飘来黑绸感觉与野果味”写得多么富有精彩的诗意。在另一首:“黑经之一”中有这样的句子:“每一个彝人的眼中都看见月色中的獐子与狼同样可爱/并一起舞蹈赢得月神之爱/然后把笑声留在溪水之畔/像遗落一枚口弦/时时弹醒恋的梦幻”个性色彩多么的显明。我从《独立·零点》中看到了你沿着一条矿脉不停的挖掘、探索与发现,例如:“棘人。石棺。咒词”一诗中:“他们是沿河而上的/长江象一棵树/长江上的那些支流就是许多根/他们从树上回到根中”,你进入了山的故乡、人类的故乡、神话的故乡、灵魂的故乡,于是才有:“在山顶上撑一把孤独的伞/让眼睛装满雨水与漫无边际的绿意”。“在西风中黑色的胡须似琴弦/弹动岁月”。你有不少令人动情的篇章的诗句,我摘出的几句,仅仅是个例,并不能代表你所有的发现与诗意。你的成就是多方面的,这里不仅涉及到你的发掘是非凡的、壮观的,具有历史意义的。“你伸手在空中会触摸到那些古文字在空中飞翔/他们驮着许多神秘,一次又一次把人们的目光灌醉。”通过你的诗句,也使我们看到了我们的民族的丑恶怎样真实的丑恶,善良是怎样真实的善良,如何在现实中,去洗刷自己骨上留下的污点,洗刷自己即将来迎来的苦泪与暗伤。俄国诗人勃洛克是一位象征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他认为:“精神深处被外部世界的各种现象所掩盖。”“诗人的职责要求于诗人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了揭开外部表面的覆盖开掘精神的深处”第二件事是“将深邃处升华而起”,第三件事是“是把诗人融会于心灵中”。他还说:“诗人肩负三项使命:第一,把存在于原始的混沌自然力中的声音解放出来;第二,将这些声音组成合声,并赋予形式;第三,将合声诉诸于世界。”我高兴的看到你默默的、孤独的、躲在一处挖掘、挖掘、发现、发现,就是为了把这个最有意义的人类原始的自然力解放出来,来净化世界与灵魂。这样你的诗也就有了它的美学价值与史学价值。我认为,不管你的诗乡土的也好,地域的也好,有了这个诗的基本出发点,你的路子也就走对了、成功了。墨西哥的诗人帕斯所以能够成功,就在于他的作品将西班牙的文学传统作了深深的挖掘,墨西哥是处于两种文化的交点,帕斯的成功就是在这种两种文化的夹缝中发现了生命力,创造成了自己的新诗歌。他在写作过程中使用了大量的幻觉型的现代主义手法,因之他在超现实主义方面也是一花独秀。使我高兴的看到,你在写大凉山彝族地区诗歌时,就有幻觉主义的成分在里面,显示出了独特的个性和现代主义的意识倾向。不过,从大量的诗句中,特别在写史诗性的事件中,用得不够大胆和胆怯,这样,我认为你的短诗成就超过了你的长诗。这无关紧要,关键要有勇气去写它挖掘它,争取写出自己的民族史诗来。谁说我们的国家没有史诗的诗呢?要有勇气去改变它。

 

 我高兴的看到“大凉山彝族现代诗群体”的出现,已经有一批有相当实力的诗人从边远的祖国大西南边疆站起来,以崭新的姿态出现在中国现代诗的舞台上。好得很!值得我们重视和学习,正如你所说:“他是中国诗歌史上第一个实力强厚的边缘民族现代诗歌的群体。”“就象杂交水稻一样,金黄的阳光中我们听见优势的混血碰撞的激情之美”。你在祖国的西部,我在祖国的东部,灵魂中诗意是没有疆界的,当我看到你说:“在一种纯然透明的文化土壤中种植收获自己的果实是世界最幸福的事情。”这种感觉我们是共同的,但我也看到了对这片纯净的污染越来越严重,因之,我们诗人的心也越来越收紧,“当现代的列车掀动古老的眉宇,唤醒一种对自身文化的审视与反思,也唤醒一种对古老文化传承免遭强暴……”的呼吁之声,于是我们诗人的使命就更加神圣了。“站在20世纪的天空下,必须说出自己的颜色与深度。”对,我们的颜色,它是黄色的,是和泥土混为一体的颜色。就是这样,我们的心就贴在一起,手握在一起了,诗写在一起、奋在一起了!(摘自《彝风》第8期)

 

 王耀东:当代著名诗人,“乡土诗运动”的倡导者与实践者,原居山东潍坊,原为《大风筝》诗刊主编。

 

 

 

何休书信

 

 

发星同志:

 

 你好!谢谢你寄来《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看了你的《整理者语》,你对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在诗歌精神上的表现的重视,以及古老的民族文化、地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关系,以及对人类生存发展的更为深远的思考,我以为都是有道理的。现代人类犹如一棵大树,它的根必须扎在民族文化、地域文化的泥土中,扎得越深,越能枝繁叶茂,一旦脱离了,是会枯死的。诗人作家其存在的意义何在?就是为人类多担其忧患,让人类不要脱离本土和本性,而葆其永久的青春。

 

 想来你已经有了《诗坛:悄然崛起的三峡诗群》那本小书了。“三峡诗群”的崛起,在某种程度上,与大凉山彝族现代诗群一样,也是以特定的文化为根基的,彼此颇有相通之处。我论“三峡诗群”的文化精神及其多个层面,就是以文化学的眼光介入诗歌美学来加以评说的。这是三峡当代诗歌的特点。大凉山彝族现代诗歌,在其总的民族文化根基的关照之下,想也是可以再作些具体深入的分析。我相信你能作好这种分析。“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说的是缺少别的参照系可能发生的情况,并非绝对化的论断。“参照系”,例如“大凉山彝族现代诗群”、“三峡诗群”、“西部诗群”,不都可以作为论述的“参照系”么?……(摘自《彝风》第8期)

 

