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属于她们的阅读室:当女性主义的出版潜流汇入女性艺术的行动与身份建构
2020年,研究者、写作者栾志超基于对90年代中国女性艺术展览的考察,发起了第一个系列的公共活动,即OCAT研究中心的"玻璃阁楼五歌"系列讲座,她邀请了艺术家、写作者郭锦泓一起工作,"以一个当下女性艺术创作者的身份去回看90年代女性艺术家的创作"。在这个系列讲座的同名读本中,郭锦泓提到:“在我这次的研究主题当中——1990到2000年的女性意识在当代艺术中的觉醒以及发展——其实存在着无法回避的文学文本……梳理逻辑和建构历史文本是非常有必要的。我觉得,历史在仔细阅读之后,不仅可以发现数据、框架和逻辑,还可以发现人性和很多重复发展的事情。”
这个研究项目及其延伸出的文本也启发了潇当代美术馆“世界之夜”女性阅读室的发起人王紫薇,她提及自己在阅读过程中意识到“女性主义不只是一个学科或是一种可被切换的视角,”于是联合栾志超发起策划了这个阅读室,后者从研究过程中影响、滋养了她的出版物中进行再挑选,形成最终的书单。作为潇当代美术馆女性及酷儿身份艺术家群展“越过栅栏,如鸟儿飞过”的特别公教项目,“世界之夜”于同期呈现了讨论“性别的社会规范何以成为系统”“女性对主流叙事的重述及自我书写”等议题的文本供公众翻阅。开幕之际,栾志超与出版人陈韵、女性主义媒体人Alexwood和潇当代美术馆媒体与内容策划主管王紫薇展开对谈,从基于性工作者自述编辑而成的《碧曲口述》是如何诞生的,到艾米莉·迪金森传记电影中呈现的女性如何通过写作重新感受自由与随之产生的痛苦……栾志超表示,“我希望这间与女性相关的阅读室最终指向的是‘女性’所能够指代的那些群体——弱势的,少数的,或者在主体能动性建构中的。”
"出版"特别行动——
1970s女性艺术家们对"主流审美"的修正
如果说琳达·诺克林(Linda Nochlin)在1971年发表的文章“为什么没有伟大的女性艺术家”在学界开创了女性主义艺术史的研究,那么和它同期展开、由艺术评论家露西·利帕德(Lucy Lippard)、女权主义者帕特·马亚尔迪(Pat Mainardi)等人引领的一系列女性主义艺术出版实践则在延续着这一声音的基础上,为极难受到学界及艺术界认可的女性艺术家们争取展览权力、在更为广泛的社会文化讨论中推动女性主义相关议题的形成。她们创办了众多期刊关注并推动改变彼时女性艺术家们的困境,如The Feminist Art Journal致力于发掘少为人知的女性画家、雕塑家,Women Artists News收集各项重要女性主义活动、展览、研讨会等活动信息。除期刊之外,相关书籍出版也为女性艺术家、活动者们的工作方法和成果留档并进一步传播。“世界之夜”阅读室收录的书籍之一,出版于1971年的A Documentary HerStory of Women Artists in Revolution(记录她的故事:关于抗争中的女艺术家)则记录了活跃于该时期的W.A.R小组于1969-1971年间的艺术实践。该书以归档的方式整理了当时印发的宣言、传单、集会海报等文献资料。这些简洁的印刷品令她们以迅捷的方式将团体的主张和关注议题传播出去,而随之诞生的出版物则将这一历史行动的相关文献及媒体报道系统性地记录了下来。W.A.R小组及一系列活跃于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女性艺术家们在出版方面的积极实践最终证明是有效的,进入到80年代女性艺术家们的话语权和展览机会较之前有了显著提高。[1]
女性艺术行业从业者的叙述,
性别身份与社会身份的缝隙
