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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递站伤心故事 象牙塔里的折叠时空 | 土逗事

2017-03-30 暖暖 土逗公社

或许对于他们而言,不被当坏人,就是难得的友善。

作者 | 暖暖

美编 | 黄山

这里早上8点后便没了太阳

上海,阴雨连绵,湿冷发寒。


我去找朋友玩,顺道陪他回学校取个快递。下车后,我们绕到校图书馆后面,但我撑着伞,匆匆一瞥,又四顾张望,没有看见他说的快递站。朋友一边锁车,一边提醒我低头。我低下头,还是不见,再弓下腰,才看见到一扇狭小的破窗,高出地面不足一米,大半个快递站都深埋在地里。


走进地下室,一个快递小哥衣衫单薄,耸着肩膀,脸色发青,正招呼着前来取件的我们。另一个拿着油性笔编排着快递短号,手下枕着厚厚一沓单子,周围被一大堆快件包围着。他兀地扔下笔,嚷了句“不行,我憋不住了,你先看着”,便从我们身边闪过,冒雨跑了上去。


图片来源网络


“你们一整天都待在这里?”


“当然啦,不然去哪里?”他搓着皲裂、紫红的手,咧嘴笑着补充道:


“总算是少了到处风里雨里跑,毕竟我们这行是体力活,哪能奢求那么多?”


“不过这里早上8点后倒是见不到太阳了哈哈。”


临走前,上厕所的小哥风风火火地杀回来,向同伴抱怨,“哎,又来一批了。”


高校寸金寸土,地下室、地下通道改建成快递站,又何止这间?


不好意思啊,原来臭小子又拉了

北京,校快递站的地下通道,一股骚臭味弥漫着。


这不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收起手机,放慢脚步,我专心留意起高且陡的梯级,以躲避地雷。如我所料,前方不远处有滩水,随着重力往下拉出几道水痕。水上有坨棕黄色的米田共,好几苍蝇围着打转。


也许是我的动作太明显了,地下室传了一句:


“哎,不好意思啊,原来臭小子又拉了,太忙了,还没来得及清理。”


我抬起头,看到老板娘张姐麻利地把快递件整理上架,微侧着身子,眼睛瞧往我这边来。我向张姐笑了笑,算是打了声招呼,既尴尬,又沉重得不知如何开口。


图片来源:网络


等张姐核单确认的空档,我看到她家五岁的儿子蜷缩在角落里,干瘪的手指捏着一个烟头,放到嘴里舔吸着,脏兮兮的衣领黏挂着一滩口水。我不禁低呼一声,老板娘很快反应过来,冲到小孩前面,猛地拍落烟头,“都叫你别乱捡,你还吃!”,老板这时也走过来,听了两句就不由分说地揍起孩子来。


我在孩子嘶吼的哭声中走出地下室,想起张姐曾说过,她和老公曾幻想,在大学里做快递生意,带着孩子在身边,靠着这么好的氛围,孩子能“多受点影响”。但我看到的现实却是,夫妻俩根本忙不过来,只能放由孩子自生自灭。


没走多远,就是熟悉的大学校园场景——阳光、草坪和图书馆,但地下室里的那个孩子,仿佛活在另一个平行时空。


今年1月某个中午,我去快递站寄件,看到一个生面孔捧着《圣经》,跟张姐喁喁细语。张姐边听边点头,又抱拍轻拍她那孤单的儿子。


后来闲暇时聊起,我才知道张姐家里遭遇大变故。她父亲大病一场,儿子又被确诊为发育迟缓,医生让张姐多陪孩子,定期到医院做康复训练。可是,张姐一家没有医保,看一次病做一堆检查,已经是夫妻俩一个月的收入了。


“生活苦,我心里慌,就想找点慰藉。恰巧有人过来传福音,我就信了。”张姐说着就哽咽了,开始抹眼泪。


“挣点钱不容易,生意不好,前期成本收不回来,只能再干几年,”张姐咬咬牙,坚定地说,“等回本了我就回老家,开小卖部,不在北京遭这罪了。”


外地人来打工,可以攒钱回老家,我打工累了没去处

北京,酷夏正午,校研究生宿舍楼下。


有个急用的包裹,我打电话到快递站,拜托他们尽快送过来。很快,年轻的快递小哥骑三轮穿过大半个校园,把那个又大又沉的包裹送到我楼下。顶着毒辣的太阳,他大汗淋漓。


我很过意不去,让他稍等一下,然后迅速在旁边的饮料贩卖机买了一瓶冰矿泉水给他。‌


他有点愕然,又有点惶恐,连忙摆手说不用,在我的坚持下,他接过水,不住道谢,又说“您太客气了。我叫小赵,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经过的学生看到这客气的情景,都滞了滞脚步,扫视的眼光里显有诧异。可能因为当时校园里屡屡发生盗窃案,快递员这些熟悉校园环境的社会人员就成了大家最先怀疑的对象,平时固然有点看不起的意思,那时还多了几分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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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二去,我和小赵成了朋友。再后来,我和整个快递站的人都热络起来。他们会把我的快递编码编成666666,或者提前帮我把包裹拿出来,方便我直接拿走。