 何休:诗评家,有《从西部诗歌刮起的绿色风暴——中国西部诗群大观》、《崛起的山峡诗群》《中国文学的现代化历程》等专著问世。原为重庆三峡学院教授。

 

 

大凉山上那些举着火把行走的黑衣人

 

西  

 

 

历史从久远的过去绵延而来,路过今天又折向未知的将来。今天,是历史的留存。社会的、政治的、宗教的等等,无不挟带着昨日的气息。甚至作为这一世界舞台上的一个角色,我们自身也是历史的留存,无处逃避与历史相关的一切。

 

 这是捷克作家米兰·昆得拉在其小说《玩笑》中给我们描绘的历史。

 

 历史的气息就像它诡异的面孔已模糊不清,像一个真正的隐士悄然归隐于山林之中,埋首于文字与卷帙之间。当今天成为昨天,昨天即成为历史。而在这个所处的高度全球化一体化的时代,历史是显得如此急促与轻浮,即使历史事件本身沉重。而唯有文字的历史才是真正的不死的历史。在此意义上说,作为独具优势的文学,即是在记录历史,也是在创造历史。

 

 在中国广袤的土地上与广阔的空间里,无数文人志士用他们孱弱的肉体用他们坚韧的笔为后来者勾勒出一个个超越了时间穿越了历史的风范形象。虽然他们更多寂寞的身影不一定都具有现世意义。但后人将在他们的脚印中去阐释、释解。当曾经轰轰烈烈的中国现代诗歌步入喧闹、浮躁、拆解的后现代,在与历史同样寂静的山林和同样孤独的孤灯下 ,有那么一些赤子般的面孔正在释经揽卷,独对着风月的寥落和命运的冷寂。

 

 多年来,民间诗歌作为体制诗歌的补充,它的写作效绩与呈现出来的文学精神于提升汉语的光焰与生命的拔高力可谓功莫大焉。诞生于上个世纪80年代末并顽强的坚持到今天的“地域诗歌现象”亦可谓中国民间诗歌运动中的一个奇迹。并且这一棵民间诗歌大树在新的世纪又新生出一枝枝遒劲的干枝。本文试图对“地域诗歌”以及由”地域诗歌”派生出来的”彝族诗歌”及部分诗人作一简要评论,权当抛砖以引玉。

 

一、”地域诗歌”在当下写作语境中的突围与确立

 

在文学中,具体说在诗歌写作中,对一个有写作经验的诗人而言,无论他拒接还是接受,抵达或是离开,他都无法绕开纠缠在诗歌写作之外的事实上的现实境遇。无法避开它对你的影响。而只有一条迎面而上的路。这种现实境遇最明显的焦虑就是:体制内与体制外;书面语写作与口语化写作或曰传统写作与再建传统写作的对立与依存以及两者之间纠缠不清的互文关系。

 

       体制内的写作群体主要是由架居在各级官方文学机构和期刊杂志编辑院校学术权威以及成功突入到体制内的个体阶层等构成。这一群体其写作基础牢固,受过系统训练,掌握着文学资源与公共话语权。而由于掌握了话语与传媒的这一群体中的部分人群的狭隘与短视目光而阻塞了体制外人士作品发表的通路与个人写作更高的诉求,这种公共资源的无作为系一发而动全身,造成了体制外群体对体制内阶层事实上的普遍不满。而体制外文学人群,由于它先天性的良莠不齐、嘈杂不一、喧闹而混淆和掩盖了其中的部分优秀写手。

 

       另一种现状是存在于写作语言中的总体上的两种语言使用:书面语与日常口语在诗歌写作中的相互主导与交锋。从惯常的层面上来说,书面语多存在于知识分子写作中。它讲究语义的隐喻,语言外表的整洁规范,着力于技术和深度的华丽。应该说这种诗歌书写方式是值得尊敬和追求的。但问题是一些缺乏生命经历和基础训练的“伪知识分子”装出一副高深的伪崇高的面孔,写出一些故弄玄虚与艰涩的文字来唬人,而破坏了真正的严肃写作的知识分子的形象。而日常化口语写作,因它直接来源于生活现场,感同身受的平面化生活经验降低了语言表述的难度,而受到大部分写作人群以及新上路的诗歌研习者们的普遍的追棒。一时口语横流至今,已几近泛滥。出现在各类版面上的是大量的平面化的无关痛痒的小感受、小经验,直到最后成为一堆文字的堆积,真正的好的口语只是少数。这两种体制两种文体构成了诗歌写作的两极,并且将长时间存在于诗歌的现在和将来。

 

       当诗歌的光明逐渐暗淡,当曾经的激荡不在回响在我们的心中,我们所依靠的只剩下的那种“没有信仰只有信念”,甚至是没有信念只有信心的等待与盼望。而正是在这种焦虑与期待中,“地域诗歌”及“彝族诗歌”出场了。

 

       带着大山般的神秘与深邃的异质的品质,露珠般透明草叶样纯净,诞生在大凉山以诗人发星为头马的这一群蹄声响彻大西南的黑马群,像一道闪电时不时的在诗坛上一闪,飞驰而来又绝尘而去。给低俗昏庸的当下诗歌旁门斜出的一击。直让我们张大吃惊与期待的嘴。

 

       “地域诗歌”的倡立者诗人发星在文章中曾预言说:“二十一世纪前十五年的中国现代诗先锋优势可能在边缘众多少数民族地区生发、形成、爆炸”,“因为这些地方原文化(母文化)在现代文化的冲击与影响下,在一定周期中会做出良性的反映。这是原文化(母文化)坚守传承者们承找的积极有效的精神自救与突围方式”。毋庸置疑,发星的观点在今天已经部分成为现实。尤其是大西南彝族诗人的整体入局,成为民族文化恢复活力的坚实有力的证据。“写作实力持续力与背靠的文化根系有很大关系”(发星语)而彝族诗人在汉语大语境下的奇异纷呈与诗人们所依存的民族文化的博大与顽强是一脉相承的。而相对于“离开或没有离开”已经长时间缺乏爆发力与创新力的汉语诗人,发星认为:“是他们身上所累积的文化根性原力(写作原力)在大量消耗之后,没有再去寻找、补充所致”。其实,汉民族文化的博大精深其“根性原力”的无穷无尽是任何民族都难以超越的,问题是这一些用母语写作的汉语诗人,他们自身的写作韧力与汲取民族文化根性原力的耐力有限,加之社会文化结构的变化,西方文化浪潮的冲击,一时让他们眼花缭乱,头晕目眩,而丢了西瓜捡芝麻,盲目地蠢动和不切合实际的攀风附雅,以此来给自己标上时尚的标签,搞一些噱头,到头来只是一堆纸老虎,一些假大空。