而在女性就业机会相比70年代得到改善的当下,母职与事业发展的冲突仍是职业女性的共同难题,也是女性艺术行业从业者的切身困境。由柏林Archive books出版的Why Call It Labor?呈现了来自不同国籍女性策展人与艺术家们的文章与对话录,探讨她们成为母亲的经历与这段经历带给她们的影响。即使身处抱有宽容视野的文化艺术行业,她们仍然强烈体会到母职对获取新的工作机会及进一步事业发展的阻碍。成为妈妈不仅大量消耗着她们从事艺术实践的时间,也象征着她们的创作身份从不设限制的先锋探索者转变为服从于日常奔波、“循规蹈矩”的普通角色——这对于需要保证工作时间和薪水以不违反艺术家签证规定的移民妈妈而言是极为现实的状况。关注来自行业内部反思和发声的出版仍然在以一种离散的、反复的形式协助当下女性艺术工作者的困境在行业中显形。
当下展览中的女性主义阅读室
盘丝洞编辑室,《妈妈的故事》,2021年
近年来出现在国内展览场域中的“女性主义阅读室”, 在选书上除了涉及到早期女性主义艺术出版实践及女性艺术行业从业者的反思分享之外,也尤为关注国内艺术机构及艺术家在出版女性相关议题上的努力。其中既有如51人的“写母亲”系列、盘丝洞编辑部的《妈妈的故事》等以个体叙事为主体的创作文集,也有副本制作《妇女的力量与社会翻转》、AP Project《你,为什么不生气》、闲逛者小报《女巫们回来了》等相关理论推介与研究转译——我们当下的女性主义出版实践多集中于从日常生活经验中建立集体性别身份反思。而另一方面,阅读室作为有特定主题、在展览场域展示的策划,也彰显着组织者通过女性主义去处理更大议题的野心。“世界之夜”阅读室的策划人栾志超认为理解女性书写有助于对所有受约束、压制之个体的自我构建、及其与外部社会框架的关系构建提供参照的范式。这可能也是她在书籍类型选择上采取了更为广阔 的视野,围绕着性别研究及不同行业的女性叙事,选取了包括艺术家书、摄影集、文学批评杂志、戏剧文本、小说、诗集、绘本、非虚构写作等多种类别国内外出版物的原因之一。
可以看到,关注性别议题、展现女性叙事的出版物为策展人们讨论相关话语提供了创作灵感、材料和理论资源,而策展人们也开始在视觉化的展览中通过相关文本和书籍去补充论证、描摹公共议题的背景——2021年PSA青策计划获选项目之一,以阴性写作为主题的展览“未有名目的言说”不仅在大部分作品旁边配备了对应参展艺术家推荐的书籍,还在展览空间内配备了一个小型的图书角存放她们认为在策展过程中阅读过,并给她们带来强烈体验的书。在这个意义上,阅览室是对她们及参展艺术家思维方式的一种补充呈现。但是,观众在面对展览中如此庞大阅读量的情况下,是否还有足够的精力和动力去真正理解这些文本讨论的问题呢?
这似乎回到了对艺术展览中阅读室应当扮演怎样角色的探讨之上。在女性主义的主题之外,我们也看到有更多关注如生态等其他社会议题的阅读室,及呈现特定时期历史研究的文献室出现在艺术展览之中。它到底是另一种展览——用对书籍标题封面的陈列和其提炼的知识象征去高效地完成某种思想论证,还是一个邀请公众进入并期待公众花时间浏览的空间?当然,这一角色的定义最终仍需要由策划者完成,但是在一个公共展览的场域内劈出这样的空间,必然赋予了它与前来参观的公众沟通的使命,也将它与研究机构的阅读室或公共图书馆的陈列区区分开来。这或许意味着更不局限于某一特定领域的选书范围、更多元的阅读门槛。艺术展览上的阅读室可以不必是前沿研究的集合,而是包罗万象的兴趣起始点,能为前来参观的观众提供继续探索复杂议题的好奇心和路径。在这样的空间里,发掘自己与另一种尚未受到足够关注但值得关注的叙事的联系,生动的新探索便自然而然地开始了。
[1] 1970年代美国女性艺术家们横跨全国的期刊出版实践的影响直接反应在彼时艺术界的创作与策展中,她们探讨的问题得到了更多来自艺术界的回音。对这一影响的讨论,见Broude, Norma, and Mary D. Garrard. "The power of feminist art: The American movement of the 1970s, history and impact." New York : Harry N. Abrams, 1996, p.120-129.
编辑/杨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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