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茶鄙视链指南:看看你在哪一层? | 土逗思
你喝什么茶决定了你是什么阶级。茶和茶是不一样的,茶和茶器的背后是政治经济,是赤裸裸的阶级。
作者 | 木吾
编辑 | 屐松松
美编 | 黄山
茶,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个有趣的存在。既可以是“琴棋书画诗酒茶”,作为文人雅兴,还可以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作为日常生活。于是,一枚小小的茶叶,被赋予了太多的包装与意义,穿梭于中国各社会阶层之间,目睹了水深火热与阳春白雪。
在《红楼梦》中,妙玉和刘姥姥都喝茶,但喝法是绝然不同的。一方是要得浓一点,要“饮牛饮骡”,另一方是要“陈年的雨水”或者“梅花上的雪水”方可入茶。毋宁说是薛宝钗和林黛玉用的“瓠爬箪”和“点犀盏”,单是妙玉送给刘姥姥的那只成窑的茶盅,如今便可抵得上北京的一套房了。
被刘姥姥嘴巴一碰、妙玉就不稀罕再要、最后被宝玉转送给刘姥姥的“成窑五彩泥金小盖钟”,据估算够刘姥姥家五年的口粮钱。图片来源:《红楼梦》剧照
所以,茶和茶是不一样的。茶和茶器的背后是政治经济,是赤裸裸的阶级。
与茶相关,人们无非围绕这三件事:第一自然是,喝茶;第二则是送茶;最后可能便是众人都不太了解的,玩茶。
喝茶:一片树叶的“变形记”
喝茶便要去买,买茶的人又分为两种,第一种人不知道自己买的什么。去超市买红茶,绿茶,花茶,回家拿自己心爱的杯子泡上,感受一缕茶香。但仅仅在中国,红茶有百种,绿茶有千种,你却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买的具体是什么;另外一种人,现在变多了。他们想知道自己喝的茶是什么,有什么特点,是谁种的,谁做的,有什么故事。说得文艺点,就是“发现茶叶背后的故事”,了解杯中茶叶的生产者和生长履历,用一句广告语来表述就是“既能让消费者了解农耕的浪漫与残酷,也让农作艺术家们为他们的作品感到自豪。”
更有一些人买茶,不是为了那一片叶子,而是为了一种感觉,一种文化。前不久,一个朋友坐在星巴克,发来经典小资照,说一个阳光午后,发发呆,星巴克要了一杯白牡丹。朋友圈里,队列整齐地问,白牡丹是什么?小资的文化虚荣得到迅速而极大的膨胀。
以卖咖啡著称的星巴克,开始售卖中国特色的产品,引来一批粉丝热捧。图片来源:网络
北京就有这样的下午茶空间,用英国小说、人名或诗歌、戏剧来命名下午茶,今天是莎士比亚下午茶,明天是奥斯汀,后天是夏洛特勃朗特;或者今天是呼啸山庄,明天是哈姆雷特,后天是蝴蝶夫人……每天座无虚席。人们仿佛在一杯一杯的茶汤中,接近并抚摸到一个一个高贵的、古典的和优雅的灵魂。
打拼是疲惫的,茶带给人们一种慢的节奏。与此相结合的是,慢生活、慢饮食、慢阅读、慢旅行……一夜之间,只要是慢的就是好的,慢是一种新的时尚。曾经被嗤之以鼻的一张报纸、一杯清茶的生活,重新被人们拾起,是新的向往。
于是又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一群人一边喝着无印良品、星巴克的茶,标榜自己的慢生活,一边还鄙视喝立顿茶的人。在他们心中立顿是无法跟MUJI相提并论的。
喝不同品牌的茶成为身份区隔的标志之一。图片来源:网络
这种品牌化、标准化无疑是茶叶商品化、资本化的表征。去年,又出现一种品牌化极致的茶,小罐茶,一种活生生被打造成商务范、成功人士范,官网做得和苹果一种风格,六大茶类、八位大师、传统工艺、充氮保鲜、高端商务……于是消费者被这样划分为三六九等:喝立顿是一种Low,喝MUJI是文艺小资,喝小罐茶是高端大气。
一位广告学出身的资深茶人说,小罐茶在最初设计的时候,便把媒体上对它全部可能性的批判都算作了融资的理由。无法想象,设计者如何书写企划书。但必定有这样两条,第一,喝茶,喝的不是茶,是阶级,是身份地位,我们要打造一种与高端商务人士身份相匹配的茶;第二,此茶一出,必定遭来批判无数,于是也会吸睛无数,何乐不为。
让喝茶成为一种阶级身份的象征,让批判成为一种投资的理由,何其高明!
