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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恒利和水源十厂“相爱相杀”的十年

李艳茹 E20水网固废网 2021-04-27

水源十厂是与广西来宾电厂、成都自来水六厂同时批复的中国第一批PPP项目。自1998年立项后的几十年中,几乎遭遇了PPP项目所能遇到的所有问题。

在张恒利刚接手水源十厂项目时,好友许国栋戏言:“你这是搞行为艺术呀?”大家都觉得这个项目沉疴太多,多半成不了。张恒利觉得,只要眼下身体素质、心理素质还过得去,就不妨顶着走下去,万一成功了呢?


来源:中国水网    作者:李艳茹


2014年春节,张恒利在北京第十水厂(以下简称“水源十厂”)工地值班。工地裸露着大面积黄土,仅支棱着一些钢筋木材。他发了一条充满希望的朋友圈:明年此时,会变成什么样子?


2014年春节的水厂工地


此时,距离该项目正式立项,已经过去了16年,期间经历了外资退出、土地升值、国土新规、输水管改道等多重插曲。张恒利知道这是个困难的项目,但他不太害怕。这个庞大的项目占地180亩,工地有1000人施工,他希望用两年的时间让它运转起来。“相关各方的初衷都是推动项目尽快落地,我做好中间的沟通协调就行。


14年终具开工条件


水源十厂是与广西来宾电厂、成都自来水六厂同时批复的中国第一批PPP项目。


1998年,水源十厂正式立项,BOT建设模式,设计处理能力为每日50万吨。次年,5家联合体共12家公司进入最终程序,包括日本三菱和英国安格利安联合体、法国苏伊士和香港新世界联合体、英国泰晤士和日本三井联合体,法国威立雅,以及意大利的一家水务公司。经过多轮竞标,最终由安菱联合体拿下项目。


中标后不久,新颁布的《北京市三、四环路内工业企业搬迁实施方案》使市用水需求显著下降,加之后来的水源地密云水库枯竭、北京首都机场占用十厂建设用地等因素,2004年,安菱联合体正式要求终止项目。外方退出后,2006年,由北京控股集团有限公司和金州控股集团组成联合体(北控-金州联合体)接手水源十厂项目。次年8月,北京市自来水集团主动加入项目。北控、金州和自来水集团分别占股33.875%、33.125%、33%。


2007年,北京楼市带动土地价格飙升,拆迁用地成本增加,加上重新启动后供水指标的提升,项目总投资预算从18亿升到了23亿。北京市政府补偿了2亿元人民币拆迁款。


2008年,国土部出台新规,要求外商合资企业在中国的用地要通过转让的方式。而项目招标方和接手方认为招标时政府承诺的划拨应尊重事实。这项争论至今未有定论,但项目涉及的一系列证件和手续都要重新办理。2009年12月,项目获得市发改委的核准批复,进入到实施阶段。


直到2012年底,增资和贷款成功完成,项目才终于具备了施工条件。2012年11月23日,水源十厂A厂项目举行盛大的开工仪式,北京市副市长夏占义、北京市28家委办局单位、朝阳区的领导参加了开工仪式。当时预计2014年底建成通水。


一位自信心爆棚的总经理


2009年起,张恒利从鸟巢回到了金州环境,开始为水源十厂项目奔波。2013年底,他全面接手项目,新身份是“安菱水务总经理”。此时的“安菱水务”,沿用了最初中标联合体的名称,但实质已与日本三菱和英国安格利安无关。


在水源十厂之前,张恒利一天供水也没搞过,但做过很多别的工程。


张恒利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中美合资的玻璃厂做化妆品瓶,和几个美国人一起呆了三年,口语过关;在很多不同领域的外企公司就职过,2000年加入金州。接下来代表金州参与鸟巢项目,竞标成功后留在了鸟巢,做国家体育场有限责任公司副总经理,成为了鸟巢的新闻发言人;再后来回到金州,对垃圾焚烧、工业污水都相当熟悉。对于水源十厂而言,足够复合的张恒利,成了最好的总经理人选。


