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丽江变成三里屯，它就一定会让人受伤 | 土逗挖掘机

丽江风波再起，驴友集体受伤。而丽江乱象背后，是城市消费主义对历史文化遗产的洗劫。不要再唱回不去的丽江，丽江本就不是你的家乡。

作者 | 林深

美编 | 黄山

都说要疗伤，去丽江。但如今，去丽江，很可能会受伤。

今年春节前后，女游客在丽江被打至毁容的消息发酵，引起广泛热议。当地警方涉入调查。然而，就在当地政府表态要“刮骨疗毒”、“铁腕”治理丽江旅游市场，以挽回形象的同时，丽江警方官微于2月10日误转指责被打女游客“放荡”的文章，虽然丽江警方道歉并处分责任人，但被打女游客指责丽江在伤口上撒盐，自己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2017年的春天伊始，接踵而来的舆情危机让丽江很尴尬。

2月25日，国家旅游局点名云南省丽江市丽江古城景区，针对游客投诉率高，游客安全事件频发，原住居民与旅游经营者矛盾突出等问题，做出严重警告处理。

谁知当晚，一位网友在丽江古城宣传部官方微博（@古宣发布）评论“永远不会去的地方就是丽江”后，遭到 @古宣发布 回怼:“你最好永远别来！有你不多无你不少！”。该“任性”评论随即被删，但截图广传，再次引网民一片哗然。

这一次，伤的是全体丽江粉的心。

“再也不会去丽江”这句话，民谣歌手赵雷也唱过。有人说，赵雷是在缅怀他有酒有歌、“春能让人解腰带”的丽江青春。

那时我们没日没夜的唱

那时我们醉到在石桥上

……

丽江的樱桃花正开 丽江的春让你解开腰带

但回不去的无奈背后，多少有些物不是人不非。

再也不会想他们 再也不想停留过去

……

别问我丽江在何方 是谁践踏着那颗安静的心脏

……

别说你还留恋这看似温柔的地方 别给性穿上爱情的衣裳

再也不会去丽江 再也不会走在那路上

乱象丛生的丽江古城让多少怀着“丽江梦”城市文青们大叹“回不去”，仿佛丽江本该是他们的归处。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在喧嚣城外，在闲适梦里

喧闹的四方街、神秘的玉龙雪山、曾经辉煌的茶马古道、纳西族以及被称为“活的象形文字”的东巴文化，还有母系氏族特征的摩梭人，构成了丽江原始的印象版图。

1994年，这一处偏僻小城独特的风景与社会文化被BBC导演拍进纪录片《云之南》，成为纪录片经典，同时也让西方观众惊艳于小城之美。

《云之南》导演菲尔.阿格栏（Phil Agland）在丽江及周边地区花了五年时间来拍摄、深入当地文化生活。通过讲述生活在这样一个多元文化小城中的四个家庭的故事，为我们展现了一个中国社会的缩影。图片来源：纪录片《云之南》截图

在接下来的20年里，丽江一直很火。大部分时间里，丽江的游客增长率高于全国水平。

图片来源：新浪新媒体实验室

在中国旅游景点排行上，丽江名列前茅。全球最大旅游平台TripAdvisor（猫途鹰）公布的“2016年旅行者之选——中国10大最佳目的地”中，云南丽江2015年、2016年连续两年上榜。

但吸引旅客的不只是丽江的原生元素，还有所谓的情怀。一本丽江旅游的安利小册子提到：“若你决定前往丽江，或者正在去丽江的路上。那么，你应该是一个有故事，或者即将在丽江发生故事的人。” 不少影视文艺作品先替旅人将丽江故事“娓娓道来”。

2003年的电视剧《一米阳光》里，男女主角在丽江逃避自己在都市所经历的不堪，找到纯真浪漫的爱情。

张艺谋2005年的文艺电影《千里走单骑》中，一名来自日本的父亲为了在儿子生命最后时刻表达自己的爱意和忏悔，来到丽江寻找儿子痴迷的传统傩戏，完成了一段心灵的救赎之旅。

曾在东京国际电影节获奖的电影《转山》中，台湾男孩书豪的哥哥在骑行去拉萨的途中遇难，书豪不顾亲友质疑，从丽江出发，在一个月时间的艰苦骑行后抵达西藏拉萨，最终走完哥哥未竟的旅程。

仿佛与丽江有关的，都是有关心灵的救赎。这些故事在现实中延续，正如大部分丽江客栈、酒吧和景点宣传中那套大同小异的标配说辞那样：

水岸街边，精致的藤椅，印染的桌布，大肆渲染的花朵亦或是清新十足的小碎花，一本泛黄的书，粗陶制的装饰，一切显得那么的自然，没有一丝不搭。来自各地的游客，平时工作繁忙，飞丽江小住一段时间，喝一杯咖啡，晒晒太阳，谈谈心事，瞬间觉得所谓的职场，人生规划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旅行攻略咖 在微博上发文（《有一种情怀，叫丽江情怀！》）

也就是说，如今的丽江不只是古城建筑、明净山水与纳西文化的简单相加，而代表了符号化的情结：丽江是艳遇之都，疗伤之地，在都市之外，是别处的生活。

二十多年前的菲尔.阿格栏导演是一个旅行者与观察者，在探索前商业化、原生态的丽江的过程中，从民族性与世界性的角度窥探到了中国社会的缩影，最终完成了他纪录片人的叙述。