 

 而“大凉山彝族现代诗群”的确立与“大凉山彝族现代诗诗学”的提出,无不对当下的混乱的现状具有启示的意义。可以看做是基于被长期湮没的弱势文化再现与自身的文化意识觉醒。虽然“大凉山彝族现代诗群”事实上是一个松散的、缺乏群体特征,没有统一的宣言而又依靠写作又事实存在的“地域诗群”。维系他们在多元文化语境中独占一元的资源来自于彝文化的古老的未被现代思潮污染的母语根系。引导他们合唱的是这一地域相同的民族文化风情与精神习俗。同一写作渊源在同一民族内部更具有认同感。而如果能够持续爆发,这一民族文化能量将是耀眼和惊人的。但事实上他们又是在坚守,在全球化浪潮汹涌的今天,民族文化的差异性与个性化的消失就像冰川的消融一样是触目惊心的。有时,我甚至感到发星与他所倡导的“大凉山彝族现代诗群”的悲壮性。因此,这一地域民族文化群体的提出与整理便显得及时与意义非凡。

 

二、大凉山彝族诗歌部分诗人写作分析

 

【吉布鹰升】

       作为大凉山走出来的具有现代气质的诗人吉布鹰升,更多引起注目和体现写作水准的是他的散文,在他的散文写作中呈现出一种不离本土而又紧密把握时代生活的特征。他写古老的“彝文”、“彝服”,写“雪粒”“雪族”“ 晚风”“夜色”这些大凉山独有的地域资源,但同时他又写“打工的彝人”“离婚的女人”“洗脚女”“拉煤工”这些原不属彝人的现代生活元素。而作为“年轻一代”的诗人吉布鹰升,可贵的在于他不排斥现代生活的同时,又体现出关注和传递本民族文化的意愿:“起初我带着彝腔说汉语,人家笑我,我便知道我要努力改正,说好汉语,现在我不再努力改变这种彝腔,我甚至有些自豪。”。“ 在火车车厢里那些去打工的彝人,带着彝腔说普通话的时候,让我禁不住笑了起来。现在他们在火车里说着带彝腔的普通话,让我感到亲切而不是陌生。他们是和我一起生活在大凉山里的彝人”。我注意到他在短章散文中对彝人古老文明的解读和阐释以及流露出来的敬畏之心。他写彝文彝语:“当一种母语使用交流的人越来越少最后有一个人使用时,这个民族就只是一个人的民族”;“一位彝人离世时要穿上彝服,盖上袈史而火化去先祖那里的。除非这位彝人完全异族化了。除非他的血液里不再流着彝人的血液。而他描写“毕摩舌舔烧红的犁铧”:“他的魔咒就像神话里将不可思议的东西变成了现实。他的舌变成了青紫,他还在舔那块依然火红的犁铧”。彝人与火是那样亲近,让我等“外族人”读起来,越发心惊魄动。与其他彝族诗人相比,吉布鹰升的写作体现出彝人身上另一种“开放性”。他显然的把目光从黑色的山崖转到山下,关注这个更为嘈杂的世界。吉布鹰升写作的意义,用发星的话说,就是“填补了这个空白(当下现实)”

 

【阿库乌雾】

 2008年5月,我在广州《南方都市报》上看到一则消息:报道说在一个诗会上,诗评家专门提到当今被忽视的4位诗人,呼吁文坛予以关注。阿库乌雾是4人之一。

 

 其实在今天潜行在这大地上专注于默默写作并卓具实力的又何止四个,四十个,四百个呢。但阿库乌雾被称为忽视的诗人之一。这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他的诗歌和写作。

 

 阿库乌雾的诗歌从关注本地域本民族的书写上升到对具有相同相似苦难与深刻历史文化的他乡命运的关怀。对普遍性的关注,跳出了一般民族诗人视域的局限。从而具备了普世的价值意义。在《密西西比河的倾诉》一诗中,诗人通过访问美洲,对印地安部落的所见所感,对其文化习俗、文明及苦难命运的触摸,由已推人,深入到人类共同的苦难与境地。“不断用生命的良知/去贴近每一片灵性的土地/你才能获得真正的母爱”(阿库乌雾《海龟托起的大地》)这是一种拔高,更是一 种真诗人的情怀。同为彝族诗人的巴莫曲布嫫在评价阿库乌雾时写道:“阿库乌雾以诗人鹰隼般深邃的眼光去关注人类共同的命运,关注世界共同面临的危机,关注个体现实生命的存在情态,从而使其边界写作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彝族诗歌,而深深刻上了追求人类本质,关怀弱势群体的人文主义精神”。另一位重要诗人海上也对阿库乌雾的写作赞誉有加:“阿库的诗藏匿他许多源自对人类、人生、人性以及人与自然,人与未来诸多问题的思考”“他的相像空间大于他同时代的诗人”。

  在此,我亦不再赘述了。

 

