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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故事丨我一生站在中国教育改革最前沿,没犯过错误

刘溜 新教育家 志道
2024-10-25


2024年1月11日,全国教育工作会议召开,会上再次强调加快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教育要干七件事,其中就包括:以教育家精神为引领,强化高素质教师队伍建设。
年近八十的冯恩洪便是教育家精神的代表。这位早已是教育界传奇人物的校长, 1945年生于名门望族,师范大学毕业后当了二十年语文老师和班主任。从20世纪八九十年代起,他与另一位教育家魏书生并称“南冯北魏”。就任上海建平中学校长期间,他大力推行教育改革,创建了“合格+特长”“分层教学”的建平模式,引起广泛关注,这些事迹被拍成了两部电视剧。
2003年冯恩洪卸任,名义上退休,却一点没有闲下来,他去各地的学校听课,指导课堂改革,2014年成立了“中国好课堂”。2021年再次出任西安一所新学校——西安东城二校的校长,他密切关注人工智能的最新进展,正筹备为自己的学校引进AI虚拟教师。饶是如此,他仍嫌步子太慢了,近年他又致力于与政府联手,推进区域性课堂改革。
从教六十年,冯恩洪个人的教育探索与改革开放以来的教育改革保持着同步。世易时移,很多曾引风气之先的教育探索者或消失于公众视野,或已然落后于时代,而冯恩洪一直在不断创新求变,始终站在教育改革最前沿。
但他对所谓的传奇不以为然,“很多人说我的人生有传奇色彩,因为我一生站在中国教育改革最前沿,我没犯过错误。”之所以能做到不犯错误,“其实很简单,我做教育,教育一头联系着社会发展,社会发展我左右不了。另外一头联系着学生,我一生的特点是尊重学生,研究学生,相信学生,适应学生。我不是让学生适应我,我是主动去适应学生。我在创造适合学生的教育,怎么会犯错误呢?”


冯 恩 洪
● 全国著名教育专家,曾先后担任上海培光中学副校长、上海建平中学校长兼上海建平(集团)学校总校长,现任西安市东城第二学校校长。


● 全国教育专家委员会会长,全国关心下一代教育研究院副院长,中国关工委全国教育专家指导中心副主任,全国中小学德育研究会副理事长;华东师范大学、上海师范大学、上海大学客座教授。


● 曾先后六次获教育部、上海市教科院颁发的教育科研成果奖一、二等奖,著有《探索明天的教育》《创造适合学生的教育》专著。先后被评为全国模范班主任、上海市特级教师、上海市优秀教师标兵、上海市劳动模范、全国教育系统劳动模范、全国劳动模范。中央电视台曾将他的教育改革事迹以23集电视连续剧形式搬上荧屏。

2023年12月底,著名教育家冯恩洪抵达都江堰,参加在都江堰市永丰小学举办的“都江堰好课堂研讨会”,做了题为《谁改变了课堂,谁就改变了教育的演讲。78岁的他全程站着讲话,超过了原定的一 个小时还意犹未尽,讲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


演讲中,他用视频中的一节课展示了何为好课堂——那节课讲的是语文课本上的苏轼《记承天寺夜游》,整节课老师的讲解不超过十五分钟。一个学生提出了问题:苏轼自称闲人,但他又到处为民造福, 他到底是闲还是不闲?同学们分组讨论这个问题,各自阐述立场和理由进行辩论,最后总结发言。


“传统课堂是老师带着真理走向学生,而这节课是老师带着学生走向真理,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如果我们带着学生走向真理,那么这样的课他不是改良的,那就是一场静悄悄的革命。”冯恩洪说。


演讲的最后他拿自己的年龄开起了玩笑,“主办方出于尊重给我准备了沙发椅,我知道他们是时刻准备着,万一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只要我出场,台上都时刻准备着。我从来不让它变成现实。我要告诉大家,我很棒,我能行。”


冯恩洪身材高大,跟其他人说话时总是微微欠身,风度优雅可亲。晚上聚餐时,冯恩洪照例是要喝白酒的,酒量之大早已名声在外。次日中午宴请从西安过来的老师前,他郑重宣布中午不喝酒,宴席过半他又兴致勃勃地提议来点酒,惨遭助手否决,他便无奈地服从了。