张恒利形容自己是个“自信心爆棚”的人。从小长得帅、成绩好、爱出头,曾在中学作文中用七言绝句写了5000多字,被老师表扬得飘飘然。不断而来的正反馈,在他心里刷上了一层自信坚定的底色,驱动他一头扎进了这个千头万绪的项目。对于水源十厂项目,他有着盲目的乐观”,脑海中没有多少来自想象的恐惧,只有一个接一个待解决的问题。


22岁的张恒利


历史遗留问题很多。除了水源问题定了“南水北调”,其余要素都是乱麻待解。外资退出、土地升值,这一类的都可以用经济手段来沟通,但原水管道和国土新规把他难住了。


2.67公里的输水管


水源改为南水北调来水后,项目的输水管道也改了路径。从东五环路“南水北调”的取水口到水厂,仅2.67公里,比原先的密云水库方案管线距离短得多。对于这部分管道,最初政府定的方案是“随路建设”:这段路要修,管道也要建,统筹起来,在修路的时候,水厂项目方同时修管道,既经济又方便。


一开始,张恒利没有把输水管道看得太难。“2.67公里,这才多长一点儿?”他一边安排厂内主体设施建设,一边盯着随路建设工程的启动进度。这一等,就到了2015年,净水厂内的工程眼见就要完工,这段原水管道却迟迟没能开工。管道沿线的几个自然村,与原定修路的企业有着征地纠纷;因为一些原因,原来要修路的计划修不了了。一时间,没有哪方动力再去推动这条管线的拆迁施工问题,但水厂输水管不能一直等下去。张恒利只能冲了上去,去协调原先与水厂无关的征地遗留工作。


一开始,为了节约成本、加快进度,施工队打算采用明挖,然而村民动辄就拿棒子来撵人:“早早拆迁了,相比现在,补偿款亏了很多,这个怎么算呀,你们给个说法?”不得已只能改工艺,村民多的地方就用顶管工艺,影响小的地方就明挖。刚一动工,立刻有村民出来:“你钻了个洞,3000块钱。”还能给开出发票。这一区域还有许许多多的树,十七八个自然村,每一棵都有故事、有归属,一棵棵去核实,几个月也没法弄明白。


张恒利被无序混乱带来的极大阻力震惊了,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这种情况下的交涉沟通,可能无法起到一丁点效果。


交涉无果,南水北调输水管线的东干渠又即将闭环,张恒利急得四处找外援。几个月内,北京市政府两位秘书长、朝阳区的几位领导干部,为了这段管道不断周旋协调,开了一次次协调会,这临门一脚却迟迟未能突破。这时候,尽管厂内设施建设的速度已大大放缓,一些设施也有了锈蚀的迹象。


2015年11月,张恒利搞了个“大事情”——实名露脸上了央视的朝闻天下,吐槽水源十厂原水管道施工难。央视的采访如引爆了一颗原子弹,在项目涉及的各方人群中引起轩然大波。张恒利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他感到委屈:“我真的是走投无路啊!我也被炸晕了,希望别误伤别人。



好在一场大闹后,这个历史遗留问题被彻底暴露在了阳光下。这项民生重点工程所遇阻力得到了高度重视,北京市副市长林克庆给予了一项重要批示:免于处罚,手续后补。依靠这一批示,得以去协调接下来的施工地块移交、施工许可证等各个环节的手续。


2016年1月1日,看到曙光的张恒利,在朋友圈许了个愿:“2016年梦想,六月争取通水。


2016年初,影响外围水源管道施工的树开始移除



时间太久,什么都变了


项目用地性质的变更是水源十厂项目的最大症结。


项目启动之初,当地百姓想拿青苗费,纷纷种上了银杏树。项目拖了十几年,树苗长成了树林,这块地便被林业部门算作了林地。项目要正常开工,林地需变更为工业用地。经过协调,一夜之间2万多棵银杏被运走,剩了198棵榆树、杨树等“老弱病残”;另一方面,由于2008年的国土新规,市政BOT项目用地是划拨还是转让,政府部门意见不一,这个法律分歧,导致项目一直没能拿到土地证。


这时,项目主体的土建总包已经招标完毕,作为当年的“北京市折子工程”,相关方催的急,而土地却一直交不了。于是,北京市建委开了个“协办单”,项目方迫于无奈找人将198棵树砍倒,拿着协办单开工了。土地证的手续一直卡着:土地变性需要先更新林勘报告,而这块土地早已没有一棵树,林勘报告也就无从更新。