【阿苏越尔】

       彝族诗人阿苏越尔是一个有韧性的诗人。他的执着表现在:当多数彝族诗人都纷纷放眼山外世界的时候,他依然沉浸和忠实于脚下的这片黑土,坚守心灵的家园。“我一直想以4791米的高度/在大凉山北部的音律里健步行走”(阿苏越尔《月琴》)在诗人的叙述中,家乡的山水人畜都是那样亲切、美丽,充满了人性的温暖:“我可以这样告诉你/多年来我们都习惯于聚集在自己的故乡/谈情说爱,一身轻松/好比病魔总习惯于聚集在身体的某个部位/时而喧闹,时而平静(《在秋天》)”。诗人的爱是一种深入到心灵的爱,是一种“天人合一”时的自然流露。这与我们汉语诗人的“热爱”有着根源上的不同。“在无人问津的山道上/我一路领先,当春天赶上自己/神灵种植的鸟语花香四处飞溅/温暖的感觉如同阿普家数只羊迎面走来”(《春天的位置》)。长时间以来,我一直疑问的是:为什么生活在贫困,疏于外界,视野局限的高山民族人群有比我们拥有更多的快乐和热爱呢?这是一个问题,也是一个命题。

 

       画家凡高在写给他弟弟提奥的信中说道:你也许会说,在巴黎也有花朵,你也可以开花结果。但你是麦子,你的位子是在故乡的麦田里。种到故乡的泥土里去,你才能生根发芽。凡高的这些话又似乎是一种答案。

 

       “大地上无所不包/你也同样把我包括”(阿苏越尔《口弦》)

 

【倮伍拉且】

       与阿苏越尔相同而又不同的是倮伍拉且的写作。在保留了彝族诗人共同的热爱歌唱的天性特质的同时,倮伍拉且的歌喉更具“通俗歌曲”的特点:语句短捷,语言流畅、平滑,语义更趋单纯。其叙述的风格接近于汉语诗人当下流行的“口语化书写”,因而在阅读上更顺利。在写作中,人性是一个永远的命题。但当我们提及人性时,总会把它与我们身处的自然界分离开来,而把人性看着是自身的全部。而不知道,丰富的人性是与自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对蓝天上/飘荡的白云/满怀深深爱意/因为我/深深爱着的女人/都有着/自由的心灵。”(《我爱天上的白云》)。在他的吟唱中,听不见本族化的世俗风物和神秘幽玄的高山黑水之调,而显现给我们更多的是单纯、便捷到直通心灵,但又是足踏在那荒蛮之地,行走清风朗月之间的善良面影的率性流露。这也是一种诗歌的普遍“人性”,你甚至不能批评他的简单与散漫。所以我只能说:这是一个真正的热爱歌唱的自由之子。

 

【吉狄兆林】

       这也是一个快乐的歌者。像大山中清澈的水一样流淌着的诗句,自然、透彻,不做作,不媚俗,自吟自唱,自得其乐。但并不是没有疼痛,没有孤独。在他的的组诗《我觉得寂寞》中,写道:“无事可做的日子/我住在自己的身体,土豆一样/的身体里。“你是谁?”它说/它比我有力气/能够和周围的人民打成一片/和捡饭吃的沙巴达哥像一家人/“给我顶住”。我说/我觉得我比它高一厘米/我觉得我统治着一个土崩瓦解前的王朝/我觉得寂寞”,虽曰寂寞,却以坦然安静面对,终成诗歌之美。组诗中的《牧羊曲》对普遍事物的关怀化沉痛为轻松,《回乡偶书》的调侃,无不体现了作者丰富而又健康的内心世界。

 

       记得是2004年,我收到了吉狄兆林寄来的诗集《梦中的女儿》,作者在自序中坦言:“更多的时候,抚摸身边的随便一棵树,一叶草,一块石头,虽然没摸到先人的体温的残留,但我知道,它们至少应该被我当爷爷一样尊敬。作为孙子,我的态度当然应该十分端正,所以我说:“置身其中,按辈份我最小/小得可以和一只跪乳的羊羔比美。”所以我用了差不多二十年的时间,才写下这样的六十首小诗”。于中,我看到了诗人吉狄兆林对诗歌艺术的坚韧与虔诚,对自然之物的热爱与关怀。

 

【俄狄小丰】

       这又是一个在本民族的古老文明中怀有深刻记忆与孜孜释读的诗人。在它的诗中,彝族文化中那些古老的精灵:象形的经文、黑色舞魂、流动的高原一次一次复活在诗人的心像中:“其实你说不完这个世界的一切/那些丢失的经文隐藏在每一个死去了的毕摩的牙缝里/其实那些神圣的唱诵在森林的寂静深处从未停息”。在书写民族符号的同时,俄狄小丰对本民族文化的危机也有深刻的认识和存在的危机感。他的《汉字进山》一首,无疑是对这一处境的近于宏大的书写:“从甲骨片上纷纷而下/汉字汇成河流/历经千年沧桑/抵达异族山寨//汉字鱼贯而入/冲破寨子古老的篱笆墙/淹没寨子/来自异域的水生物和陌生的垃圾/漂浮在上面//汉字纷纷爬上岸/首先占领我们的舌头/在顺势进入我们的体内……汉字风流嚣张/成群结队追逐女人们个裙脚……汉字开始沉湎于酒色/成为豪言壮语/成为陈词滥调……从此/一个个奇形怪状的符号/在山里自由走动/汉字终于占有山寨的寸土寸金/水生物随之繁殖/垃圾随之泛滥”。需要说明的是这是我迄今读到的有关彝族诗歌具有文化觉醒意识的作品思想与形式结合较好的作品之一。感同身受,希望看到有更多的彝族诗人、作家不只是以笔当戈,而要身体力行,加入到维护和保存民族文化的队列中来。

 

【俄尼·牧莎斯加】

       作为彝族诗人中具有代表性的重要的一位诗人,俄尼·牧莎斯加被老诗人诗评家丁国成称之为“继吉狄马加之后创作最具成就的一位彝族青年诗人”,它的诗歌以及它的散文写作中自觉把本民族文化纳入到一种更开阔的视域中观照、打量,在冲突与交织,分化与融解之中获得了一种具有深刻和反思意识的现代性,从而使作者从民族诗人普遍的单一性上升到具有普世意义的现代价值。无论是写“火把”、“火葬地”、“毕摩经”这些本地化的符号,还是“土地”、“梦”这些人类共同的元素,俄尼·牧莎斯加都把它们放在诗性智慧的光芒里加以确认和审视,从而使这些原始的意象焕发出持久的生命力量。