年近八十,冯恩洪仍然思维敏捷,精力旺盛,接受我们采访时一连聊了两个多钟头没有停歇,聊到自己的教育理念和实践时滔滔不绝,语气轻柔但清晰有力,各种人名、理论和新名词信手拈来。

他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在都江堰的两天都是早起晚睡,旋即飞回上海家里短暂逗留后,又赶往 河南、山西等地。出行最多的一年留下124张机票,两三天便飞一次。


跟通常的传奇人物不同,冯恩洪的人生并不是跌宕起伏、充满戏剧性的。相反,他说自己的一生过得很顺利,没什么大的挫折,表面上看起来有些平淡。


他这样的传奇是如何炼成的?


冯恩洪1945年出生于天津,父亲在上海有纺织厂, 他小时候每个礼拜都会收到父亲从上海寄来的两本书, 包括各种世界名著,养成了良好的阅读习惯。


在那个资源匮乏的时代,他接受了很好的学校教育,幸运地在不同阶段遇到了三位对他影响最大、令他感念终生的女老师。“一个老师的言传身教对于一个学生的影响到底有多大,有时候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说。


第一位是他在天津耀华小学上学时的班主任孙立国老师,她是一位非常严厉的数学老师。而冯恩洪当时  是个很调皮的小男孩,有一次上课时偷偷玩玻璃弹球,一不留神把玻璃弹球塞进了鼻孔里出不来。


“我一紧张,呼吸困难了,只能用嘴呼吸。”孙老师把他送到医院,医生给他局部麻醉后用钳子把玻璃球取了出来。“鼻子不疼了,心紧张,害怕被孙老师骂。但是孙老师拍拍我肩膀说,什么也别说了,快回去上  课。”


次日,孙老师上门家访,冯恩洪很忐忑,以为她是来告状的。母亲问孙老师:我们家孩子在学校里怎么样?孙老师说:这孩子很聪明,可是……冯恩洪见状不妙,搬了把椅子让孙老师坐。“她笑了起来,眼睛瞄了我一眼,那一眼我一生一世也忘不了。孙老师后面的话是,就是有时候有点小调皮。”


1956年,冯恩洪跟随全家迁至上海。18岁考入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班上的辅导员叫李锦苹。他们班的626宿舍曾有过一个美丽的秘密。


626宿舍有个女生患有夜尿症,每晚十二点需要有人叫她去上厕所,否则就会尿床。刚开始有位室友担起了喊醒她的重任,但有时室友也睡得太沉,于是尿床事件频发。一度,宿舍的窗遮挡起来了,门也始终关着,室友们在里头晾晒被尿湿的床单。再后来,所有室友每天轮班叫醒夜尿症女生,大家配合默契,除了辅导员和626宿舍,无人知晓这一秘密。


一年后,626宿舍在全校被表扬,夜尿症女生委托宿舍长代读了感谢信,那段故事才被其他同学得知。直到今天也没人知道那个夜尿症女生到底是谁。“在这个过程当中,我感受到一种美好。人和人之间用美好的心灵相互印证,以赤诚的情怀相互温暖,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这样的社会该有多么美好。”


毕业前冯恩洪到虹口区一所中学实习,指导老师姓陈,“真正教会我如何当一个老师的并不是教材里的理论知识,而是陈老师教给我的三句话,到今天我仍然清楚记得那影响了我一生教育事业的三句话。”


那三句话是:“第一,班主任首先是一个优秀的任课老师,一个好的老师不是让学生忍受课堂,而是让学生享受课堂。第二,不想当中国最好的老师就是误人子弟的老师,不发展自己、不挑战自己怎么能教书育人?第三,不管可能与否,你都要在见到学生之前先记住他们的名字。”


回顾往事, 冯恩洪深感学生时代的自己是多么幸运,三位对教育事业情有独钟、孜孜以求的女性的出现,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积极印记,使他对教育事业无比神往,满怀热情。


同时他又自我解构,“坦白地讲, 用今天的话来说, 我当老师的初心并不纯粹。因为我喜欢旅游,当老师可以满足我旅游的愿望,暑假往北边跑,寒假往南边跑。”


