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大明王朝1566》中的深度权谋：嘉靖的帝王术和严嵩的平衡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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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以国士之礼待我,

我必国士之智报之!

【本条的主题】

厅局级内参继续推荐: 

《大明王朝1566》.

一个词点评：意味深长。

内参君曾经在2月16日推荐了由资深媒体人、影视产业研究者李星文主编的影艺独舌推送的：刘和平的随物赋形法—<大明王朝1566>前5集观剧笔记(点击自动跳转)。

3月12日推荐了李星文主编影艺独舌推送的：重看《大明王朝1566》的意义何在？它回应了我们的现实焦虑(点击自动跳转)。

今天，内参君接着推荐李星文主编影艺独舌推送的：

嘉靖的帝王术和严嵩的平衡术——《大明王朝1566》观剧笔记收尾篇。

三篇文章为一个系列解读，自成体系，十分有助于理解

《大明王朝1566》。

嘉靖的帝王术

和严嵩的平衡术

作者：李星文 

来源：影艺独舌(ID: yingyidushe)

《大明王朝1566》看完了。今天写写权谋。

权谋有时被视为古代中国无法取得科技进步的罪魁祸首：一天到晚净琢磨人了，哪里顾得上研究世界？有时被视为男人的无聊游戏：一天到晚斗斗斗，最后还不是荒冢一堆草没了？有时被视为进步的教科书，上世纪90年代初有云，“做官必看《曾国藩》，经商必读《胡雪岩》”。

其实它没那么神，也没那么不堪。刻意夸大权谋的作用和营造权谋的罪恶，都不实事求是。权谋是一种传统文化，这个没得选择。权谋也是世界通例，有政治的地方必有权谋。权谋还是人情世故，成人世界总是会有潜台词和连横合纵。把权谋看明白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帝王术是嘉靖的武器，也是玩具

海瑞（黄志忠）二审郑泌昌（甘雨）、何茂才（王戎），两人以为事情出现了转机，当堂翻供。按说，已经取得赵贞吉（徐敏）想呈上，皇上想得到的供词了，这件事情可以结束了。这个海瑞也是绝，把第一次的供词和第二次的供词一并装进信封，八百里加急递给皇上。

嘉靖（陈宝国）忍不住看了。看了就龙颜大怒。他想要的是杀一两个贪官就打住，一床锦被遮住龌龊的结果，海瑞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嘲讽：事情就是这么龌龊，您看着办吧。

嘉靖能怎么办？急招严嵩（倪大红）、徐阶（肖竹），特意让二人看了急件“并未启封”，然后投入炭盆付之一炬。看了却说没看，这什么意思？这再一次印证了嘉靖以权术治天下的本色。

朱厚熜同学（嘉靖）15岁当的皇帝。皇位还没坐稳就因为生父生母的名分问题跟群臣干了一仗。这一仗显示了小皇帝刚烈不可欺，也定下了君臣之间不断发生摩擦的主旋律。有明一朝，从朱元璋起就抑制官僚群体的权柄和利益，官员的俸禄之薄可谓空前绝后。又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马儿们只能一门心思惦记夜草。这就是朱元璋血腥反腐，而官员们前腐后继的原因。到了嘉靖一朝，腐败大面积、全方位、溃烂式发生，再也不可收拾。

嘉靖也无意于重振乾纲。他虽然很喜欢听算盘的声音，没事就扒拉大明朝的财政收支账，但他并不像太祖爷一样希求官场清澈。他无非是要个自己花钱不要挡着手，子民们有口饭吃，不要上街造反。至于当官的在中间贪墨些银子，娶几房小老婆，他懒得管。他甚至认为腐败是保证上述两条必须付出的成本。

自己一意玄修，世俗的事就得倚重内阁。东南西北战乱灾荒，也少不了得力的封疆大吏。自己挥霍无度，手下就得有搂钱的耙子。如此这般，名声必然不佳，保持形象还得养些打手。所以，嘉靖离不开严嵩、胡宗宪（王庆祥）和陈洪（刘立伟）。

人的目标单纯，其实就用不到权术。比如海瑞，本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大道，尽力去追寻“君臣共治”的理想就是了。他就是一柄一往无前的利剑，无需迂回顿挫。可是嘉靖是既要履行皇帝的基本职责（治理国家），又要满足欲壑难填的私心，他不得不玩权术，耍手腕，打哑谜，装出一副天威难测的样子，以保证一条千疮百孔的船不要倾覆。