 

【罗逢春】

      读罗逢春的诗歌,再看他后面的介绍:86年出生,这让我惊讶,他显示了与他年龄不对称的成熟。很难想象一个22岁青年能够写出很强力的具有生活准备与生命体验的诗句:“鬼魂穿着新衣服四处游荡/或者陌生人般静立在门口/彬彬有礼,在狭窄的街道/在大地上无头无尾的村庄”,“而在雄鸡啼破的黑纱之前/月光会驮着幽灵一寸一寸地离去”(罗逢春《清明之夜)》诗人用他良好的叙述能力和平静而又不宣泄的甚至略带冷静的内心情感表达,给我们呈现出一个健康、完整而又携着薄薄忧伤的心灵世界。“许多年来,午夜梦回/风翻动月光的轻响/总让我以为是母亲/洗衣服时薄薄的喘息”(《洗衣服》)。“我要用眼睛将天空完整接纳/即使它潮湿而阴郁/我要让树木从我眼里列队走过/我要检阅每一棵草对风的描绘/和被风所勾勒的空间与时间/我要找一块石头打坐/在黎明的潮水中/感受它任何一点一点地变软”(《想象三月的现状》)。

 

       罗逢春的诗歌写作从形式到内核都没有少数民族诗人的言说特点与民族心理特征,而具备了一种宽泛的现世情怀和作为人性内心指向的普遍性。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个青年诗人面对世界的单纯与懵懂无知,也可以理解为现代生活对民族差异化的侵蚀而呈现出民族原貌的流失。相信随着时间的延伸和生活经历的积累,这个极赋天才气质的青年诗人会越来越成熟,直到成为一棵兀自挺立的树。

 

【发星】  

      作为民间诗歌的重要号手之一,发星对于“地域诗歌”及“彝族现代诗群”,其作用和地位相当于黄礼孩之于“70后”,安琪之于“中间代”的确立,甚至是有过之,因为地域诗歌及彝族诗群是一个连续和不间断的建设过程。而这一只熠熠生辉在大凉山光耀于大西南的黑色火把,到今天也不曾熄灭。照亮了多少在黑夜里赶路的人,看到明天的希望。

 

      发星以他对民间诗歌的真诚奉献和对众多诗人的关怀、鼓励和无私帮助,使围拢在“地域诗歌”这一群体(有成名的诗人、评论家,也有未名诗人及在校学生等)在不断成长,显示出诗歌的生命力和健康的写作指向。其次,发星的写作也呈现出原质感(不用“原创”这个词,什么是“原创”?它不过是个衍生物,洁净的文章都是“原”的。)和文本的启示性。在我们今天这个越来越高喊“回到生活的现场”而实际是回到琐碎、不关痛痒的生活平面化的当下语境里,发星的写作直抵个体生命的粗砺和山地自然万物的内核。他用剥掉隐喻的叙述和直达胸臆的抒情给我们记录下了一个山地诗人以及一个地域民族的诗意世界和图景,并试图在后工业化时代挽留住这一人类的自然文明的黄昏。

 

 因为守候和传继在大地上的不是钢铁、城市、大厦,而是与山林一起呼吸,与河流一起吐纳的“黑鹰”、“经鼓”、“花朵”和“火把”。

 

三、关于“大西南蛮部落诗人诗群”的后延 

 

       2007年,发星首次提出“大西南蛮部落诗人诗群”。我注意到这一名称的渐进过程:从90年代的“大凉山第二诗界”到2003年“彝族现代诗派”的确立,在此基础上扩延到2007年“大西南蛮部落诗人诗群”。这是一个写作的星星之火燎原、汇集的自然的生长过程,是时势使然,是水到渠成。

 

       这一群体的根系的出发地是以大凉山为中心,辐射到四川、贵州、云南这些周边地区以彝族诗人为主体的庞大、松散的民间写作群体。而这一地域也是当代工业化过程中的中国唯一具有“蛮”气质的保留地。用发星的话解释:“这里从来就是发配、避难、逃亡、迁徙的地方,这里从来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然文化自生自灭的地方。特殊的山地文化属性形成了人的属性”。苦难、偏僻之地也是文化保留其个性的避难之所。从此中意义上来说,也是民族文化的大幸。

 

       用里尔克在《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的一段话来描述大凉山上以及游荡与行走在大西南的彝族诗人们的精神状态是准确的:“像蜜蜂酿蜜那样,我们从万物中采集甜美的材料来建造我们的神。我们甚至以渺小以夜以继日的工作以一种沉默,或者以一种微小的寂寞的欢悦,以我们没有朋友而孤独地所做的一切来建造他。而他,我们并不能看到,正如我们的祖先不能看见我们。可是那些久已逝去的人们,依然存在于我们的生命里,作为我们的禀赋,作为我们命运的承担,作为循环着的血液。”

 

       关于“大西南蛮部落”的生存与发展壮大,是走高,走低,尚有拭目以待。

                                       

2007年12月\ 2008年8月

 

 参考文献
 发星《在大西南群山中呼吸的九十九个词》(《地域诗歌》发星著  银河出版社)
发星《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群论》(《彝风》诗丛第8卷)
《2008·大西南蛮部落诗人群体作品作品展》(《彝风》创办10年纪念专号)
《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里尔克 著  三联书店出版社)

 

 西域:湖北房县人,青年诗评家。70年代生人。

 

 

致发星的一封信

 

  

 

 

发星:

 你好!