在土地证手续前端还有一道坎:早期场地拆迁时,和乡里办完拆迁补偿手续,已交付补偿款,有发票,朝阳区政府网站也随即公布了撤销相关行政村的决定。而在手续审查过程中,为避免补偿款发放不到位的风险,需要村级的拆迁款收款发票。如何找已撤销的行政村开发票,这又让张恒利愁白了头。


在项目诸多环节中,张恒利一再品尝到了这个“咬住尾巴的蛇”所带来的苦果。外围管道及供电等工程,相关方都需要开工证,他便要从头捋起:行政村撤销了,拿不到村级补偿款证明;土地没有树了,林勘报告更新不了;没有村级证明和更新后的林勘报告,土地变性做不了;做不了土地变性,就没有土地证,更没有开工证。


几年过去,张恒利手里可用的红头文件,仍是那一纸“协办单”,以及“免于处罚、手续候补”一类的特殊情况下的特别指示。仅一项外围供电工程,他便要拿着协办单,经过二三十个单位,去把手续打通。


更让张恒利崩溃的是,随着项目周期的拉长,更多的、从未遇到过的情况一个接一个跳了出来。在项目实施之初,项目的污水管道便修好了,十几年过去,当年的污水管道与市政主污水管之间空了一截;想找当初的图纸设计及施工人员,发现几乎悉数退休了;甲方换了四五回,时间及变动带来的管理成本,比寻常项目多出几千万;时间推移,供水标准升高,尽管还没通水,水厂改造及水价谈判也要提上日程。


他像一个拉动巨车的引擎,拖着这个气喘吁吁的项目一点点腾挪着。由于输水管道部分段土地交接手续缓慢,2016年通水的目标没有实现。项目增资问题开始凸显,他转向了下一个战场。


第十二次增资


张恒利的微信名叫“战神”,信奉“生命在于折腾”。他觉得,只要眼下身体素质、心理素质还过得去,就不妨顶着走下去,万一成功了呢?在水源十厂项目推进过程中,张恒利就一直给自己打气。有时也会遇到个体无力感的打击,他思来想去,还是接受不了潦草收场:我是个特别好面的人,要是没弄完我就吓跑了,以后怎么见人呢?


好面子的张恒利坚持了下来。他如写日记一般,在朋友圈公开记录遇到的每一个困难场景和突破节点。


2016年4月,影响水源管道施工的树开始移除;

2016年7月,原水管道开工证拿下来了,开始破土动工;

2016年10月,高碑店路段因拆迁问题还是无法进场,管道最后1.5公里遇阻;

2016年11月,水厂第二十四个碳滤池调试成功,单机调试基本全部完成;

2016年12月,原水管道最后1.6公里的施工用地终于移交;

2017年9月,水厂内外工程全部完工,就等股东增资和全面调试。

……


2016年7月,原水管道破土动工


有人说他“大嘴巴、不把门”,他认为事无不可对人言。“跟人打交道,最怕屋前挂好几层帘子,让你猜里面会不会有核武器。这样还敢和他商讨下去吗?这些所谓秘密和猜测都是内耗。”他要把自己的成果、窘境、思考都说出来,从自己开始做到“无秘密”,去提高效率。


张恒利遇到的最后一个雷是资金。项目启动之初,总投资批复是18.1亿;十几年后,算上拆迁费、供水指标提升造成工艺改变、延期成本等因素的影响,总投资升至23亿。而由于股权变更的影响,股东层面增资意愿不强。


用18亿建完了23亿的工程后,水源十厂欠下了一大笔债。团队绞尽脑汁,最后从合约条款中硬找了条生路出来。在项目重组时,由于2002年的水价条约也不合适,又不确定水厂何时建成,因而总包合约中有一条“据实结算、后谈水价”的条款。这项条款为水十尝争取了喘口气的时机。张恒利根据这条,去和总包洽谈先扣下20%费用,等水价出来后再付全款。


