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吏贪腐”：能干不一定是好官
原题为《宁波官场“能吏”的倒台》
谢阿四出狱了，这位今年81岁高龄的老人以多次实名举报官员闻名。此前的5月初，谢阿四的举报对象之一，原宁波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寿永年涉嫌受贿罪被正式逮捕。寿案正在进一步侦查中。
在多份散发网络和专程寄送的材料上，谢阿四称寿是“浙江有史以来最大的贪官”，谢指名道姓地称寿永年在土地买卖转让中寻租，还有包养情妇、生活作风腐败等问题。
2014年10月，谢阿四被鄞州区公安局刑拘，并以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移交起诉，最终谢阿四以诽谤罪被判入狱，刑期2年。
年事已高的谢阿四入狱时已几乎不能自主行走，所幸的是在看守所和狱中颇受照顾。去年在狱中的谢阿四听到寿永年已被免职的消息，表情很漠然，家属反馈说谢阿四没有就此说什么。很难证明寿永年的落马与谢阿四的举报有任何直接关联，但在谢入狱后很短时间里，他从小生长的这块土地上的政治生态发生了巨大变化。
从寿永年去年被免职，到2016年全国两会后宁波市市长卢子跃涉嫌严重违纪被免职，再加上之前宁波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洪嘉祥因严重违纪被双开，一个副省级城市的市委班子中有三名官员先后出事，宁波政坛遇到前所未有的人事变故。
先后落马的三名官员发展轨迹、成长路径各异，涉嫌问题也不尽相同。与谢阿四等民间舆论对寿永年等人口诛笔伐不同，当地部分官员和商人们组成的另一个舆论场里，卢子跃、寿永年和洪嘉祥却被视为官场“能吏”，有一部分人对其违纪或贪腐不以为忤，却怜其才干，更甚者，为之扼腕叹息。
“我只能说这三个人都是有才之人，至于有没有罪，叫法律去审。”宁波一位官员的评述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看法。
4月底，宁波官场的一只靴子终于落了地，民间长达两个月的各种版本人事分析也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据中国宁波网消息，4月29日，市委召开全市领导干部会议。浙江省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廖国勋出席会议，宣布中央和省委决定并讲话。唐一军任宁波市委常委、副书记，并提名为宁波市市长候选人。5月5日，宁波市十四届人大常委会举行第三十二次会议，任命唐一军为宁波市副市长，并代理宁波市市长职务。唐此前的职务是宁波市政协主席、党组书记。
2016年全国两会前后，宁波市政坛颇不平静。两会召开前夕，时任浙江省委常委、宁波市委书记刘奇交流至江西任省委副书记，并于2月29日到江西报到。两会甫一闭幕，3月16日，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发布消息，54岁的时任宁波市委副书记、市长卢子跃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调查，并于同月25日被免职。
宁波市委常委班子一下出现双主官空缺的奇观。东南沿海经济重镇宁波市委市政府领导团队中，书记调职离任，市长被免职，权力层出现了罕见的空当，长达近两个月。
“书记、市长同时空缺，这还是第一次。”熟悉宁波官场的当地一位人士告诉《凤凰周刊》，宁波历史上像市长、书记其中一位出事另一位仍挑重担的情况也有，如早年原宁波市委书记许运鸿出事，但还有市长在任。有人开玩笑说，“是不是纪委没有跟组织部打好招呼呀！”
书记外调、市长被免职后，宁波市委的担子就落在排名第三的市委副书记余红艺身上，而政府工作则由常务副市长陈奕君主持，另外还有市委组织部部长杨立平一起主持市委工作。
在唐一军没有到任前的空当期，宁波民间有人戏谑称，现在宁波是“三个女人在当家”，宁波的重大事务由三个人决定。
与卢子跃和洪嘉祥“先被调查再免职”不同，对寿永年的处理则显得一波三折。2015年9月28日，寿永年被免去宁波市委常委职务。2015年10月29日，宁波市十四届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五次会议表决通过有关决定，接受寿永年请求辞去宁波市副市长职务。寿永年1958年出生，还未到退职年龄，外界多有猜测。据当时看过省委文件的一位官员称，省里对寿永年当时处理是免去现职，保留正厅待遇，由宁波市委安排适当工作。
“卢和洪都是先进去后公布，说明问题严重，但对寿的处理很奇怪，这是没有违法犯罪的处理方式。”宁波一位知情人士称。但处理结果公布后不足两个月，寿就进去了，这次是省纪委正式立案调查，寿终不能幸免。
“干事还是卢子跃！”卢子跃落马两月有余，宁波普通民众和一些政商界人士私下提及新近落马的官员，给出了自认为客观的评价。
在唐一军之前，卢子跃的仕途一致被看好，卢当年以副省长职务平调宁波，按照中共官员任职惯例，书记外调后，基层经验丰富的卢子跃有望再上台阶。卢丰富的基层任职经历是显著的标签。作为分管环保的副省长，卢子跃在浙江重点工程“五水共治”上倾心尽力，2013年5月曾与污染严重的温州苍南民众有约：两年后去当地河里游泳，以检验治水成绩。但卢最终未能履行诺言。卢落马后，温州当地新媒体平台“微温州”发文《告温州人民：卢子跃不能来温州游泳了》。