 谅解我姗姗写信。

 

 在家过年前后共歇了近两个月。可能是三年来的疲乏全部都堵住了我的各路神经。我一直不敢正式写评论,对于大凉山的彝族诗人,如此强盛的阵营,我不会没有完全领悟就匆匆下笔,应付可以,但要注入思想性和真诚度,以及诗学的厚度我不会匆匆下笔。但肯定要写,而且不是一挥而就。

 

 吉狄马加等人我也早知道,而我在脑子里是有许多个人的想法的,有待我在文论中阐述。我看了几个晚上的诗集,也深深为彝族的文化幸存而庆贺,与此同时,云南楚雄的一个大型人文记录片《火之舞——告诉你一个楚雄》四十一集在通向媒体,我听了许多介绍,还没看到。三月初我离家到珠海,有一些个人性的杂事,另外受邀参加傅天虹编选的汉英文短诗丛书,我送了一些稿,然后较对汉语版样……个人一直忙忙匆匆不得静心。

 

 带着你的诗和你们的诗集一路没忘却多读、多悟,把自己泡在感受中,等到完全被彝人的风雨打湿了我的身体,我就是站在其中的体悟者了。那样写得才有真诚恳切。许多评论我也读了。坦率说不够真诚只有赞扬的文字和表面预言,滑过去的诗意的文字,这是常常有的,稍有真诚度的还是梦亦非的那封信中的某些见识。评论也不够实力。当然写论文是很具挑战性的,比随笔难多了,它不是完全不顾忌对象的事。

 

 诗是最承载一个民族的文化精神的,所以本质是可以找到文化特征。而能够不断地表达彝文化的诗,必须有一个源头。围着一些问题,昨夜失眠了,天亮方睡,把一天要做的事全给延误了,起来就写此信,告之你,我在珠海的事暂告一段,要出去了,去北方,但先回长沙拿些东西。若有可能再去大凉山普格,约好让梦亦非也到,深入地再亲证体验彝人的生态,把论文在那里完成,并在某些问题上取得共识,增加厚度,同时还可以认真地取材写些彝人的生活场景,诠释大凉山文化生态。

 

 我发现要真正深入文化,真的要与那个文化有接触并亲证。我知道你这些年所做的事极有意思,你已然沉浸在彝风、彝俗和彝文化的诗学当中,你记得我曾不止一次说,你的诗材料太富有了,但要写大、写系统、形成一个场,我其实就是讲“文化厚度”,这种厚度可以经得起历史锤打;而且很巧,我常常与别人谈袁隆平的“杂交稻理论”,以此借鉴分析中国文化、中国文学、中国诗学以及相关的批评界;而且我在民间一边是远离“驯性交化场”,永葆个人能在自由的野性之中增长。发星你已会通融各种现象了。

 

 汉文学的元素正是许多文化的总化合价,这一点谁也不可否认。但是汉文化有倾向性!为什么有时文本不如演说的魅力呢,我已经被大家公认为能说出许多东西的人。而文本的意义在于史档,在于收辑。我们今天最不幸的是汉方言走到汉语官方语言的过程是参照北方语系的,为什么?这正是历史曾被北方民族统治,北方的几支文化有一定的话语权,普通话为什么不能以南方的语系?百分比率上我们大陆更倾靠北方,台湾人脱离大陆后渐渐丢失许多纯北方语音,而偏往南方闽语系,香港和澳门也各有异处,每种文化脱离母体后都会各自有走向的偏差。说起来应该日、韩都是汉文化的异邦,他们的文字和信仰习俗仍与中国不太相差。

 

 深圳自从崛起后,招兵买马时都启用了北方的干部,所以北方人在深圳当官,做生意,成富翁,南方人民打工、买淫。(个别现象除外),势必造成了深圳文化也有一定的选择偏移和审美趣向,文化界、文学界的体系无不渗透着北方人的直白、简陋、粗线条的趣味。北京被几代人拥挤着,哄抬起来,成了文化中心,但北京的文化骨髓无不渗流着“满汉”杂揉的京腔京调。

 

 文化不被覆灭是幸事,而你的文化要去讲融合那有些飞蛾扑火了。在中国有几大块文化是不能为了以汉语为载体的大汉文化作牺牲的;藏文化、彝文化……要有独立性、自生性。在偌大的版图上,中国的几块文化圈实际上已有“国之分”,大融合、大统一,势必一定不会留存势小力薄的文化场域。又要呈现彝风,又要走向世界;又要让老人知道彝部落的文明历史,又在走出区域现代起来,这里有诸多悖论和值得重估的关键问题。当吉狄马加已成为书记处书记,他的文化内容已不单一,我看许多彝诗,只是叙述彝故事,而独缺彝诗本质性的特征与格局;抒情之热烈……火一般,而没有来自细节的惊撼之事。

 

  “鱼翔浅底”(浅同潜解),毛泽东的思路可说是诗学的,他想鱼不仅可飞起,也可以深潜水底,这正是一种音域更厚阔的歌手,你起调过高,低声部就唱不出味,而高音巅峰你会失真。而同样起调太低,会唱得候头发痒,凝重感也失去共鸣。而音域有拉开的,高低自如。今天若我去俄罗斯,写一首俄罗斯的诗,我只能是以汉文化的眼睛认识它们的故事。

 

 我想彝文化中一定还有其特质!一定有,不然彝人就没可能造出“文字”。并不是要用彝文字,而彝文字能告诉我们的文化的特异之处。另外文化的历史总有文化的经典、故事经典和民俗经典,它们之所以能成为一种文化的传承的经典,必须有其传承的理由。近些年世界上对中国文化的认知越来越大了,而且越深入了,过去的直截从北方进口文化东西,现在他们也发觉南北方、东西边的各种差异非同一般地盘小的国家相比。而且俄罗斯民族也曾一度成为苏联的文化核心,其实的几种都附属了。《静静的顿河》,如同今天张承志的《心灵史》,把中国的回族(可千万别轻视这个在大陆叫回族,而是世界文化遗产中的伊斯兰文化)高高地举托一把。

 

 我说了这么多,很啰嗦,是提供思考,为什么《心灵史》仍然不够与《静静的顿河》。还有《百年孤独》,还有日本的黑泽明电影艺术(诗化了!)以及川端康成等相提并论。主要是还不够纯粹——文化性的民族纯粹。彝族诗人同样地在“汉化”的大熔炉中,这一点我们要切记。

 

 我们都是各种元素,一经同一熔炉的化合,可能产生汉文化的新型钢锭,但它不是藏,不是彝、不是回、不是满,仍然是汉。

 