他看了说没看，就是让严嵩和徐阶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写下“好雨”和“明月”，就是既想召见李时珍（张子健）续命延年，又对如何处置海刚峰左右为难。他有话就是不明说，留着余地和退身步，也保持着反转一切的主动权。暗操独治，需要超卓的智商，也需要洞察人心的慧眼，大明朝17位皇帝，有这般本事的不超过三人。

最后一集里，嘉靖说出了自己的治国理念：“长江水清，黄河水浊。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古谚云，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什么时候清过？长江之水灌溉了两岸数省之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了两岸数省之田地，不能只因水清而偏用，也不能只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海瑞不懂这个道理，在奏疏里只要朕用长江而废黄河，朕其可乎？反之，黄河一旦泛滥，便需治理，这就是朕为什么罢黜严嵩，杀严世蕃（张志坚）等人的道理。再反之，长江一旦泛滥，朕也要治理，这便是朕为什么罢黜杨廷和、夏言，杀杨继盛、沈炼等人的道理。没有谁是真正的贤臣，贤时用之，不贤黜之。”

道理说得不错，可是衡量贤和不贤时掺杂了过多的私欲在内，本有资质做贤君的嘉靖就成了昏君。刚烈了一辈子的皇上，临了被南蛮子海瑞用《治安疏》狠狠地羞辱和教训了一番：嘉靖嘉靖，家家皆净；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

这道奏疏，嘉靖看了不下百遍。他读出了海瑞的真诚，这是终以不杀的关键。他也读出了自己的荒唐，可惜老病缠身，无力振作了。他动摇了世界观，帝王术可以驾驭臣下，却不能收揽人心。他看见了自己的尽头，转而为裕王（未来的隆庆皇帝）安排人事：徐阶，高拱（刘毓滨），张居正（郭东文），次序用之。偏偏裕王这个死心眼子还在问：之后呢？嘉靖一声惨笑：再之后，就只有天知道了...

明朝这些皇帝，想想也是可怜。一辈子困居深宫，纵然富有四海，只合坐井观天。忠心的太监黄锦（赵雍）就曾怜惜主子：我们扬州那么好的地界儿，主子也没去过。张黎用了很多个高大殿宇空空荡荡的镜头，也用了很多个嘉靖皇帝在宫里张开双臂“飞”来“飞”去的黑白镜头，用意是再明显不过了：帝王即囚犯也，自由与他绝缘。

权术也罢，修道也罢，其实都是嘉靖的玩具。没有这些不良嗜好，如何排遣漫漫长夜？就不跟他计较了罢。

严嵩的平衡术被严党打破

严嵩任内阁首辅20年，残害了几拨清流，培植了绝大势力，也捏住了皇上麻筋。不管严世蕃如何招风惹雨，他总能替他们遮风挡雨。

嘉靖41年，严党还是倒台了。因为他们触碰了皇上的底线，让他感觉到了失控的危险。国库空虚，天步艰难，改稻为桑的国策失败，只能从盐政上想想办法了。严嵩献计，鄢懋卿南下巡盐。别人去这事办不好，但严阁老的人来了就不同，地方官吏，也是严嵩的大小党羽纷纷进献，鄢懋卿公私两便，载着银子回京交差。

嘉靖一开始挺高兴。知道实情后就高兴不起来了，他咬牙切齿地咆哮：朕的银子，他们拿200万两，朕拿100万两，朕还要感谢他们！陈宝国老师圆睁怪眼，杀机尽显。

做人须知中庸之道，为官要懂平衡之术。严嵩一头为国选贤，敬奉君上，为嘉靖分忧。一头打击异己，中饱私囊，赚得盆满钵满。他就像一个平衡木高手一样，一直走得稳稳当当。可是贪欲这东西是胃口不能自控的怪兽，党羽这东西是必然打破平衡的怪物，他们不但要吸百姓的血，最后还要动皇上的奶酪。

这就无可挽回了。国家让你们治理得糟烂，搜刮来银子还拿大头，是可忍孰不可忍？剩下的就是出手的理由，或者说借口了。

想睡觉就来了枕头。李妃（闫妮）进宫进献血经——张三丰的真迹。一心修道的嘉靖曾多番着人寻找传说中的张真人，终无所获。裕王媳妇把这函宝物拿来，既是上天降下的祥瑞，也证明了长生不老的存在。他焉能不喜，怎能不赦免齐大柱（晋松）？

