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无情，岁月匆匆
文｜ 李孟潮
他很苦恼的告诉我，不想再做咨询师了。
为什么？
他本来叱咤商界，终于，赚到了足够全家人享用终生的钱。然后，他想要做些对生命有意义的事情。几年后，他成为了心理咨询师，非常成功。
随着在心理咨询界越来越成功，自己也越来越重视心灵的平静和自由。和以前的朋友也越来越疏远。
苦恼来了。
朋友们抱怨，说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好玩了。
的确，声色犬马、吃喝嫖赌再也无法满足他。就像《聪明的一休》这类的动画片再也无法满足成年人对智慧的渴望一样。
我看着他无话可说，只能表示同情。
成长要付出沉痛的代价，其中之一便是友情的消逝。
小时候学鲁迅，不明白为什么他和闰土在成年后不能维持友情？
直到有一天，我和阿伟相对无言。才明白鲁迅那些平淡无奇的文字后浸透出来的浓浓的悲哀。
我和阿伟从7岁开始就是朋友。20多年后我离开了故乡。
我成为了一个精神科医生，他是一个建筑公司的经理。
那天是我第一次回故乡，见面后大家都很高兴。约好一定要彻夜畅谈，就像我们20出头时候一样。
我们说起以前一同经历的岁月，用力的笑，然后沉默，然后又开始用力的笑，然后又是沉默。
直到后来发觉那些同样往事已经被我们颠来倒去说了很多遍。
沉默，吸烟。
男人的友情不像爱情，男人可以对一个恋人说：“我对你没感情了，我们分手吧！”可是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对自己的朋友说出这一番话。
我和阿伟再也无法一起去打架，一起去追求女孩，一起喝醉酒对着夜空唱摇滚，就连为了我们以前彼此拥护的歌星而争吵也不可能了。我那时候崇拜的谭咏麟已经淡出歌坛，我也很多年没有再听他的歌，而他的青春偶像张国荣早就自杀身亡。
我们俩走在不同的路上，我无法和他讨论，他也没兴趣和我探讨建材市场的风起云涌。
青春的友情剩下的只是一片片美好的回忆。
也许还有一点心底默默的承诺让人感到温暖：我知道有朝一日他落难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帮助他。而他必定也和我想的一样。
那天我们没有彻夜畅谈，早早就睡去。后来，我们联系越来越少。
是啊，除了几句礼貌的问候和那些重复了多遍的回忆，大家还有什么可说的？
最后，联系就断了。
我知道，我又失去了一段友情。
随着我日渐苍老，还会不断有新的朋友出现，也会不断失去一些朋友。
“君子之交淡如水。” 有个人对此注释是，“无利也。”
君子大概是既不需要别人的财，也不需要别人的情。身内身外一样富有，所以他不需要经常和朋友泡在一起。
可惜大部分人都是“小人”――要钱更要情，偏偏求不得。
有朝一日这“小”人长大了，不再需要那些“浓如澧”的朋友，心里难免会有“屈指故人能几许，月明花好更悲凉”的感觉。
君子并不是那么好做的。
同学聚会，有一个发达了的同学总不参加。大家纷纷谴责她，说她无情冷酷。
其实无情的不是她，而是岁月。
我想那位朋友要想继续做心理咨询师下去，迟早要有勇气对朋友和自己说：
“非我无情，岁月匆匆。”
作者李孟潮
个体执业者
精神科主治医师
精神分析者
著有《在电影院遇到弗洛伊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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