小罐茶的官网中写道:联合六大茶类的八位泰斗级制茶大师,坚持原产地特级原料、坚持传统工艺、大师制作,独创小罐保鲜技术,共同打造大师级的中国茶。“特级”、“大师”、“独创”等字眼显现出该茶的高端,以及其目标消费者。图片来源:网络
直到20世纪末,茶遭遇了资本,才实现了一个华丽转身。二十年前,资本以健康、养生、中医等概念,敲开了北方茶叶市场。没有人去追究铁观音从正味到消酸再到拖酸的过程中,资本高举健康的大旗,为了逐利,罔顾人民的身体健康,喝坏了一代人的胃。曾经我在某省会城市讲怎样喝铁观音才是对的,不想遭到铁观音商家砸场子,场面尴尬而“壮观”。因为他们只想告诉大家喝茶等于健康,至于为什么等于,你适不适合喝茶,以及适合喝什么茶,他们才不愿意让人知道。他们只会在意,你有没有端起茶杯,有没有上这条船。
二十年后,大多数人都上了船。于是另一面“健康”的大旗被举起来了。因为市面上流通的大多数茶是打过农药的,所以时不时便会跳出一份中国农残超标的报告,说茶农自己不喝自己做的茶,光卖给城里人喝。我想起小时候家里种水稻,青菜,也都是打农药的,打得不多,自己也吃。茶农大多也都是喝着打药的茶长大的。但关键是两点,第一,将心比心,不要过度打药,但也不是一沾农药立刻就不能喝,两个极端都不能走。第二,但凡是高举有机生态的茶叶,价格都要高出几倍,但实际收茶时混一个有机的logo,也就是两根烟的事。前些年我去贵州采茶,某公司有签约茶农200户,公司要求茶农不打药,但并没有实质性的监管。最后,在查验的时候,确实两根烟就睁只眼闭只眼地过去了。
有报道称,在中国有机认证管理混乱,市场上即使贴有有机标志的茶叶,也可能是假冒产品。图片来源:网络
近年来,喝有机茶,成为一种新的身份象征和时尚潮流,某种程度上,未尝不是新的商家大战,或曰洗牌,那些熟悉中产心理,洞悉需求,知道如何利用现代媒介宣传营销的企业从中胜出。同时,也是新一轮的资本进入和产业升级。生态有机增加了茶叶的附加值,不仅在事实层面,更在概念层面。
送茶“风向标”:领导的土豪风转向小资风
曾经很长的时间里,流行着一句话:好茶不是买来的,是别人送的。一如“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礼品茶的面子,不仅仅表现在包装盒高端大气,更重要的是茶叶本身要有“卖相”。想象一下,一个领导用玻璃杯泡一壶绿茶,里面茶叶长短一致,根根倒竖,倍儿有面子,懂事的下属,或是访客一定会赞不绝口。比如,雀舌本该是一叶微开,包一芽,但送礼者已经把很多钱花在了包装上,商家既想省钱,又想达到茶叶倒竖的效果。于是,在领导的茶杯里,我们只能看得见一枚卷着的叶子,雀舌的“舌”,也就是里面的芽不见了。
某些地区雀舌采摘标准要求为“九不采”,即:雨天不采,偏瘦不采,紫芽不采,风伤不采,虫伤不采,开口芽不采,空心芽不采,病芽不采,过长过短芽不采。图片来源:纪录片《茶,一片树叶的故事》剧照
再比如碧螺春的茶毫,竟然是粘上去的,而金骏眉为了追求一片金黄,又把茶毫翻出来,染成金色,再粘一遍……真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追究起来,只有一句话,又能省钱,又能有面子。更何况,这样的礼品茶,自己是不喝的。借助浮夸的外衣,送礼人和收礼人之间的权力关系吊诡般的日益变得“平等”。可以看得出,茶叶礼品市场的混乱,是由领导的面子和商业资本共同主导的。然而,领导很快就意识到,礼品盒是面子工程,领导是要低调的、内秀的、有品位的。
有领导最害怕别人送的茶,礼品盒包装得漂漂亮亮,里面喝起来,一肚子农药水儿。所以,扔掉礼品盒,告别奢华,重新用牛皮纸,或者宣纸,草纸,哪怕是清明节上坟用的“黄表纸”都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风格是极简的,神秘的。他们会说,这是中南海里出来的,或者说,这是某个大师的作品。我只弄到一点点,你尝尝。
如果说在礼品盒的时代,领导还可以用廉价的“面子”打发了,可是又有谁敢用几分钱一张的黄表纸包着50块钱一斤的茶叶去送礼呢?因此,转了一个圈,送礼的,收礼的人,又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连投机取巧的“面子”通道都被堵住了。
我们不禁想知道,这场面子大战背后到底是谁在引导品味的走向?