 越民族的越是现代的,越区域的越是世界的。这是世界文化的一个品种取出的价值观。在我看来,彝人写诗,不能走向汉诗格局。要拉开版图给予的距离;它就是大凉山,就是金沙江、大渡河两河流域的文明。我们说伊拉克,不是两河流域吗?那曾是巴比伦的遗址。往往河流可以界定出一种文化划分。若以诗的质地来考量,今天读你们出的诗,远比读城市的诗要有兴致的多;你们有故事、有内脏,而城市的许多文本只有肋骨条架构的骷髅架,而且还不是真正的骨质的,是钢筋混凝土的。前者厚实饱和,后者空虚花俏。但,厚实的要切忌形式的单一和重复,如梦亦非在“信”中说:十首等于一首。连内容也无济于改变这一痕迹。目前城里的“日常生活诗”和“打工诗正”是梦亦非所指的这种迹象,写十首了,早已有一首在标本瓶里泡着呢。

 

  “文化”这一个世纪性的专用名词,现在处处都在用它,文化的事情开始叩击中国人的心扉,但现阶段的初恋情人,都只是如“爱呀”“爱你呀”的叫唤,并没能进入实质性地情爱,经历了爱欲和幸福幻洞后,它就进裸赤的本源,也许不喊了,他们开始琢磨了……原来的一厢情幻并排只要发泄,有些时候任你发泄你也没有了欲望,这是什么因素呢?原来爱还有过去没能发现的更实质的东西:神态、气味……心理和生理的入神的合作和出神的快活需要更多更多的细微的吻合。爱,可以说出,爱之内部的神觉无法说出。文化,可以喊出,文化的底蕴究竟有什么结构?诗,可以写着,我们离诗时远时近,总是没有触到它。

 

 作为我,一个城市里的知青;一个没有故土可归的游子,更知道没有文化根脉的苦楚,当然不回归就是更大的回归,但我总是在民间一边,毕竟民间文化大于所有的主观意识。民间范畴很大,也包括任何民族。我更执迷中国的文化与道德精神。捕捉人文的诗性。你们已经具有了一定意义、价值和认识。这几年你发星的努力可以使全人类都看到的,时间在观察你们的动态,要么上升,要么下坠。

 

 你在热爱我们的同时已经入道,已经德性;已经切入文化的脉博。时间会告之你。

 

 你所做的,过去五、六十年代的人做不到。你和我一样不必急于建成一幢诗学别墅,那是别人的事业,我们只能立在“蛮”的旷野,赤身并裸丸,随着思考你不想进步也在进步。你入神地去写,你不知不觉打通了由思到诗的黑暗通道,最后你发现你是个“黑洞”,那里有无限的有待重启重识的精神元素,而且还要命名,真要命!

 

 我在几千公里外伸手握你。

 

2003.3.18 于珠海匆忙写

 


1980—2008,

“大凉山彝族现代汉诗”

山外回响节录

 

 

 一个古老的少数民族出了一个年轻的现代诗人,他用潇洒的散文语句写诗。他的诗告别了俳偶的尔比尔吉(彝族谚语),不拘不束,如风中鸟,如水中鱼。在他的诗中,传统的“歌”的成份已经很稀薄了。他传达给读者的,与其说是“我看见了什么”。……他就是年轻的彝族诗人吉狄马加。吉狄马加的诗中跳跃着彝人之魂。读了他的诗,谁都不怀疑,他对他的民族怀着深深的爱。……吉狄马加的诗使我惊奇,使我看见了彝魂在跳舞。彝族原称夷族。夷这个字本来不含贬义。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夷,东方之人也。从大,从弓。”人站立着,横张两臂,便是大字。这个大人背一张弓,便是夷字。古代东夷之人,狩猎为生,所以背一张弓。这个夷字传达给我们一个勇士的意象。(摘自诗集《初恋的歌》) 

1985.3.14

 

——流沙河(当代著名诗人、散文家)

 

 

 生活在中国西南方大小凉山的彝人是一个饱经磨难而又善良、强悍、顽强、有着火一样情感的民族。“火把节”既是那个民族盛大狂欢的节日,更是他们世俗生活的象征性仪式与精神肖像。

 

 此前我们曾经读过不少以大、小凉山,以彝人生活为题材的诗歌。坦率地说,那些诗歌大都是风貌地物、民俗风情的极肤浅的浮光掠影的展览,充其量再加点千篇一律的劳动光荣、生活蜜甜之类所谓抒发情怀,其实与震颤、跃动在山林之中、地层之下的深沉厚重的黑色彝魂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那些诗篇所发出的虚伪、苍白、空洞的陈词滥词唯一的诗意效果,就是构成一个“太阳在他眼里血一般灿烂/土地在他眼里火一般辉煌”(《土地上雕像》)的神奇民族的淹没和埋葬。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处理彝族题的诗歌到了吉狄马加才真正揭开了本质的触动,深入彝人之魂,并将这种触动和深入表达得梦幻般扑朔迷离、神谕般莫测高深、神性般高迈圣洁的新篇章。

 

 “对人的命运的关注,哪怕是对一个小小的部落作深刻的理解,它也会是有人类性的”“我写诗,是因对人类的理解……”吉狄马加反复强调的“关注”、“理解”显然已经大大超越了民族沟壑的自足与分离。

 

 吉狄马加虽然还不能称作大师,却与荷尔德林、里尔克、博尔赫斯、帕斯等大师们踏上了同一条存在之思、存在之诗的徒劳而伟大悲壮神圣的精神历程。由此,吉狄马加的忧伤是注定的也必定是形而上的(他在诗中也反复言说了他的“忧伤”);但是,若对此圣徒般忠诚不懈地泣血追求,吉狄马加也将因此而辉煌。但仅仅把他归结为一位少数民族诗人显然是既不公正也不完整的。(摘自《凉山文学》1987年第三期)

 

——杨远宏(中国当代著名诗评家)

 