宁波政界一位不愿具名人士称，卢子跃务实又好名，在宁波当地的报章上，经常看到市长的各种活动，曝光率极高，相反书记的报道却相对较少。该人士告诉记者，宁波以往的几任主官中，陈同海、许运鸿都是干事的，陈和许虽已落马，但在部分官员和商人眼中属于“能吏”，即能力出众，做事有魄力，能干实事，但也是有很多缺点的官员。
“能吏”的一个相反面是一些务虚的官员，其表现是好高骛远或肚里没货，喜欢这里走走、那里看看，讲一些经常讲的套话；每天媒体报道，但实在做的事情看不出来。对城市有什么发展短板，采取什么措施，都没有，城市在其治下错失了很多发展机遇。
对务实重商的沿海经济发达城市宁波来说，相对务虚的官员，民众更喜欢能干一些实事的人。前述人士表示，在宁波，能干务实型官员是主流，但也有一些官员优缺点明显，虽能干却守不住底线，易滑向贪腐。宁波这次落马的卢子跃、寿永年和洪嘉祥就属于这类人。
寿永年尤其典型，不是本地人的寿永年大半政坛轨迹都在宁波发生，在宁波多个区县岗位任职。寿永年父亲早年担任过鄞县（2012年撤县设区）县长，寿更是主政鄞州区长达12年之久，致力于城市建设和经济开发各项建设，使得鄞州区发展较快。过往十多年的全国百强区县排名中，鄞州区始终名列前十位，2014年，全区地方财政收入166.2亿元，同比增长8.4%，连续七年居浙江省第一。
鄞州区农民很早就有医保、社保，农民每月有钱，尽管不多，但比国家的标准多很多，其他福利待遇也明显高于别的地方。“寿永年虽然是个贪官，但一个做了好多实实在在事情的人，鄞州区人民都记得他的贡献。”宁波当地网民如此评说。
曾任陈同海秘书的洪嘉祥，在陈同海落马后洪的仕途不见丝毫影响，可见其能力。宁波报业集团一位退休干部称，他们都说洪嘉祥做事很有魄力，但有时乱来，据说这都是跟陈同海学的。洪嘉祥任职的慈溪市，有市民说，洪嘉祥有能力有贡献，比那些混日子的强多了，没他慈溪发展没那么快。慈溪一位基层官员更是力邀记者去当地政府随便找个人采访，“保证能说出个有关洪嘉祥的一二三件好处来。”
这些颇受上级赏识的“能吏”仕途向来顺风顺水，寿永年在鄞州区任职之后一度传闻到舟山当市长，寿不去。后又传说派他去衢州或丽水当市长，寿也推辞。有说寿永年不想离开宁波，觉得还是宁波好。宁波当地一名官员表示，对寿永年、洪嘉祥这样官员来说，沉浮官场数十年，在宁波盘根错节，如鱼得水，一旦异地任职，前述基础顿失，既得利益也难免不保。
不过“能吏”们政绩出色的另一面：并不完全是他们干得出色，也有政策上的原因。比如鄞州区之所以发展快，是因为这个区跟宁波其他城区不同，县级财政权一直保持独立，地方可支配收入比较多，不同城区之间不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卢子跃落马后，坊间猜测其与前浙江省委组织部部长斯鑫良（检察机关已立案侦查）和广厦集团楼忠福（2014年12月31日被中纪委带走协助调查）有关，后两人被舆论认为涉令计划案。卢子跃涉嫌严重违纪，有人说也可能是在金华或省里任职期间，细节相对隐秘，实际情况有待纪委的信息通报。
前宁波市委常委洪嘉祥的劣迹与其职务升迁一直相伴。早在洪嘉祥落马的两年前，一封细节详尽的举报信就在网上流传。该举报信称，慈溪香格国际广场土地拍卖后，为当地房地产商傅某拍得。傅拍入后，洪的情妇胡某插手设计等事项，事未办，却要了好处费100多万元，奔驰轿车一辆，合计250万元以上。为此傅便要求增加容积率、降低密度、改变功能。洪未经集体讨论，指示规划局增加七个楼层，并按傅要求增加容积率、改变功能。
揭露洪嘉祥的这则举报现在已经基本坐实，其具体细节几乎与2015年11月24日洪嘉祥案开审时起诉书中的指控一致。目前，检方指控洪嘉祥非法收受财物853.25万元。
有宁波政界人士认为，寿永年和洪嘉祥两人成长轨迹虽不同，但发展途径却极为相似，那就是利用土地大拆大建，在城市规划变更项目等方面寻租。宁波访民多人举报寿、洪两人在任职期间，非法抢占基本农田、低买高卖违法批租、擅自改变企业用地性质，一些与寿、洪交好的企业主因此受惠。
坊间有传，十八大前夕，寿永年为其子结婚大肆操办，“在宁波最好的酒店宁波环球南苑酒店环球厅摆了40桌左右的酒席，宴请了一些市里的领导和区里的干部及鄞州区大量的企业家，收取大量的贺礼，此事在鄞州区的老百姓中反响很大，造成恶劣影响。”
对昔日官场对手和民间举报人，寿永年表现出“能吏”残酷的一面。鄞州区老访民谢阿四当时在网上开博客，实名举报材料指称寿永年贪腐，最后以诽谤罪入刑。“老人很倔强，始终不认罪，这在他这个年龄段的老人身上不多见。”谢阿四的律师赵先生称，谢案不确定是否受寿永年影响，但从多种信息来看与他不无关系。
像宁波这种“能吏贪腐”的现象，中共十八大高压反腐以来并不鲜见，比如仇和、刘志军都曾被坊间称为“能吏”。对此，《人民日报》曾发文评论称，“对于这些中饱私囊的蛀虫，即使再‘能’，也没有必要、更不应该抱有同情心，否则只会助长了那些心存侥幸的腐败者的气焰，令腐败难以根除。”
《凤凰周刊》记者/钟坚
编辑/崔世海 美编/黄静
本文节选自《宁波官场“能吏”的倒台》，原文刊载于2016年第17期总第582期《凤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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