“但是有一点始终不变,那就是也要做这样的老师,让学生感到温暖,感受到爱。我们今天的校园师生  关系都异化了,完全是为了升学率,师生之间只有知识的接触,没有心灵的接触。我始终如一地认为校园应该有关爱,应该有温暖,应该有启迪,应该有唤醒。





冯恩洪刚毕业便接手二年级当班主任,一开始并不顺利。教室里总是乱糟糟的,他不知如何下手,不知这样的窘境何时能结束。


“一个新来乍到的老师需要面对一群已经在校一 年、对学校人情世故颇为熟悉的学生,这对新老师的考 验是极大的,身高1.78米的我也没能逃过这一考验。”


这时他想到,“学生不信服我, 那我何不主动走近他们呢?”他花了一个月时间,拜访了52位学生的家长。渐渐地,家长们开始在子女面前力挺这位新来的班主任。一个月后,冯恩洪发现学生跟他的关系转变了,乱糟糟的教室变得井然有序。


冯恩洪认为,做班主任最重要的就是建设好一个班集体。他想通过一些活动来增进同学之间的友谊,营造良好的班集体氛围。正好他得知班上一位罗同学最近要过生日,罗同学父母在外地工作,他从小寄养在亲戚家。于是冯恩洪提议以班集体的名义给罗同学办一场生日晚会。当大家切生日蛋糕,全班齐唱生日歌时,罗同学感动得大哭,不少同学也纷纷掉泪。


冯恩洪还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在讲台上我是老师,讲台外我与学生的相处便不再是以老师的身份。下课后,他和学生一起去健身房练举重,一起去人民广场跑步、踢足球, 还学会了理发, 拿着理发刀给全班男生剃头。学生有暗恋对象了也会找他倾诉心事。


1978年,冯恩洪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1980年6月,《文汇报》以《探索者的新里程》为题,报道了冯恩洪所做的这一系列在当时堪称大胆的教育实践,并由此展开了为期三个月的教育思想大讨论。


当时整个社会正处于改革开放热潮中,面对经济上改革开放对学校教育带来的影响,连中学生能不能戴手表、穿皮鞋、看《红与黑》都能引发热议。教育究竟该怎么办?教育界通行的说法是“老办法不灵,新办法不明,蛮办法不行”。


《文汇报》发表的讨论文章对他褒贬皆有,但实际情况是,褒者少而贬者多。因为这次讨论,他丢掉了全国劳动模范的称号。


“当年手表、皮鞋、《红与黑》的争论解决了,并不意味着社会上争议的结束。教育和社会发展的关系最终解决了吗?教育是为未来的社会培养有用人才,教育如果不研究社会的发展,如果总是滞后于社会的发展,那么教育的活力又来自哪里呢?”

这场大讨论之后,冯恩洪在教育改革的浪潮中声名鹊起。他吃惊地发现,“一夜之间,我被推到了教育改革的最前沿, 推到了教育改革的腹地。”1985年, 他受邀在教育部召开的香山工作会议上发言,获得了强烈反响。出席这次会议的基层教师代表只有两位,另一位是魏书生。此后他们被并称为“南冯北魏”。这次发言改变了冯恩洪的命运,他很快被任命为上海建平中学的校长。

▲和王光美合影留念

这是冯恩洪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转折。

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从一名普通班主任变成上海一所重点高中的校长。当组织部领导找他谈话宣布这项任命时,冯恩洪的第一反应是:“当副的行不行?”

就任建平中学校长后不久,本来不会喝酒的冯恩洪开始喝起了白酒,因为身为校长不得不面对各方挑战:“一个中年女教师过来敬酒,你能破例喝下去的话,后半辈子老娘甩开膀子跟你干。她是妇女们的头头,你叫我怎么办?我只好试着干了一杯。又一个老教师过来,看得起干一杯。校长能看不起谁啊?”

