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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汝昌谈红楼:宋翔凤说曹雪芹性格放浪,不拘常理

文汇学人 2024-01-27
节选自
《曹雪芹其人其书
——周汝昌教授在(北京)文学馆的讲演》
刊《文汇报》2003.9.14 第6版“每周讲演”

曹雪芹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特点?他有很多不寻常的特点,真是与众不同。他头广,脑袋大,色黑;性格放浪,不拘常理;能诗,能画,好喝酒;善谈,能讲故事,讲起来娓娓然终日;雄谈高论,心胸开阔,光明磊落。

 

周汝昌(1918—2012)






曹雪芹其人

曹雪芹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特点?他有很多不寻常的特点,真是与众不同。先说一说他的为人,我刚说那个《枣窗闲笔》,裕瑞记下来的,他有个亲戚就是富察氏,富察家跟曹家有千丝万缕的亲友关系。

图源:孔夫子旧书网
曹雪芹生前给富察家做过师爷。裕瑞的长亲是富察家的人,亲眼见过曹雪芹。你听听裕瑞怎么描写曹雪芹,裕瑞说,头广,脑袋大,色黑。这个很奇怪,曹雪芹长得不像书里面贾宝玉,面如秋月,色如春花。说他色黑,我想大概裕瑞的那个长亲看到曹雪芹的时候,曹雪芹已经又贫又困,无衣无食,受风霜饥饿大概就黑了。善谈,能讲故事,讲起来是娓娓然终日。他讲一天,让你不倦。大家都围着他,你讲啊,你的《红楼梦》最后怎么样了。我们想像就是这个情景。

曹雪芹就说了,我给你们讲,你们得给我弄点好吃的。他喜欢吃什么呢?南酒,就是绍兴酒——黄酒,他喜欢喝那个酒。吃什么呢?烧鸭。我也不知道曹雪芹吃的烧鸭是怎么做的?是否就是北京全聚德的烤鸭?不一定,他没钱吃啊。所以他才说,你们要给我弄南酒烧鸭,我给你们讲。讲条件,我想那个烧鸭一定是非常好吃。那时候做菜,特别是旗人,那简直考究到万分。这是裕瑞记下来的,从来没有第二个人能够亲眼亲闻知道曹雪芹的这些细节,这是真实的,这个很宝贵,所以我先说它。

第二个比较重要的,是常州学派一个大儒。他生活的时期大概是乾嘉道三朝,他的见闻很丰富。有人拜访他,忽然谈到《红楼梦》这个主题,那么自然就要谈曹雪芹其人。常州学派的这位大儒叫宋翔凤

宋翔凤给他们讲了一段故事,他在北京听到的。这个我们都有考证,他们这些传说都有来源,都跟旗人、内务府有直接间接的关系,都不是空穴来风。他讲的是什么呢?他说曹雪芹性格放浪。这个“放浪”是王羲之的《兰亭序》里边用过的话,就是不拘常理。晋朝人往往有点狂放,不拘一格,不讲常理。就是说他举动言谈,有些世俗人看不惯,他是这样一个人。

既然是放浪有超乎常规的这种行为,他家长害怕了。因为他们的家世经过的政治风险太多了。就是《红楼梦》里边贾母的话,我嫁到你贾家来,入了你们贾家门54年,大惊大险我都经过来了。这都不是闲话,这都是曹家的事,大惊大险。那个政治问题要牵连上,可以有灭门之祸,家破人亡。家长一看,曹雪芹这种行为,要惹祸,没有办法把他锁在一个空房里,给圈起来了。

这个圈也叫“禁”,两个字也连用,是八旗人用来整治他们家的子弟的,皇帝整治大臣,就是说还宽大,我不杀你,可是我得把你禁起来,圈起来。像养猪一样,有个圈,不许你出这个圈。那个“圈”字,做动词用,叫“圈”。曹家这个家长不知是不是他父亲?他说的是他的父辈,把他锁在空房中。

宋先生的原话说是“三年遂成此书”。他没有办法,他要过精神生活。就是说,他在空房里边开始写小说,三年《红楼梦》写成了。我先传达宋先生这个原话。他是否如此整齐?整整三年?是否《红楼梦》成书就是完完全全从进了空房,一直到出来?当然不是,那就太死看书了。这个说法我认为很重要,就是他没有办法,他太痛苦了,在空房里,大概有给他送饭的人。总得给他东西,你给我一点纸,一个笔墨,我练练字。他不能说我写小说。