而二十年后的丽江，以其与生俱来的纳西族神秘气息，以及保存完好的巷道景观体系，成为了许多想要逃离都市的城市人的乐土。

在络绎不绝的旅客们来到丽江寻找复古情怀、柔软时光和浪漫艳遇时，丽江本身是什么样似乎已经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它能为压抑的城市人提供一口新鲜空气。而现代旅客对丽江的讲述，大多落入了城市化、同时也是“程式化”的小资情调中。

买来的丽江，还甜吗？

90年代初，丽江小城还不火。当时全国旅游业还未商业化、大众化，丽江属于国家外事型接待的一个“选址”。据统计，1990年，丽江旅游业刚起步时，丽江的游客仅9.8万人，其中多为外国人。

1994年，旅游业作为国家经济产业来规划发展，旅游业被丽江市列为当地的支柱产业，政府大力投入机场、公路、玉龙雪山景区等基础设施的建设，丽江旅游腾飞。1995年，游客人数激增到84.05万。

1996年，一场灾难让丽江中打开了它的商业时代。那年，丽江在一场7.0级的地震中遭严重破坏，房屋倒塌35万多间。但随后，丽江得到国家、丽江政府和国际社会共同参与的震后援建，受损古城被修缮，广泛的报道也顺便让丽江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闻名遐迩。1997年，丽江古城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就在当年，丽江的游客数量增至百万，开启了飞速的商业化。

如今，来过丽江的人分两种，一种带着失落离开，一种投入一场消费的狂欢。后者居多。

丽江大研古镇最多的，是售卖民族风小商品的铺子：

图片来源：网络

夜夜笙歌的夜场酒吧：

图片来源：网络

价格参差不齐的客栈民宿：

图片来源：网络

这些消费空间共同设定了一套丽江生活模板，不论是纵情的夜夜笙歌，还是悠闲的午后阳光，不过是掏掏腰包就能买到，买一次难有的浪漫时光，城市人愿意买单。丽江梦也就此走下神坛。

但有一件事能激怒几乎所有的旅（买）客（家），那就是“假货”。丽江小铺里满满的民族风商品许多是义乌进货来的小商品；在酒吧搭讪你的美女很可能是劝你多消费酒托；客栈少有当地人经营而多是外地人开，它们大多有着雷同的装饰。而丽江古老的东巴文化，也被做成商品售卖，或者包装成演出票兜售。

石头街道两边的丽江古建筑，也可能是“假”的。一位当地人这样说道：

其实丽江古城原本没有现在看起来这么大，以前就是四方街，占地大概6亩，约4000平方米大小。所谓丽江古城是后来以四方街为中心发展起来的，四周店铺客栈环绕，沿街逐层外延的稠密而又开放的格局，古老的集市就这样孕育了城市最初的形状，被命名“大研古城”……如果刨去那4000平方米的四方街，其他的建筑大部分都是近三十年间新建的，简而言之，你去那里旅游住的斑驳沧桑的客栈也许还没有你家小区的楼房年龄大。尽管如此，你只要去了古城，就要交每人80块的古城维护费。

——真心招待所

但不论真货假货，只要戳着城市消费者的痛点大声叫卖，就有人买单。可以说，所有的丽江元素都被编织进消费主义的圈套。

近日丽江打人、餐饮价格虚高、治安管理混乱等问题的一再暴露，几乎彻底打碎了丽江粉们的丽江梦。这在网络上掀起一场地域黑：丽江人素质差、丽江人想赚钱想疯了、丽江政府治理水平落后等言论甚嚣尘上。但这真的是丽江人的错吗？事实上，当地居民才是这场消费文化入侵之战的受害者。

中空的丽江城，失落的丽江人

丽江早就不是丽江人的丽江。

过去二十多年，作为丽江支柱产业的旅游业带来了剧烈的人口流动。如果按2015年全市的常住人口126万来计算，当年旅游人次是常住人口的24倍。除了游客，来到丽江的还包括一众客栈商铺老板、旅行社、服装商品贩卖商等生意人，而丽江古城内的原住民逐渐撤退。在古城工作的当地人表示，他们在古城里能看到除了游客还是游客，看不到古城人真实的生活。

图片来源：丽江纪录片之《一座城》

丽江的商业化让许多从小浸染在少数民族文化中的丽江人，变身为外来经商户的廉价劳动力。根据丽江文化研究会的一项报告，随着古城客栈与商铺遍地开花，古城内从事服务业的打工人员已经由1997年的100多人增加到2008年的500多人。他们大多在客栈、酒吧和餐厅从事服务员的职业。而相对于古城外更高的工资成为了当地人来古城内打工的主要原因。

图片来源：西闻的博客

但在他们眼中，丽江不是他们熟悉的丽江。在这些打工者中，80%是熟知纳西语言的纳西人，但他们中的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古城里无处不在的东巴文是为了吸引更多的游客而设的，城内物价太高，原住居民减少，纳西族的各种生活技能、传统技术等真正的非物质文化已所剩无几。至此，丽江古城里的少数民族文化已在商业的洗礼中渐渐消逝。

丽江本该是丽江人的丽江，但在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过程中，丽江古城就只剩下吆喝着赚钱的商人，古老的文化遗产除了在几个宰客的周边产品里，杳无音讯。而原住民一边沦为旅游商业资本的棋子，一边失去了他们的家园。

丽江本该是属于人类的丽江，这里原生态文明本该被妥善保管。而消费主义洗礼之后，丽江不可能再原汁原味、遗世独立。一个个名为“丽江”、“拉萨”、“凤凰”的古城，实际都是类似三里屯的商业帝国。

图片来源：丽江纪录片之《一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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