“我年轻的时候比现在漂亮多了,喝酒三个月之后, 我的腰围从两尺二变成两尺四”,冯恩洪风趣地感慨, 一边指了指自己的酒糟鼻——这也是工伤。


当年的建平中学在市重点当中排名倒数第三。在他之前,四年里换了五任校长,最短的一任,仅在职两个礼拜。接手时,学校账户上仅有一毛三分钱。


九月开学第一天,学校公告栏前分外拥挤,众多师生正围观一张《致新校长的公开信》:“希望新来的校长是个富有感情的人,而不是一架简单的训话机器;希望新来的校长给我们带来实际的好处,而不是开一连串的空头支票……”这显然是给新校长的下马威,冯恩洪没有被吓住,反而读出了一个积极的暗示:同学们渴望变革,渴望得到尊重。


冯恩洪琢磨,学生们二十年后再相会,念念不忘的绝不是老师讲的某节课,而是那些活泼精彩的校园活动。


因此他选择从校园文化建设入手,上任的“第一把火”是推出建平校园艺术节,到第三年发展为通宵文艺联欢会,这项一年一度的传统活动持续至今。通宵联欢会的活动流程如下:晚八点开始师生联欢,十二点迎接新年钟声,半小时后美食街等活动开始营业,凌晨两点有歌手决赛和爱心义卖,接着是篝火舞会,凌晨四点放电影大片,凌晨六点艺术节落幕。

尽管通宵熬夜对人到中年的冯恩洪来说是个煎熬, 但看到孩子们玩得很高兴,尽情享受艺术节带来的乐趣,便觉得这些辛苦都是值得的。

▲深受学生喜爱的好校长冯恩洪


冯恩洪很清楚传统教育的症结所在。由于长期以书本为中心,中国基础教育的普遍问题是“胸中有书, 目中无人”,只研究书,不研究人。

“所有学校都说学生是学校的主人,那么主人在学校里有选择的权利吗?如果主人只能服从,不能选择,他就不是真正的主人。中国的教育只有补短教育, 没有扬长教育。”

对此他的态度是:充分尊重学生的差异,充分尊重学生的情感,充分释放学生的潜能,创造适合学生的教育。紧接着,冯恩洪热情满满地在建平推行教育改革。


当年各个学校的兴趣小组都是为了应付竞赛而设, 比如为了参加物理竞赛,学校把各个班级的物理特长生集中起来,成立竞赛辅导小组,但竞赛举行之日便是兴趣小组解散之日。冯恩洪认为,真正的兴趣小组要摆脱只为竞赛服务的角色,应该是满足有差异的学生的,要充分尊重学生的差异化。


他提出,兴趣小组要系列化、正常化,像必修课 一样有章可循。1986年起,建平中学成立了48个兴趣小组,开设了96门校本课程,发展到后来的76个学生社团和124门校本课程。校本课程相当于选修课,学生可以 自由选择,比如技能类有计算机多媒体技术应用、摄影、修车、缝纫等课程,文化类有影视欣赏、围棋、书法、绘画等课程。


兴趣小组和校本课程激发了学生的兴趣爱好和特长,顶尖人才大量涌现。九十年代末,学生张耀坤在建平发起了电脑组装社团,后来到德国学习医用机器人研发,成为这个领域的杰出人物,近年回国成立上海达芬奇医用机器人研发中心。


另一名学生张健是数学奇才,初三时就获得了全国高中数学竞赛一等奖。到了高中,他已经提前学完了高中和大一的数学课程。“建平的数学老师没人教得了张健,我们决定把张健交给最好的老师”,学校专门为他请了两位老师,一位是复旦大学的苏武昌教授,另一位是华东师大的熊斌博士。


“张健高中三年数学课一节也没上过,每到数学课,他到学校资料室自己阅读,完成导师交给他的任务。这样三年下来,他在34届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上以满分摘得金牌。”张健后来学了数学专业,毕业后在英特尔公司担任研发部总监,之后辞职创建了做期货的高端平台。


“所以这就是个性化教学,定制式培养,这就是因材施教,是人类教育的最高境界。一个学校如果只有国家课程,没有校本课程,那无非是正步走,正步走的教育,是出不了卓越人才的。引导学生扬长的方向,永远 比号召学生补短,更能释放学生的潜能。


1989年,冯恩洪把充分尊重学生差异的教改推进到学生必修的国家课程,英语、数学等学科实行“分层教学”,同一个教材,按学生的程度分为A、B、C三种 进度进行教学。A进度是六七十分、可能还会不及格的学生;B进度是中等水平的大多数学生;C进度是尖子生,能学多少是多少,没有限度。


学生根据能力和兴趣自己选择上哪个班,“学生自主选择,家长参与选择,教师指导选择”。一个学生可 以在A班(合格)学数学,在B班(良好)学外语,在C 班(特长)学物理,因此形成了走班制。