李陀认为,不管国家和资本情愿不情愿,承认不承认,在今天文化领导权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转移到新兴小资产阶级的手中,因为文化生产的上游下游所有环节都在小资精英的控制之下。
所以,我们在极简风的牛皮纸上闻到MUJI的味道,中国的领导正在告别土豪风,走向小资风。
玩茶:以物易物,在乎山水之间也
小资之外,还有中资和大资。一定级别的“资”们,喝茶是从不要钱的,他们既不买茶,也不接受别人送茶,而是回到最原始的方式,用以物易物的方式获得茶。无论是每天早上端着杯子走进办公室的精英女白领,还是坐在家里收礼的领导,都是他们这条线上的神经末端。这样一群人,才是生活在“茶叶食物链”最顶端的。
他们喝茶,不为了解渴,也不为了健康,而是为了审美,为了和天地万物交通往来,或与时光对话,简单来说就是“玩茶”。很难说这已是一个成熟的阶级,但他们确实有自己的文化认同,而且正用文化资本默默地影响着世界。
在一部分人眼里,茶已不是简单的饮品。图片来源:纪录片《茶,一片树叶的故事》截图
所谓以物易物,是拿一件自己的藏品,比如某个机缘在浙江山区农村淘来的明代大漆奁盒,某个精心养护十年的紫砂壶,养出包浆的珠子;或者自己的一幅字、画,一个手工陶瓷作品……去换茶叶,彼此不问价格。在圈里,如果谁违反了游戏规则,拿商品茶出来交换,他的口碑和信誉会变差,慢慢地就没人和他交换了。
庄子早就说过,万物“有所待”,“有所侍”。更何况是文化圈儿里这些装神弄鬼的?“行走世间,都是妖怪”,在文化大繁荣大发展的年代里,各类妖怪纷纷出洞。那么,他们装神弄鬼的法宝是什么呢?
他们追求器物的极致,喜欢在一块汉砖上面挖两个坑,一杯一盏,外加一丛菖蒲,足矣;他们要求茶席中,一定有一个宋五代之前的茶器;他们不喜欢茶漏,觉得太“啰嗦”;喝老茶,古筝太聒噪,古琴昆曲太俗气,老普洱配上帕瓦罗蒂的咏叹调,火堆在燃烧,那才带劲儿……
明代陈洪授《松溪品茗图》的局部,描绘的正是文人墨客在山水间品茗的景象,今日“玩茶”群体与之相似。图片来源:网络
另一群人散放于山水之间,追求自然的极致。他们背着炉子和茶器,不修边幅地行走在秦岭山中,累了渴了,便坐下来生火煮茶;或者在杏花春雨江南,一叶扁舟,或箫或笙,漫天花雨,煮茶论道……此情此景,煮什么茶呢?我碰到过一次,朋友拿出几根两尺长的“树枝”上面附带着两三片叶子,一边用力折断“树枝”,一边放到“锅”里,他说,能煮出老白茶加螃蟹脚(此处螃蟹脚,不是指螃蟹的脚,而是普洱茶树上的一种寄生植物,或称茶茸)的味道,大袖飘飘,“树枝”嘎嘎作响,水声汩汩,好一番魏晋风度。
所以说,“文化资本”在这里的意思是既有文化,又有资本,这是妖怪中的大怪。这样的怪,也得有两把刷子。他们会说,每天练字弹琴打坐喝茶,实在是太忙了,忙得饭都忘了吃。有时候,他们还有几分痴情,为了做好一款私藏版的茶,跑到茶区一蹲两个月,和老师傅一起做实验,研究拼配茶的配方比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最后在一个“花落知多少”的春夜,灵感忽至,妙手偶得,做出一款或者叫做“白露”,或者叫做“霜降”的茶,拿来跟别人交换,也算是下了血本。
看上去,这是一个返璞归真的,拒绝商业的风雅活动,有点像马林诺夫斯基笔下的“库拉”经济圈。但如果向前、向后追考就会发现,这都是可以保值的大资本在运作。字画、老壶、老茶等各种老东西,随随便便一件流出去,便是价值不菲。我当年买了一批壶,放在自己的茶馆里,由不同的茶艺师天天代为养护。所以,为了以物易物的可持续性,不断要有新的老东西出来,因此一方面要靠工资关系,养活一批雇员帮着玩儿;另一方面还需要有投资意识,认定了一款好茶,大批量地囤十年二十年。如此,岂是平头老板姓可以换得起的?
再举个例子。2010年前后,我参加了几次嘉德普洱茶拍卖,不由得惊呆了,因为95%的老茶,都是被茶的主人自己拍回去的。这些出来大佬们搞个拍卖会,一毛钱不挣,还得给嘉德卷几万的拍卖费,为什么啊?朋友都说,这是因为大佬们不想让普洱掉下去,因为拍卖会常常是市场的风向标。
福元昌圆茶于2013年11月以1035万人民币/桶的价格被拍卖。图片来源:网络
可是朋友毕竟不是学政治经济学的。在我看来,你喝什么茶决定了你是什么阶级。这些“老茶”阶级们宁可一片茶亏好几万,但得保持自己身份的“高端”,我可以不和你们玩,我可以亏钱,但我不能折了身份。一如当年的妙玉,我可以送给刘姥姥成窑的杯子,但我就是不和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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