他这个放浪生活到底都是些什么呢?我们不能瞎编,其中有一条大概可信,就是从另外一个渠道,一个记载说曹雪芹身杂优伶,“身杂优伶”就是跟唱戏的在一起混。唱戏的在今天那太值得可贵可敬了,名演员,艺术家。当时不是这样,其贱无比,叫戏子,良家都跟他不来往,更不要说通婚。这样的书香子弟曹雪芹,八旗公子哥跟戏子混在一起,简直就是不孝行轨。

正像《红楼梦》里边的贾宝玉,交结蒋玉菡、琪官,就像那样。宝玉为什么挨打?这是一个原因嘛,开头引起就是因为他交结了别的王府的一个戏子。曹雪芹不但交结戏子,他自己还粉墨登场。这个有趣极了,我们想想这个大才子,如果他在舞台上表演起来,要轰动北京九城。你想想他在前门外一出台,当时看戏的都什么人,都是八旗贵族子弟,那还不一眼就看出来,好,这个曹雪芹,一方面佩服他那个才貌,那个艺术风格,那迷人得很;一方面马上就传出说这是谁家的,他怎么干这个。那家长一听,简直受不了,赶紧把他就关起来了。

[清]孙温 绘《红楼梦》
第五回 警幻仙曲演红楼梦

这个是他少年时期的一种行为,到了后来他创作《红楼梦》是否还是如此?还在空房?当然不是了,自由了。自由了他的条件如何?这个我们从另外一个方面了解到,也是一个诗人,他姓潘,他是南方人,他叫潘德舆。

他写了一部书叫做《养一斋诗话》,他另外还有一部笔记小说,叫《金壶浪墨》,里边涉及到《红楼梦》和曹雪芹。有几句非常要紧的话说一说,他的时代当然比曹雪芹要晚一点,但是他的见闻也还是可靠的。他说曹雪芹写《红楼梦》的时候,穷得他那间屋子里边什么都没有,就有一张桌子。这个桌子大概就像个小茶几似的,有笔砚,其他什么都没有。连做书的纸,今天叫做稿纸,当时都没有。怎么办,曹雪芹就把废了的老皇历拆开来,这个页子是双面的,他这么反过来一折在上面写字。你看看这就是当时写作《红楼梦》的物质条件。

其他我们所能知道的就是他能画。他的好朋友敦诚、敦敏留下来的诗里边,多次说到他能画,好喝酒。过去的文人总是把这两项连接在一起,曹雪芹也不例外。敦诚、敦敏的诗里边总是把诗画酒作为一副对联,你看看,画、诗,敦诚、敦敏佩服曹雪芹的不在其他,是在诗。

首先说他的诗,其次是画。喝酒那是另外,那是生活上,跟文艺有关,但不是一回事。可是他们的诗里边,常常把这三者连在一起说。有一个对联说是“寻诗人去留僧舍”,这什么话?曹雪芹寻诗,他去找诗的境界,诗的材料,寻,寻找。人去,他出去了。这个人就是曹雪芹。寻诗的人,离开了家,到外面去,西郊,到处都是诗景。留僧舍,天晚了,回不了家,一下子不知道跑西山哪儿去了。僧,和尚,舍就是房舍的舍。

下句呢,“卖画钱来付酒家”。他卖画的钱来了收入了,他这个钱做什么用?还那酒账,他不能每次拿几文钱到小酒店里去买酒,他没钱,他赊着,他每天得大喝酒,卖了这几张画收集点钱,到酒店去还了账,然后再赊。还有说他穷得举家食粥,粥是稀粥,这个时候他已经在西山了,也就是说他晚期的生活里,一直没有脱离开这么一个穷困的境界。

还有什么特点?高谈阔论,那口才不但是讲故事,跟朋友他好议论。这个人大概这个嘴是好说,好谈,还不服气,专门好跟人辩论,就是雄谈高论。曹雪芹在乾隆二十四五年的时候,到南方去了,敦诚、敦敏非常想念他,做诗表达。有一天这个敦敏忽然到朋友明琳家去,当然也是满洲家。明琳家有一个书斋叫养石轩,就是那个养石头的书斋,他到那儿访明琳。隔着一院子,听到大声高谈,一听就认出来了,“雪芹,他回来了”。赶紧离开这个院子跑到那个院子去,拉住。阔别了一年,想念得不得了,亲切无比,就像现在人拥抱一样。

你看看,他的朋友对曹雪芹的这种感情表现是一般的吗?如果这个人没有魅力,不让人那么钦佩绝倒,他会有这么样的亲切无比的举动吗?也不过一年没见,一听声音,哎呀,这就坐不住了,赶紧去,拉住了,呼酒。这都是原文,马上摆上酒,呼酒,酒来,话旧事。他从南京回来,要听他说一说南京的旧事。“秦淮风月忆繁华”,他是这么一个人,可见他心胸开阔,光明磊落。





编辑:s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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