 彝族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民族,它对于我们来说,也可以说是一个陌生的谜一般的民族,尤其以文化的角度来说,我们更是知之其微,它几乎是躲在世界和历史的角落里默默无闻,这使我们几乎有一种错觉,以为那是在一片原始的森林和封闭的峡谷中生存的一个落后愚昧的民族。其实是我们的无知和偏见。吉狄马加、俄尼·牧莎斯加等许多大凉山彝族现代诗人的出现充分证明他们的民族是一个优秀的极其智慧的民族,而他们居住的土地是一片充满诗意的土地。他们之所以长久地默默无闻,我想他们是在积累、在沉思、在等待,终于他们今天开始喷发开始展示自己了。(摘自诗集《部落与情人》)

1999.11

 

——孙静轩(当代著名诗人)

 

 在上帝死亡之后,在人降格为物的破碎崩溃的年代里,从大凉山彝乡杀出一群剽悍、质朴、神秘的诗人,他们阳性十足,他们神情高扬,让阳萎、卑琐的现代文化人相比之下更加无力重振诗歌的雄风。我从这群汉子身上看到了一线希望。

 

 从诗歌发生学角度来说,我个人认为诗歌有三个发源地。一是文化、一是地域、一是生命。常见的诗歌是“从诗歌中产生的诗歌”,即文化发生范畴。优秀一些的诗歌是生命的表达,即生命范畴的诗歌。较少见的是从地域发生的诗歌,因为随着“地球村”的缩小,汉文化与西方的强力殖民,古老独特的区域文化日渐消亡,从独特地域发生并与现代文化相融而成的诗歌便比较少见。

 

 《彝风》的发源即是地域加生命二维发源地重合的独一无二的发源。也许《彝风》诗人们认为更重要的是彝文化,但我想说的是,这种文化也是一种地域文化,根本还是在地域,以及彝人未经深度污染的生命。

 

目前,中国的诗人们(包括朦胧诗人、第三代诗人、晚生代诗人)最重要的努力是“生出自己的父亲”,因为他们实在缺少自己的安身立命的依据与谱系。而《彝风》的诗人们幸运的一点是,他们先在地拥有自己的母亲—彝地域文化。在此基础上,他们毫不费力地得到(而不是生下)了自己的父亲,因为他们的诗歌即是现代多元文化(准父亲)与文化所生的儿子。这样的诗歌有着深厚的底蕴,不管他们怎样处置,母亲文化先验地融在了他们的血液中、无意识中。(摘自《彝风》第2期) 

1999.3.16

——梦亦非(当代著名青年诗人、诗评家)

 

 现代社会文坛变得异乎寻常的寂寞冷清,诗歌更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疲软状态,境况尤为堪忧;可是我们把目光投向长期被忽视的当代少数民族诗歌创作园地,却给人一种耳目一新、惊异振奋的感觉。兴起于西南大凉山的彝族汉语诗人群异常活跃、新人层出不穷,尤为令人注目……这些为人们所熟悉或并不熟悉的诗人们以丰富而新颖的诗歌创作构筑起了一道亮丽的诗坛风景线。

 

 彝族汉语现代诗人们对当代汉语诗坛诗美特质和诗性的失落有清醒的认识和足够的警惕,他们是缪斯女神虔诚的朝拜者,有着纯正的诗美追求。尽管他们不事张扬,没有浩大的声势,但决不寂寞孤独,比起沉陷于物欲不能自拔的世俗众生随波逐流、无所依托的灵魂来,他们为重建民族文化精神所承受的心灵焦虑、痛楚或许是一种幸运,因为缪斯的神性给了这些忠实的信徒生命的灵性,启迪着他们在民族历史文化光环的沐浴下走向理想的精神家园,不管他们是生活于穷乡僻壤,还是现代都市的空间,正是执著诚挚的民族感情使他们抵达和据守的诗意性心境成为生命本真的存在。

 

 身处现代文化语境中的少数民族诗人,所属亚文化形态的多重人格身份导致他承受着多重精神负荷,使其历尽心理失衡、思想磨难和种种心灵创伤;作为文化人目睹本民族传统历史文化在现代社会工业文明的冲击碰撞下伤痕累累、气息奄奄,这不能不激起诗人内心的震惊、困惑、焦躁、惨痛。因此诗人的民族情怀已不仅是普泛的思想情感依托,而且是一个民族文化守护者自觉抗拒冲击、捍卫民族文化的力量源泉,是一颗受伤的焦灼心灵最后的皈依。(摘自《四川彝学》1999年刊)


——宋永祥(当代著名学者、诗评家)

 

欢迎关注《诗歌阅读》并投稿!牵手《诗歌阅读》过与别人不一样的人生!诗歌、散文诗、精短诗论均可。需未在其它公众号发表的原创作品。
转载须事先征得作者和本公号同意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责任编辑:尤 佳  投稿邮箱tzm630@163.com   
转载是一种动力  分享是一种美德
2020【独立】前沿01-阿牛静木《群灵召唤》
2020【独立】前沿2-郑小琼先锋作品【虚幻暗城】

2020【独立】前沿3-林子懿作品【杨桃院儿】

2020【独立】前沿4-阿索拉毅作品:星图(长诗选66)

2020【独立】前沿5-孙阿木作品:夜巡和告别辞
2020【独立】前沿6-(美)梅丹理诗文小辑(12首)
2020【独立】前沿7-吉克布诗歌22首

2020【独立】前沿8-秋池实验性影视评论文选

2020【独立】前沿9-【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评论1
2020【独立】前沿10-【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评论2
2020【独立】前沿11-【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评论3
2020【独立】前沿12-【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评论4
2020【独立】前沿13-阿库乌雾诗歌21首
2020【独立】前沿14-湄子的诗  28首

2020【独立】前沿15-吉木里呷诗选28首(2016-2020)

2020【独立】前沿16-发星2020秋诗选
2020【独立】前沿17-阿索拉毅诗歌评论专辑1
2020【独立】前沿182020-发星诗歌评论选集1(1999-2020)
2020【独立】前沿19-《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评论选集1
2020【独立】前沿20-《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评论选集2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