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工党不如靠自己:阿根廷劳工运动的困境与机遇 | 土逗思
阿根廷全国劳工总工会
图片来源:http://www.entornointeligente.com/
劳工运动的关键是扎根公民社会,强化工会与基层社会团体的联结;如果工会过于依赖执政党,忽视基层草根联盟,最终可能自毁长城。
作者 | 青草
编辑 | Catherine
美编 | 黄山
阿根廷曾有强大的工会组织,但是当面对政府推行的新自由主义政策时,工会组织却反应迟缓,最终导致工人深受其害。为什么看似强大的阿根廷工会组织无力抵抗新自由主义改革?在《When Solidarity Works》一书中,芝加哥大学社会学副教授Lee Cheol-Sung分析了阿根廷劳工运动的变迁,他提出劳工运动的关键是扎根公民社会,强化工会与基层社会团体的联结;如果工会过于依赖执政党,忽视基层草根联盟,最终可能自毁长城。
本文在介绍该书的部分内容之外,还将结合笔者2012年在一家阿根廷合作社工厂的观察,以讨论阿根廷劳工运动带给我们的经验与启示。
图为《When Solidarity Works》一书封面,图片来源:Amazon
贝隆主义影响下的工会
阿根廷的劳工运动和工会组织深受贝隆主义的影响。贝隆在1945年成立了工党(正义党的前身),并成功上台成为阿根廷的执政党。在上台后,工党大力推动有利于工人阶级利益的政策,包括工业的大规模国有化,大幅提高最低工资,为工人提供完善的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等。此外,由于工会和左翼政党相紧密结合,工会特权得到强化。在这段工党执政的时间里,阿根廷成为拉丁美洲中经济较发达的国家,大量工人步入中产阶级的行列。因此,阿根廷20世纪40-50年代被称为贝隆的黄金时代。
在二十世纪的下半叶,受到贝隆主义的影响,阿根廷的劳工运动与工人政党高度结合,变得过度依赖左翼政府的支持,逐步变成脱离基层工人的官僚机构,并忽略了与公民社会的有机联系。一些工会领导者盲目乐观地认为,有了左翼政党当权,工人的权益就有了保障。
但事实并非如此。
图为贝隆与夫人,爱娃•贝隆,画家:Numa Ayrinhac,图片来源:Mountains Of Travel Photos
左翼政府的新自由主义改革
1989年,代表正义党的梅内姆出任阿根廷总统。虽然正义党为劳工政党,但是在新自由主义的浪潮影响下,正义党上台后推行了一系列激进的私有化改革。改革导致阿根廷大量的国有企业被变卖为私人资产,甚至国有银行、国有石油公司、飞机场和火车站都被私营企业垄断。为了吸引外商投资,左翼政党开始推动损害工人群体利益的政策,逐步削减曾经丰厚的社会福利,例如养老金、失业保障金和教育支出。
虽然经济改革损害了工人阶级的利益,但是阿根廷的劳工组织对于劳工政党过于依赖和盲从。在左翼政府右转时,工会竟然反应迟缓,毫无作为。在《When Solidarity Works》一书中,作者提到阿根廷的全国劳工总工会(CGT)在梅内姆上台三年后,才组织了影响力有限的罢工。此外,工会内部产生分裂,部分工会领导者仍然习惯性地支持政府,从而削弱了工会反抗新自由主义政策的力量。
阿根廷改革后过度自由的金融体系和经济制度最终酿成了苦果。从2001年7月开始,阿根廷爆发了严重的经济危机,跨国银行一夜之前撤走400亿美元的现金。危机从金融领域开始,很快席卷到社会各行各业。阿根廷金融体系崩溃,股市暴跌,银行瘫痪,私营企业纷纷倒闭。甚至国家也宣布破产,沦为世界上负债最多的国家。
到2002年,阿根廷GDP下滑,首都失业率超过30%,比索贬值75%。政府恐慌,下令冻结全国所有的银行储蓄,普通民众只能眼睁睁看着富人卷款而逃,而他们的毕生积蓄被锁着不许动。中产阶级所持的大量的股票和证券产品急剧贬值,导致昔日的中产阶级也沦为贫困大军中的一员。据统计,大约3000万人从原来所谓中产阶级的队伍中跌落下来。国家一半的人口生活水平滑落到贫穷线以下。一直到今天,阿根廷的经济也没有完全从经济危机中恢复过来,仍然是拉丁美洲经济发展最慢的国家之一。
工人合作社运动:重建草根联盟组织