《大明王朝1566》中，有两次涉及到活命的事，都利用了嘉靖皇帝修道心切的弱点。杨金水（王劲松）疯癫之后，仍记得眼前站着的是“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嘉靖一高兴，就饶了他的小命。李妃这次要救人，又扯出白发道人传经的鬼话，把嘉靖骗得五迷三道。

齐大柱一介小民，杀与不杀事小。本来这就是严嵩为挽回面子制造的冤案，满朝文武都知道，皇上也知道。大人物博弈，小人物成弃子，古来如此。有了血经就不能杀人，不杀人就驳了严嵩面子，这事一下子就闹大了。

皇上得宝，群臣上表敬贺，分所当为。可是严党也是有骨头的，就是挺着不上贺表。还查清楚了血经的来历和李妃的谎言。他们串通宫里的陈洪，就等着皇上出关，大开杀戒了。他们万万没想到，皇上是派出了拿人的兵马，但被拿的是严党。

没错，皇上也在等待倒严的机会。李妃献血经正好制造了这样的机会。纵然皇上迷恋玄修，也很难说他就相信了李妃编的离奇故事。同样他也未必就相信杨金水的鬼话。只是血经是真的，人是自己人，这就够了。而不上贺表就不再是自己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动手了。

严嵩是深谙平衡之道的，他最后还跟皇上交了一份名单，说罪臣没有那么多私党，靠他们为国家办事。皇上心里明镜一样，就只是废其首辅之位，让他致仕回家。而严世蕃、鄢懋卿等人不知进退，得瑟的结果是丢了性命。事实表明：会不会平衡术，关键时刻决定生死。

谁的痛，谁的羞

嘉靖送海瑞八个字：无父无君，弃国弃家。其实他是本着以君为父、开诚布公的精神，才写下了《直言天下第一事疏》的。他也是抱着不计个人利害报国的精神舍弃家庭的。

陈洪指责王用汲（郑玉）：不论君父，只论朋友，便是朋党。这个王用汲再次体现出不屈的风骨，他字字句句不肯在强权面前服输，当得起是海瑞的“中国好朋友”。

王用汲

吕芳意识到朝局必然大乱，故意摔盆打碗，犯些小错，让皇上把他贬往南京，顺便解救了杨金水。这真是一个事理明澈之人，他和嘉靖既是主仆，也是知音。

徐阶、高拱、张居正在这部剧的大半时间里是“清流”，这个引号不能去掉。徐阶家本就是大地主，大搞土地兼并，盘剥百姓。高拱的直筒子脾气，多数时候是以攻为守的战术，40多集看下来也没见他做一件触龙鳞的事情。张居正敏捷，辩才无碍，有急智，别人进不了内阁他能想办法进去，可是他也露出过狐狸尾巴：为了倒严，他曾经出主意“苦一苦浙江百姓”。他们虽然是海瑞的盟友，但他们都是有权谋的干吏，只有海瑞才是知行合一的君子和赤子。

徐阶（前立者）、高拱（前二立者）张居正（后立者）

几个太监里头，吕芳睿智、慈祥，陈洪聪明、狠辣，黄锦善良、刚直，杨金水阴柔、诡诈，冯保（徐成峰）轻浮、伶俐。孟公公和石公公戏份少，但也能看出来，一个是和事佬，一个是铁门栓。塑造了如此之多性格鲜明的太监形象，也是本剧的一大特色。

好剧常看常新。写到这儿，这次重看的主要观感也就在这儿了。上述探讨，都是依托于电视剧剧情生发的。至于历史上的海瑞有怎样的古怪侧面，胡宗宪其人究竟该怎样评价，裕王和他的师傅们如何如何，那是另外的议题了。

还是那句话：重看《大明王朝1566》的意义何在？它回应了我们的现实焦虑。山东“辱母杀人案”清晰地显示了公权使用和民间秩序已经崩坏到了什么程度，这是一重焦虑。具体到电视剧行业，黄钟毁弃、瓦釜雷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现象也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这是另一重焦虑。

这部剧，故事烛照社会之痛，品质足证行业之羞。作为前时政评论人，现影视评论人，这就是我连写三篇观感的动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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