“教育界有个特点,正确的废话特别多,比如面向多数、兼顾两头。哪个老师一节课能面向多数、兼顾两头,最后多数保住了,两头呢,好的没吃饱,差的消化不了,我要问公平在哪里?那是形式公平。但是我们的分层教学让每个学生每节课都听懂85%,这是终点公平, 是高级公平。”


由此,建平中学在课程的校本化、国际化、系列化 等方面均有突破,最终形成了“合格+特长”“规范+选择”,以及“分层教学”的“建平模式”。


冯恩洪在建平中学的这些改革实践大获成功,学生考取重点大学的比例大幅提升,1985年至2000年,建平学生在国际国内各类竞赛中获奖近6000人次。此外,建平中学还兼并了几所学校,发展为建平教育集团。


2003年,央视播出了以冯恩洪为原型、以建平中学 为背景的23集电视连续剧《这里盛产金苹果》,由知名演员王志飞饰演男主角蒲校长。这部剧让冯恩洪进一步名满天下。


当我们采访时提起这部剧,冯恩洪却没好气:“剧里说我爱人跟我离婚,没有这回事。就为了增加一点挫折和戏剧性。本人的传奇特点,就是没有经历大的挫折,改编也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我爱人气得三天不烧晚饭。”


▲冯恩洪在建平中学当校长时期留影


也正是在2003年,冯恩洪辞去了建平中学校长兼建平教育集团总校长的工作。“坦白地说,我在建平是留有一点遗憾的,这条路没有全部走完。我找到了合适的内容,但我没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法。同样的内容,从农耕时代、工业时代到互联网时代是否仍采取一样的教学方法?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但对于采取怎样的‘不一样’,我当时是有点模糊的。”

离开建平后,冯恩洪依然难以割舍对教育的热爱。一节好课是什么样,应该怎么上?带着心中的这个困惑, 他走访了大江南北的一间间教室,投入到了对课堂文化的进一步追求中。


“课堂是中国教育的细胞,教育的问题就是课堂的问题。”到目前为止,冯恩洪到全国各地听了6000多堂课。他发现,高手在民间。


邯郸一位名叫牛卫国的语文老师在教《送东阳马生序》的最后环节,让同学们六人一组对这篇课文进行创意改写,有的改成三字经,有的改成七言律诗,有的改成两句长联,还有的改成了流行歌曲,令他大开眼界。


山东省一所农村中学让冯恩洪见证了某种“神话”,老师每节课只许讲10分钟,学生活动参与教学为35分钟。那些学生都是农家子弟,却有着出色的表达能力。校长表示:农村中学没有合格师资,没有哪节课老师是不讲错的,有一次他批改作业时发现,数学老师讲错了,但有5个学生做对了。于是校长叫做对的学生教数学,那个学生不会用数学语言来讲数学,用的是山寨版的语言,但奇迹出现了,听不懂的学生听懂了。


冯恩洪还听过很多这样的好课,他对“一节课要怎么上”逐渐有了比较清晰的答案。聚焦课堂文化,帮助更多老师“上好课”成为他迫切的愿望。


“国际教育已经更新了赛场,能力比知识重要。积累知识不是目的,解决实际问题才是目的。我们还在知识积累的跑道上拼命,而国际上已经由知识积累迁移到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了。”


2014年春天,冯恩洪与国务院教育政策咨询委员会秘书长周满生、教育名家刘堂江一起在长安街散步的时候提出:浙江卫视有中国好声音,我们要不要推出中国好课堂?几个人一拍即合。一个月内共有66位特级教师加盟,大家联合起草了《中国好课堂宣言》,其中有这样的句子:


“大国教育呼唤的‘好课堂’是以学生发展为本、释放学生潜能的课堂,是融合先进数字技术的课堂,是建设学习共同体的课堂——这样的课堂将彻底改变我们传统的教育价值观。”


他们发现,中国的青少年跟国际同龄人相比,有如下弱点:合作能力差,思维不够活跃,不善表达,人际交往能力不强。这些弱点跟我们的传统教育价值取向也许存在一定关联。


针对中国青少年的这些弱点,“中国好课堂”团队试图找到一个支点,把整个教育撬起来。与传统课堂相比,“好课堂”强调培养学生发现问题的能力、合作 解决问题的能力,以及注重合适的、差异化的教学,创造出活跃的课堂氛围,释放学生的潜能。“好课堂”采用了“15+30”的模式,即老师讲解不超过15分钟,学生自由讨论、表达的时间不少于30分钟。