严重的金融海啸导致大量的工厂倒闭、机器停产、工人失业。愤怒的民众除了走上街头抗议外,开始重新兴建社区联盟组织,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占领工厂运动”。截止2012年,阿根廷已经有230多家工厂被工人占领,包括钢铁厂、巧克力厂、纺织厂、拖拉机厂。除了工厂,一些银行、医院、酒店、超市也被工人占领。这些企业被工人改造为合作社,并养活了超过2万名工人。同时,占领运动中的工人组成了“合作社联盟”,以方便合作社间相互帮助。
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笔者参观了一家被工人占领的工厂Chilavert。这家印刷厂创办于1932年,到今年已经有85年的历史。受到金融危机的影响,2002年4月工厂关闭,工厂主携款而逃。工人失业后,一家人的生活顿时陷入巨大的困境。Chilavert厂的工人告诉我们,经济危机发生了,工厂主可以带着钱离开工厂,但是他们不能,因为工厂是他们赖以谋生的唯一去处。所以,工人决定接管工厂,维持生产。
Chilavert印刷厂外观,图片来源:网络
社区组织和公民社会的支持是工人合作社运动能够持续的关键。在Chilavert印刷厂,工厂主曾经企图夺回工厂。2002年5月24日,8辆警察巡逻车、8辆冲锋车、数十名的警员、2辆救护车、以及1辆救火车出现在Chilavert,准备将工人驱逐出他们占领的工厂。警察还封锁了工厂大门,阻止工人进厂生产。为了进入工厂,工人在高墙上凿了一个洞,并从隔壁工厂偷偷爬过去。当时只有8名工人占据工厂,但是却有将近300人陪伴着他们,包括邻居、学生、左翼人士及其他厂的工人。大家喊出“工厂属于人民”的口号,强调工厂不应只是老板谋利的工具,工人有权接管工厂,让工厂造福工人和社区。在社区居民的帮助下,工人在工厂被警察封锁的困境下,仍然占领工厂达6个月之久 。Chilavert的工人谈起当年抗争的情形,仍然神采奕奕、手舞足蹈,对争取到的胜利充满了骄傲和自豪。当年工人为进工厂而凿的洞,如今已经被补上,但是工人们在补好的砖石上放上了一个框架,以纪念占领工厂时的斗争。
在占领工厂后,工人们把这里改造为一个合作社。之前他们为一个老板工作,现在他们则是为自己的生活而奋斗。在合作社中,“人人是老板,人人也都是工人”。在Chilavert, 薪水水平都是通过大家集体讨论制定的,除了根据技术程度等因素决定工资,如果哪名工人的孩子多,家庭负担重,大家也会适当地提高他的工资水平。在工人和公民社会团体的集体努力下,工厂不仅没有亏损,反而保持了平稳的发展。到2012年,工厂的雇员已经增长了一倍。在合作社运作过程中,公民社会团体继续为合作社提供了重要的支持。一些左翼的友好团体为工厂提供了宝贵的订单。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的师生甚至直接把研究室设在了工厂里面,他们记录合作社的运行,并为合作社的发展提供建议,实现了研究与运动相结合。
合作社还与社区建立了紧密的有机联系。为了回馈社区居民,工人们将工厂改成了所在街道的名字,以铭记社区居民对工人的支持。同时,工人把工厂建筑的第二层楼改造成一个文化中心,为社区的舞蹈班、电影放映会、讨论会、诗歌朗诵会、欢乐派对及美术展免费提供场地。工人们还会去社区中的职业技术学校上课,免费教年轻的学生们实用的技术。 在这里,工厂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生产空间,也变成了社区的文化中心,成为了基层民众的团结空间。
Chilavert印刷厂的工人们,图片来源:印刷厂宣传视频Cooperativa Imprenta Chilavert 2011
阿根廷的经验表明,左翼政党和执政党不是工人的救世主。如果工会和工人放弃自己的组织,不加反思地跟随左翼政党,最终可能会遭到抛弃和背叛。只有强化工人的基层组织和草根团结,保留向左翼政党说“不”的能力,工人和工会才能真正捍卫自身的利益。
参考文献:
Lee, C. S. (2016). When solidarity works: Labor-civic networks and welfare states in the market reform era.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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