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十二年
文|林建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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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一位我很喜欢的学生因自杀失败送院,他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但因试图自杀而造成的后遗症,则是未知之数。他外形阳光,是足球校队,成绩不算优秀但也不俗。现在,我只能祈愿他早日康服。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着他,想着他自杀的原因。当然,从一个局外人,我们不会明白究竟是什么在困扰着他。对他来说再大的事,对于我们这些局外的人来说,可能都微不足道。但往往就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才会深深的困扰着一个人,特别是像他一样,外表开朗性格阳光的年轻人。是的,作为一个老师,我还有更多可以做,我还有更多应该做。
我也是抑郁症患者,确诊年龄和前文提及的学生差不多,也是高中的时候。和他一样,我试图自杀,结果也和他一样,失败,被送院。断断续续,服药至今,刚好十二年。
在现实生活里,我一直很严格地规范着自己,因为我是一个对自己很有要求的老师,而作为一个老师,我必须以身作则,用行动来做榜样教导学生。在很大程度上我是成功的,至少在校方的角度,及在学生的角度,我属于一个好老师。
当然,若他们知道最真实的我时,可能会对我有所改观。始终,我只是一个人,一个很普通的人。只是,我是一个很懂得演戏的人。
(一)
从出世的那天开始,我的基因已经决定了我的不平凡。我的免疫力系统,会把我的细胞或身体的其他部份当成敌人攻击。基本上从我懂事的那天开始,我便渴望自己能和大家一样,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地上学,普通地成长。小学时我喜欢上踢足球,参加了校队,准备第一次上阵前几天,病发,大面积的皮肤溃烂发炎,足球梦碎。而更可怕的,是皮肤问题由急性转变成慢性,困扰着我,至今。
刚升上中学时,我因为皮肤问题,不好意思上体育课,很自然亦放弃了足球。那时,由于发炎的地方集中在小腿,我只需穿着长裤便能掩盖,扮成普通人。然而,夏天天气炎热的时候,我会很辛苦,但为了外观,也没有办法。直到后来,因为家庭问题,我的身体开始极速恶化。
父母的关系在我初中时不太好,常常闹着要离婚。作为家里的大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只能抱着弟弟妹妹,免得父亲用他们的身体出气。打我我没所谓。肉体的痛我早已习惯。始终和病发时由内至外的痛相比,外至内的痛只不过属于短暂的痛。初中的三年,我就这样渡过。
(二)
有些人会说,香港的医疗政策很好(作者是一名香港老师)。的确,若然以死亡与否作为分割线,香港人绝少会因为得不到治疗而死。但对于如我这些慢性病患者来说,香港的医疗保障存在极大的缺陷。例如,一次常规的检查大约要排期一年,而治疗的选择亦很保守,能做到维持现状医生也很满足。我理解,亦接受了这个事实。
曾经有段时间,我寻求私家医院的治疗。然而,因其收费昂贵,负担不来,最后还是选择政府医院。亦因而使我的病情慢慢步向失控。
刚上高一,免疫力系统便突然崩溃。全身发炎之外,骨骼亦开始出现刺痛。亦在这时开始,我出现失眠。
我很讨厌失眠。和所有其他症状相比,失眠是最令我痛苦的。我没有办法休息,晚上服用的药物一方面使我发晕,同时,我却无法入睡。接近一年的时间,我每晚都享受着免疫力系统问题所带来的痛苦,同时,亦享受着因失眠而造成的精神困扰。那段日子,我晚上依靠的是Beyond的《不再犹疑》,总希望奇迹能早日出现。
可惜没有。同年的五月,我逃学走到山上自杀。过了四日三夜,被发现,送院。那天,医生告诉我,我属于严重抑郁。
很幸运,我没有因而死去,否则,我是不可能考上大学,不可能在公开试中考出超过众人的预期的佳绩。我亦不可能体验生命的乐趣。
基于适当的治疗,及生活条件的改善,我在预科(即高三到高四*当时香港的中学属七年制,高三高四属于预科班)身体奇迹般良好。药物没有停,但剂量减少。那两年对于我来说,过的日子简直如活在天堂一样。虽然我也要准备高考,但高考的那点儿痛苦简直小儿科,和我曾经经历的不能相提并论。同年,我恋爱了。那时,我以为我受苦的日子已经结束。
(三)
高中时,机缘巧合之下我和一位师兄在中学创立了剧社,当时由剧本到演员均由我们亲自安排。参加了几年的比赛,得了几次奖,我亦爱上了编剧。一开始我不打算演戏,但某次因演员缺席而临时演出,结果得了当年的学界杰出演员,并参加了艺术学院第一届的青年演员训练,踏上了我短暂的演员生涯。
我选择了延后一年入读大学,用了一年时间打工。先是在某书局当苦力,尝试一些体力劳动。之后,被香港某主题乐园聘请,担任合约演员。那些时间,我感受到真正的快乐。由于身体状况理想,我做了很多尝试。也是那一年,我的一个剧目在大会堂公演。我以为自己是人生的赢家。
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亦展开自己的大学生涯。入读大学的头半年还好,但下半年开始,身体开始恶化。刚入大学时,由于自觉身体颇佳,我没有停止和乐园的合约,同时,亦和某中学签约成为该校的戏剧导师。在那段日子,一至五上课的时间我上课,下课的时间我去教戏剧,周末上班,我想因为这个原因,自己休息不足,挨坏了身子。结果,免疫力系统的问题重临。
(四)
我比同学多读一个学位,亦比他们迟一年毕业。四年的大学里,我先后两次入院进行治疗,成绩亦因而变差,但没所谓,问题不大。这段时间我最大的问题,还是免疫力系统的问题。健康恶化之外,我亦因为过于沉醉在阅读上而出现精神问题。很奇怪吧。
我主修的两个学位是社会学及教育学,同时亦副修历史,典型的文科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容易转牛角尖,我在阅读社会学的著作时,往往感受到庞大的压力,仿佛人类没有希望似的。同时因受邀参与一项关于韩战的研究,而对战争有更深入的理解。
除此之外,我去了一次欧洲,走访了好几个集中营,和母亲去了一次金边,听她和亲戚们讲述她们如何经历波尔布特的年代。大学的四年里,我在不知不觉之间失去了对人类的信心(中二病吗?)。
(五)
我想,抑郁十二年的感觉,就好像人生存在十二年的空白,或有了十二年的缺陷。我一直认为,若然没有抑郁,我的人生能够丰富一点。
我是一个很自大的人,亦自认自己天赋不错,有点小聪明,懂得取巧。大学时,有老师推荐我到联合国教科文参与第三世界的教育研究,但得到这个机会的同时,我又入医院了。我会觉得自己因为抑郁而失去了很多。同时,我亦因为过于惦念自己已经失去的,而失去更多。一种恶性循环就这样无限展开。
(六)
抑郁,与失眠或我其他的健康问题一样,也是我人生的一部份吧。乐观点来看,我还没三十。从成就上看,也算不错吧,起码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就先写到这里。还有很多东西没做。
最后,送上一张我很喜欢的照片,当年二十有一,青春无敌,别号社科小男神(勿当真)。
这张照片提醒着我,我也曾经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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