冯恩洪举例说,他在海南听过一节讲《司马光砸缸》的语文课, 一个小女孩提问:小朋友掉进缸里了,其他小朋友都慌了,司马光也是小朋友,他为什么没慌?“围绕这篇文章,没有比这个问题更有价值的问题了,老师要带领学生走出教材,研究司马光,才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好课堂”还引入了跨学科思维,“比如说解决一条河的污染,涉及的知识有地理、有经济、有生物、有化学,有流体力学,有高等数学,这是跨学科研究的结果。如果说1989年我们推出校本课程,还是基于分学科, 现在我们是基于任务完成的,相当于项目制学习。”


正如冯恩洪前面所说,传统课堂是老师带着真理走向学生,而“好课堂”是老师带着学生走向真理,这是一场静悄悄的革命。


僵化的课堂形式固然让人生厌,但只有“教无定法”显然是不够的, 一定的规范和标准是必要的。如何评价一节课,中国好课堂团队把经验上升为文化,从问题、合作、合适三个维度制定了非常细化的评价标准。


到现在为止,冯恩洪及其团队已经到过1602所学校合作推广“好课堂”,都江堰的永丰小学便是最新合作的学校之一。


都江堰市教育局局长杨震,师范院校毕业, 一直认为课堂改革是区域教育变革的突破口,所以杨局长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进行课堂改革。在与冯恩洪接触后,对他的“好课堂”理念深为认同, 一个月后,双方便签订了合作协议。


而都江堰永丰小学校长钟雪兰,更是很早就安排了老师参与冯恩洪的好课堂联盟培训。杨震说,“好课堂”正在改变永丰小学,希望能进一步给整个都江堰市的教育带来变革。

▲听课是了解学生学情的最好方式,冯恩洪经常去听课,了解老师和学生的状态。



为了推行“好课堂”,冯恩洪常年在外奔走,但中国这么大、学校这么多,他有时也难免感到力不从心。

有一次, 一位上将专门从北京飞到上海来见冯恩洪,二人深谈了四个小时。“上将说,你做的全部是兴国的梦,合适的教育才能兴国,你有哪些困难?我说, 我一生追求优质教育进入寻常百姓家我总觉得太慢了,太累了。”

“他说我的推进方法不对,全国约53万所中小学,一个学校一个学校的推,要推到哪年哪月?教育家要和政府携手,推动区域教育现代化。


在上将的牵线之下,冯恩洪团队已与山西省榆社县签约,即将在全县范围内推行“好课堂”。正在商谈的还有河南长垣市。可以想见,区域推进如顺利进行,将大为提升“好课堂”的推进效率。


除此之外,冯恩洪还担任校长一职。2021年,76岁的冯恩洪出人意料地出任西安东城二校校长,是法人校长,而非名誉校长。


“2014年我到过西安灞桥区六次,帮助他们的五所高中发展。他们这次要实现教育家办学,征求我意见,我哪知道这是一个‘坑’。因为我想校长不可能是我, 因为公办校长60岁退休,民办校长70岁不在位,2021年我都76岁,结果到最后区长‘图穷匕见’,说‘东城二校校长非冯校长莫属”。”


“我告诉他政策上不可能,他的法律顾问站起来说,教育家办学是不受年龄限制的。”冯恩洪最终接受了使命,签下了为期12年的工作合同。在这所新学校,他继续全方位尝试着新的探索。


我们多次惊叹于他超人般的工作激情,他却淡然表示:“我做教育我很快乐,我不是无奈,不是痛苦, 不是低水平的重复。我一天也没出现过职业倦怠。”


“我的自然年龄是78岁,我的心理年龄是70后。一个真正的教育工作者永远有一颗年轻的心。”


传奇仍在继续。


▲与教育发展中心合作,挂牌“响水县冯恩洪高级中学”,成为全国第一家挂牌“冯恩洪高级中学”的学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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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期/2024年1月刊


文稿丨刘溜

排版 | 张庆

审核 | 金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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