或许对于他们而言,不把他们当坏人,就是难得的友善。


去年底小赵辞职了。


“这工作太折磨人了,风餐露宿的,挣不了钱。好在我们家前几年拼死拼活买了套小房,不然现在在北京连瓦片的地方都没有”,小赵笑着打趣,“不过在十三陵旁边的村里,拆迁都拆不到。”


小赵是京城土著,六环外的那种。据小赵说,其实北京内部的教育资源非常不平衡,西城海淀与大兴昌平完全不能比。根据按区分配的原则,像小赵这样住六环的北京土著,往往只能上个普通高中,最后进个技校。内部财富和教育资源的集中,一路推高着房价,令小赵这些普通土著比外地人更紧张。一家一套房的现状使得新一代普通北京青年负担不起独立生活的成本,像小赵一样在外面租房住的年轻人很多。


“外地人来打工,可以攒钱回老家,我打工打累了没去处。”


最后那次见小赵,他给了我一张冰淇淋券,说是他发小开的,“给你送了那么多快递,留个纪念,说不定你下次见到我,我就去当演员了哈哈”。小赵一口标准玩世不恭味的京片儿,开着自己的玩笑,眼里却是深深的迷茫。


‌“媒人都不愿意给我们这种找对象”

“突然一纸红头文件下来,说拆就拆,说撤就撤,之前毫无征兆。”


广州一所高校突然下达快递收发棚的停业通知,收发棚里的六家快递措手不及。


“学校根本就没把我们当回事。”


“通知一下来,立马停水停电,这纯属逼宫。”


与此同时,此前就悄悄施工的正规军邮政就声称,有近千个寄存小箱的自助取货柜即将进驻营业厅。


学校和邮政给出的解释颇冠冕堂皇:室内运营让包裹免遭风吹雨淋,也减轻了快递员的工作负担,凭短信输密码避免了误取盗取。但各家快递就怨声载道。


“竞争激烈,本来就赚得不多,租金太贵了,根本负担不起。”


“哎,登堂入室,哪有那么容易!”


“反正就先野鸡着咯,实在没办法了。”


收发棚被拆除后,很多小公司选择露天经营,坚守一隅,对抗正规军。


正值雨季,变天快得很,雨开始落下,刚才没留意的快递员匆忙撑起遮雨棚。


“无可奈何但是也没有选择啊”,他叹了口气,“不过件太少了,靠件吃饭,薪水低,根本赚不回来。”


校方的规定就像天气一样说变就变,露天经营,不知能维持多久?


图片来源:网络


快递收发棚拆了后,小王撑了半年,最终还是辞职了。


“回家相亲相不到。村里的姑娘找打工的,也分三六九等。自己开店的好于建筑工人,总之快递员外卖员最差。她们不愿意找送快递的,觉得没有安稳住处。”


小王表示,计件工资每件不到一块钱。送错了或者丢了件,还得倒贴一大笔。加上广州生活成本高,这几年的工资收入没攒下多少,根本凑不齐彩礼钱。


“媒人都不愿意给我们这种找对象”,小王无奈地说。


小王准备去白云区的服装厂做小工。他已经打听好了,每天工作10个小时以上,三班倒,几乎没有节假日,“还好包吃住,能省点”。 


校园里的快递站,又是一个阴雨天,淅沥淅沥。


店老板训斥着快递员,“别磨蹭,动作给我快点!”大家默不作声,手里加快了速度,又定定地看着这无穷无尽的雨,各有各的忧愁。只不过,老板忧的是承包的钱何时能回本,快递员愁的是这月的工资能否按时发。


我想起上次小赵跟我说,其实老板以前也是个普通快递员,只是咬牙承包了下来,希望多赚点。生意不好,大家心情自然也差。老板责怪快递员偷懒,快递员也会背着老板接私活。


但无一例外,他们都过得不轻松,都要耗在这几平方米里搬搬抬抬、拆拆卸卸,又被层层叠叠的屏障隔着,身在其中,人却被排斥在校园和城市之外。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快递站里的人生百态折叠着中国的缩影:我们来自山河湖海,却囿于生存,不敢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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