缺钱欠债之际,正处项目建设完毕、等待调试之时。由于快到夏季供水高峰,而水厂设施又空置了快两年,北京市开始加紧督促水厂翻修整改,以期排查所有隐患,随时待命供水。毫无疑问,整改也需要大笔资金。雪上加霜的是,原先给项目贷款的交通银行,在项目久不通水的情况下,风险评估系统认定项目风险太大,停止贷款。


张恒利算了一笔账:“设备晒了两年,毛收入损失巨大,融资成本每月几百万;由于自备井关停,需求端压力巨大。没钱无法办消防等验收,无法取得卫生许可证,总包、分包因拖欠工程款也不会配合调试,银行爽约不再提供同比例贷款。愁得我快死机了。


在他看来,增资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此时,金州环境的股权回购已完成,具备了增资的条件;同时,也有部分股东因水价未定而不愿增资。项目推进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胜利就在前方,想去摘下果实,却好似总隔了几百米;这时候要说放弃也是绝不可能的,付出越多,就愈加挂怀。


北京市水务局有个70多岁的大姐,从40多岁开始跟进水源十厂项目,退休后又被返聘回来,专门盯着这个项目。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为了他们,张恒利也不能退。一路同行的人都很辛苦,这让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努力一点,去完成这么多人共同的心愿。“如果人们都有机会站在生命的长河上观看,明了了规律,确实了因果,一定会选择善良。


2017年10月到2018年末,他一直在为增资事宜奔波。去协调几家股东开会,去找更强大的支援,不断沟通水价和调试工作的进度。烦的时候就跟净水池聊天:“这大热天的总晒太阳你不热啊?”他害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让几代人的努力化为泡影,无比盼望这次是黎明前的最后黑暗。


2018年末,水源十厂迎来了第十二次增资和借款。至此,资金缺口基本补完。设备、资金到位,调试序幕拉开,水源十厂终于真正转了起来。


这一场,特别值


在张恒利刚接手水源十厂项目时,好友许国栋戏言:“你这是搞行为艺术呀?”大家都觉得这个项目沉疴太多,多半成不了。


最后事情成了。2019年5月,在市水务局的大力协调下,水源十厂试通水;7月,这个历时23年的项目开始正式运行。水厂为北京市高峰供水提供了有力保障,为其他满负荷运行的水厂腾出了调整和大修的时间,张恒利觉得自己的努力特别值。



相比于半年期的“惊心动魄”,现在的张恒利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忙得团团转、处于风暴中心的日子过去了,现在他能用一下午时间去聊聊天。未来水厂会交由北京市自来水集团统一运营,他觉得自己的使命算是完成,在心里终于将水源十厂放下。做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那句话——“事来全力以赴,事去万里无云”,他有种实践成功的自豪感。


张恒利想,水源十厂可能是PPP历史上最独一无二的项目了,许多问题只有这个项目能遇到。早期规则不清的问题、政策迭代中的衔接没有解决方案的问题、执行中的理解问题、漫长时间里产生的“发展中的问题”……这些问题合起来,将张恒利从一个“中年愤青”磨成了一个“气定神闲”的人。他曾想,如果有机会重来这个项目,会先将所有的落地细节想清楚,依据这个框架,留出可调整的余地来;还要更加果断,快刀斩乱麻,避免时间过长,这样大概能将项目做得更好一些。


回过头来,他有些感激这次机会,也从中看见了不少值得高兴的事情。他特希望自己能成为贴谱和让人怀念的人,经过这个项目,基本实现了这一目标,交到了一众朋友;经过的纠结痛苦,似乎正从消耗转为成果——如当时困扰不已的整修,其实有效消除了未来几十年的供水隐患,避免运转几年再次返工的情况。张恒利和当初将自己派来的蒋老板说:你让我看到了今生原本没机会看到的风景。


这时,距离张恒利回到金州、参与水源十厂项目,已经过去了十年。在他之前,还有更多参与过水源十厂的人,有的退休了,有的散布在了日益丰富的水务行业中。张恒利很想办一个大Party,把这些人都邀请回来,讲讲近况,回忆过去。但他又觉得现在项目还有些尾巴没做完:水价还没有谈好,土地手续还没落定,供水量还有待进一步提高……这些事情都走到了正确的道路上,但也还需一些时日完成。


他想了想:还是等到毫无瑕疵的时候,再请大家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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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刘影、李艳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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